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紫鹃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王嬷嬷也神色黯然,道:“史大姑娘是个仁义的好姑娘,我们不能看着她遭这份儿罪!怀安,你去,到那个什么缀锦阁把史大姑娘赎出来!你要是办砸了这件事,你可仔细你的皮!”
怀安吐吐舌头,跟黛玉告罪,去账房支了银票,赶往缀锦阁。
到了傍晚时分,怀安终于把湘云带回了林府。
湘云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衫,脸上不施脂粉,头发披散,一见了迎出来的黛玉,泪流满面,扑进黛玉怀中哭个不住。
黛玉只说了一句:“云儿,你可受苦了!”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哭了许久,众人劝解之下二人来到房中,湘云拉着黛玉的手问道:“林姐姐,前儿我听见说你……怎么你又活过来了?”
“唉,”黛玉擦了擦泪,蹙眉长叹,“云儿,我在那府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知道,自从老太太殁了之后,我的日子也越发艰难起来。后来,他们竟然商议妥当要把我送去给北静王爷做侧妃,以挽回颓势,”她苦笑摇头,“云儿,我林家女儿别的没有,却有一身傲骨,这等事我是万万不会屈从的。没奈何,只得诈死,离了那虎狼窝。”
湘云大惊,问道:“二哥哥呢?他就眼睁睁看你被欺负不成?”
黛玉闻言不由得苦笑:“宝玉在那府里是什么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纵然有心替我叫屈,如何能够违逆两位舅舅?老太太仙去,谁还能庇佑于他?何况,当时他神志不清,恐怕这一切并不知情。”
湘云叹了口气又道:“姐姐可知道那一干姐妹是何收场?”
黛玉见她迟迟不说自己的经历,知道她是不想提及自己往事,便顺着她道:“实在一无所知,我离了贾府又经历了一番变故,于外间消息并无半点知觉。”
湘云眼眶又红了:“先从宫里大姐姐说起吧!大姐姐在后宫之中本来极为得宠,这就容易招人嫉妒,何况这些家里人个个张狂无已,那些无法无天的事也不知道干下了多少,分明地给大姐姐脸上抹黑。别的且不论,单凭宝姐姐的哥哥为了夺香菱打死人命,就可见一斑。只因我们贾史王薛四家之间有着莫大的关联,一损俱损,若要动了一家,贾府必然也在劫难逃。皇上顾念大姐姐贤良淑德,故而一再地留了情面。
大约是老太太宾天之后吧,大姐姐怀了龙种,本来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是宫里面有一起黑心的小人,她们见大姐姐本来就得宠,万一再诞下了龙子龙女,岂不是后宫之中再也无人能及?所以,大姐姐有孕不足三月便被人在汤药中下了红花,把个孩儿没了。大姐姐身子就此亏了下来,又伤心过度,不到两个月,也随那孩儿去了。
大姐姐一去,贾史王薛四家就好比失去了靠山,但这些人没一个醒悟的,照旧的无法无天。他们也不知做下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再有人暗中挑拨陷害,后来终于东窗事发,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再说二姐姐迎春,明摆着是被大老爷准折了卖给孙家的,夫家待她十分刻薄,二姐姐性子又懦弱,不知反抗,竟硬生生被折磨致死!
三姐姐远嫁之事你也知道,我也不消多说。只是她这一去便再无消息了。
四妹妹性子孤介,和她兄嫂都闹翻了,你出事之后,她便出家做了尼姑,不知道哪里云游去了。”
“宝姐姐是和宝玉成亲了的,可是,”湘云摇头苦笑,“我有什么说什么,宝姐姐待宝玉那是没话说的,我看从前宝玉在姐妹从中感情极好,只道他成婚之后待宝姐姐必不会差,谁知道竟不是!宝玉心心念念只有一个林姐姐你!自成婚之后,就没有踏进宝姐姐房中一步,可怜宝姐姐竟如同守了活寡一般。”
黛玉面色微红,也不知该当说些什么。
湘云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大嫂子还好些,兰儿聪明好学,倒成了她的一个指望。只是二太太容不得这母子二人,想了个法儿,远远地把他们打发了,如今下落不明。
二嫂子凤姐姐可就惨得多了,原本她一直压琏二哥一头,老太太一去,竟反了过来,夫纲大振,指着凤姐姐一直未能生儿子说事,背后又有大太太撑腰,二太太又不管,王家此时又出了事,把个凤姐姐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之前凤姐姐使唤过的那些人又都跳出来落井下石,琏二哥一怒把她休了,派了两个粗人送她回金陵,听说半路上便病死了。可怜了巧姐儿!
后来贾史王薛四家满门被抄,落了个树倒猢狲散,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说完见黛玉欲言又止,惨淡一笑。
黛玉仔细看湘云,昔日的娇憨活泼早已被沧桑凄苦所取代,心中酸楚,拉着湘云的手,又掉下泪来。
湘云反而劝道:“姐姐不必伤心,我生在那样的人家,也算是在劫难逃。虽然你不问,我的事,还是要告诉你的。”
自嘲一笑,叹了口气,“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我本来嫁进了卫家,我那夫郎卫若兰一表人才,对我也体贴,我自以为是一段美满姻缘。谁知成婚没多久,若兰和冯紫英那些人一起出游,失足落马受了重伤,此后便一病不起,没支撑半年,撒手去了。婆婆硬生生说是我克夫,一怒之下把我打发回了娘家。我那婶娘本来就多嫌着我,出了这等事,更加不给我好脸色。”
“后来她打听的一个巨贾要娶一房小妾,便将我卖了过去。谁知巨贾那原配是个醋坛子,得知此事,把我打了一顿卖进了青楼,辗转流落此地,”她想到凄苦之处,潸然泪下,忽然勉强一笑,“林姐姐,你可还记得,我们初次见面之时,我说过,有机会一定要来苏州见识见识,可谁曾料到,竟是以此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