文/青语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七夕晚上的星空格外璀璨,月宫也皎洁得不同寻常,吴刚卖力地砍着桂花树,希望嫦娥能够多看他一眼,不过像往常一样,蹲在一旁同情他的只有玉兔。玉兔的这个蹲姿远远看去像一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于是凡间的人和妖怪都以为嫦娥新养了一只蟾蜍做宠物。
当然这不是事实,蟾蜍哪有兔子好欺负?而且蟾蜍没有毛,嫦娥嘀咕着,她喜欢一切毛茸茸的生物,但是不包括吴刚。这时候玉兔的耳朵动了一动,吴刚和嫦娥同时变了脸色,“砰”地一声,如狂风过境,天上所有的门和窗都在这一刻闭得严实。
所有的灯在同一刻寂然灭去。
鹊娘来了。
鹊娘们正从四面八方赶过来搭成长长的鹊桥。都说一个女人顶得上五百只鸭子,那么上万只鹊娘聚集在一起,那绝对是天上人间最大的悲剧,所有长耳朵的神仙、神兽、神树都在那一刻关闭了耳朵,早早入睡,只有天宫的灯还孤零零地亮着——
啊,看错了,那是王母娘娘的眼睛。
所以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样惨烈的时候,也只有王母和玉帝还坚守岗位了。据说是因为害怕织女再和牛郎下凡去,但是那也不是事实,事实是王母只有在这一天才能逮到无处可去的玉帝,拉拉家常。
人生真TM寂寞如雪啊。
眼看着鹊桥越来越长,叽叽喳喳的叫声越来越响,瞬间汇合成八卦的海洋,而牛郎正兴奋地向织女扬着手中酸不可闻的诗词,说:“那个秀才说咱俩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呢。”
织女上下嘴皮一嗑,甩出一串瓜子皮:“谁说的,自从我上了天,多不容易才吃到一次人间的零嘴啊,哎……我很想念楼外楼的西湖醋鱼,扬州的蟹粉狮子头,还有文思豆腐、千层油糕……”织女用力踩一脚鹊娘的背,两眼直放鬼火:“下回能帮我捎上来么?”
王母举世无双的听力在这时候发挥了作用,她从上万只鹊娘的聒噪声中辨别到女儿的抱怨,回头同玉帝叹息:“当初是谁哭着嚷着跟我说胖得看不到腰了,要回天上来减肥的……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养的好闺女呀,一看到零嘴儿,命都不要了。”
“可不?”玉帝打了一个呵欠:“还让我们背这么多年的黑锅,你听听,每年这一天里,人间有多少背后骂你我的,你还是放牛郎过河算了,也免得天上每年都要遭一次鹊桥的骚扰。”
“我倒想,七丫头不干呀。”
“她不干?”玉帝跳起来:“她也不看看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敢、说、不、干!”
“七丫头说了,每年会一次面,那叫情趣,天天对着,迟早得生厌。”王母幽怨地盯住玉帝的面孔,玉帝明显功力不够,就只左看看右看看:“……下雨了。”
真的下雨了。
那雨说下就下,片刻就倾盆,雨水直没到脚背来。而月光还照样皎洁,星星也没有隐匿的意思,王母忍不住皱了眉头:“老头子,今晚怎么会有雨呢?”
玉帝捋一捋稀疏的胡子,胸有成竹地道:“明显不是降雨,是东海的小三儿在哭……”
“没有名字的小三儿?”王母眼睛一亮,“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八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到底还是忍住,维系一惯的端庄,缓缓地道:“还不到一百岁呢,盘起来可以放手心里,敖老头一定爱惜得紧。”
“那是自然。自盘祖开天辟地以来,龙族富有四海,负行云布雨之责,虽然归我统筹,但是一惯护短,而东海老敖,还是那些护短的龙中最护短的一个,恨不得把他那一大家子都当腰带在身上缠着,须臾不离。”
“不会吧,”王母朝云底下张望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道:“我怎么听说,睚眦前些时候被踢到岸上去了?”
听到“睚眦”两个字,玉帝忽然一阵牙疼:“那个性情暴烈的小子,长得丑不是他的错,出来吓人就不对了,上次他和老猪大战,你瞧瞧,我这门牙,现在还漏着风呢,老敖也是为他好,与其在我这里吓唬神仙,不如去祸害人间。”
“有道理。”王母点点头,又听玉帝道:“听说貔貅回来了,你看见了么?”
“哪里、哪里?”王母惊慌失措地站起来,立刻又意识到自己失态,又缓缓坐下,道:“也难怪她老子不要她,东海怕也禁不住她折腾,你说咱们天界怎么就这么命苦,娶进来这样一位难以伺候的新媳妇,你知道么,我的冷玉钗啊、碧玉簪呀……”
“也不是老敖不要她,”玉帝知道王母一提起自己的首饰盒就没完没了,忙把话题岔开:“莫忘了她家还有一个饕餮。”
“那倒是,”王母也忍不住叹息一声:“貔貅也就吃吃珠宝,那饕餮,可是无所不吃啊……老敖也不是全无良心……还是小四好,长得瘦小,又温顺,还胆子小,好骗——”王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是玉帝还在笑眯眯地看着她,补充一句:“可不是,声音也洪亮,什么时候他到天上来,还可以当自鸣钟用用……老八也不错了,学问好,字写得漂亮,听说没,上次下凡还考了状元回来。”
“有这事?”王母狐疑地看着玉帝,她记得她见过那小子,龙长得斯文是没话说,可是要说学问……考状元……终于脱口道:“老敖不是连个名字都取不出么,怎么教出这么有学问的孩子——对了,小三儿真叫小三了?”
“那是自然,命格星君那里都录上名字了,赖不掉了。”玉帝远远瞧了一眼风平浪静的海面:“雨又停了,这丫头从出生开始就爱哭,只怕比前面的龙子龙女都难对付得多,老敖有得伤脑筋了……闯出来的麻烦一个比一个多,生出来的孩子一个比一个二,你说,老敖这是何苦来着?”
“那是娲祖和曦神的问题吧,生了九个,就没一个像龙的,你说,当初娲祖和曦神到底是凭着什么心态创造出龙这个种族呢?”
“还能为什么,为咱们找乐子呗,没了这一大家子,这个……日子该有多无聊啊,人无聊生事,神仙无聊也会生事的嘛。”
“有道理。”王母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我累了,鹊桥也快散了吧,咱们睡觉去。”
“恩。”玉帝虚应一声,一动不动,王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月宫皎然。
是夜,天宫风雨大作,乒乓不绝,次日上朝,玉帝双颊高肿。
三界之中最有学问的老头太白给出了最专业的解释:“宫里的葡萄架倒了。”
众神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