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我所教的班级倒数第一。我羞愧难当比自己挂了彩还难过。不料王一走过来笑着说恭喜。我恨不能一拳将他打倒,冷冷地道:“你该恭喜你自己才对吧,状元公!”我说的没错,王一所在的班级遥遥领先。
“我是真心恭喜你,不是取笑。”王一表情恳切,要不是因为倒霉的是我,我一定会捧腹大笑。不过现在我只想将他手刃于此。
王一见我动了气慌忙解释道:“是这样的。第一次月考只是摸底,好坏与老师教的无关。在此基础上或进步或退步就与老师有关了。你虽考了倒第一,以后是只进无退了,难道不该恭喜?而我就惨了。”
我听的眉开眼笑,心情好的象坐飞机。安慰他道:“凭你的教法第一总是逃不掉了。”
我说的是实话。王一教书确实有一套,而且天生一副老师相,令学生望而生畏。
我就惨了,长得娇小宜人,站在十七八岁的学生中间倒似比他们还小些。发起怒来不似老虎发威倒似母猫发情。所以没有学生怕我。 我曾说过要让学生因爱我而发奋图强。及至现在才知道,即便学生爱上了你也不会爱学习。
中国在教育领域的变革变化最大的莫过于师生关系。古时学生求先生教,先生才肯指点一二;现在是老师求学生学,学生才肯略记一二(我指的是好学生)至于差生,任凭你说的石头生蛋,铁树开花,他依然“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抗学在胸间。”
古时遇到冥顽不灵的学生,先生还可以施杖刑。虽说是笨方法,大抵可以挽救个把个学生;而如今教育法规定不得体罚学生,你即打不得我,骂我两句又有何妨?所以学生脾气渐长倒也在情理之中。
我最憎恶星期三的课,排在第五节,也就是学生正饥肠辘辘的时节。饱时尚且不专心更何况腹中空空。所以上完此堂课好比被拖进集中营受酷刑,是身心两方面的双重伤害。
而人一分神就爱出错。一次竟把脚踝(huai)读成(luo)。话音刚落就意识到自己错了,可学生们不给我改正的机会,登时笑做一团。那是有史以来学生反最一致的一次。
也只有这时我才庆幸有一名学生逃课在外,少一个人来见证我出糗。不过话也不能这么讲,学生个个有侦探的手段,往往一件事刚发生五分钟整个校园就传遍了。十分钟后如果你想卖弄这条消息就会有人鄙夷道:“这算什么新闻!最新的消息是这样的……”
我心凉如冰,恨不能杀人灭口。遂把怨气倾泄在逃课者身上。我留心他的名字叫杨晨,听起来满柔顺的,象一只待宰的羔羊。
下课后我问谁知道杨晨为什么不上课,都答说不知道。我正要走时几个女生神神秘秘地对我说:“老师你不知道么?杨晨不仅旷课还离家出走过呢!”
“他不听父母的话,也不向父母要钱。他自己养活自己呢。”
“他打起架来好凶噢!不过也好酷噢!”“好不容易与他同班还总不来……”
“他女朋友换过好几个呢!我们邻班的袁小影就是……”
学生打住了话题,可能突然意识到我与他们的敌我关系。不过这些已足够打消我关心的念头了。
我一个未婚女老师,洁身自好,只有躲是非的份儿,岂能惹是非?所以大肚地把杨晨的问题留于他的班主任。
一天上完晚辅导,夜已经黑了。
经过两个小时的斗智斗勇,听到下课铃的时候激动的犹如劫后重生。我快乐的象只小鸟飞入办公室。
好家伙,早已走的一个不剩了!我用飞的还落单,难道他们都开火箭的不成?
我快速地收拾,心里盘算着与尤忌的约会。
猛地一开门,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惊得我在精神上倒退了好几步,不过肉体镇静的象位大侠。可见人在受惊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无法反应。
再一定睛却发现是我的学生杨晨。
搞什么飞机!我正想开口训斥,猛地想起学生们对他的评价。心里登时一收:天黑月高,这正是人类失控的好时机。再偷眼望去,空洞洞的走廊里静的象墓地,幽暗的灯光象墓地里的冥灯;而杨晨正站在门口使我无路可逃。
看看敌我力量的悬殊,武斗是不行了,只能智取。
“杨晨,这么晚怎么不回家?”我轻柔地问道。我读过关于犯人犯罪的心理,知道有时候极正常的一点声音在他们耳中就变成了出征的号角。
“老师,我是特意在这等您的。”
特意?不是来复仇的吧?我虽然没为难过他,不过恨屋及乌,保不准他会恨不择食。
“进来说话啊!”我甜腻腻地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才没那么傻呢!这只是我的以退为进,让杨晨让开我逃跑的必经之路罢了。
杨晨走进来,顺手关上了门,依然站在门边。
呜呼,我命休矣!
杨晨开口道:“老师,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啊,只要老师能帮得上。”这时候无论他开什么条件都一定要答应。缓兵之计嘛。
“你可不可以帮我补一补英语,我落得太多了。”杨晨言词恳切,柔顺的象个小婴儿。
原来如此。我暗笑自己胡乱猜疑,作为补尝不仅一口应承,还把电话号码给他让他课后与我联系。杨晨感激涕零的离开,使我开始感到老师的伟大。
猛地记起与尤忌的约会,飞奔而去。
尤忌已等候多时了。我报歉地解释杨晨的事,他心不在焉的听着。我泄下气去,幽幽地毕了嘴。
尤忌并不喜欢我多言。嘴是为接吻而生的,所以接吻的时间倒似比说话还长。不得已我的许多话只好闷在肚里发酵。
有时沉默的尤忌会让我产生我只是他的性对象的沮丧。然而他温柔的体贴,缠绵的拥抱,醉人的吻又让我情为之生,魂为之夺了。
就算会退化成哑巴,只要能与尤忌在一起,我愿足矣。
然而杨晨并没有再与我联系。
一连一个月杨晨都没有上课,象小说中的武林高手,踪迹飘忽不定。
小孩子嘛,三分钟热血。学习必竟是苦差事,如果中国人都那么有觉悟,中国早就不是第三世界了。
所以,我对他,打个比方,就象诸葛亮对阿斗,早该死心了。
一天傍晚,手机叮铃铃响起来,不,应该说是小灵通响起来。我是个穷且吝啬的人,手机的双向收费很容易逼得我六亲不认。如果对方也是手机,更恨不能把要说的话浓缩成一个字。打电话讲古文该是最实惠的;小灵通(本市无线电话)就廉价多了,至少在与朋友通话时不会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因为并没害朋友破费,只是占用一点时间“不做无益之事何以遣此有涯之生”?所以在大部份人眼里占用他时间比花他钱要舒服多了。
接通电话,屏幕上显示的竟是“02168583467”这是长途,“021”,啊,是中国龙头上海嘛。那么阔气的城市怎么能与我有瓜葛呢?
“请问您找谁?”我甜腻腻地问。可见人骨子里都趋炎附势。
“芳老师,是你么?我是杨晨。”
“啊!”我惊得好似夜半遇鬼,“你怎么跑到上海去啦!”心里却噼呖叭啦算个不停:莫不是畏罪潜逃至上海?他这样与我联系,我岂非他的同谋?
“老师,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坏学生吧,言而无信。”
有点。不过口中却道:“你为什么不上学?你从不想你的未来么?”
“老师,你帮我,你一定要帮我,好不好?”
“老师会帮助你的。”我为之动容,第一次有人这么需要我,古道侠肠顿生,不让两肋插刀的好汉。
“你慢慢讲,为什么跑到上海去?”
“这个我回去再告诉你,请替我保密。我到上海的事连父母都不知道。”
啊!那你为什么告诉我?老师和学生自古不是冤家么?
杨晨古怪精灵,把我潜意识的话也一一猜到,“老师,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吧。”
我无语。杨晨也停下来。我猜他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答案的危险性。
沉默了大约一柱香的时间,杨晨的声音传过来:“我也不知道。你是老师,请你告诉我。”
好厉害的学生!这么轻松地就把难题抛给了我。既然他“避重就轻”,我只好“举重若轻”。
为什么呢?
因为人在脆弱的时候会寻求依靠,依靠的对象要么在年龄要么在认知上高于自己。我长你七岁,又走过你想走还没有走过的大学历程,而且做老师又不够彻底,没有吓得你心生畏惧。所以——
电话那头模糊地笑着,“也许吧。不过我一定要考上大学,我要做一番大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