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禁不住叫好,“那你就快回来吧,老师在学校等着你。”这句话转得恰到好处,预示着我教师思维的开始。我出师了。
接下来的日子杨晨的空座位对我来说不再毫无意义,因为我知道它的主人正雄心勃勃地赶回来,从此奋发图强。
我是个生活极有规律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十点之后的我一定倒在床上。我之所以不讲在睡梦中是因为躺在床上并不意味着睡得着。从初中二年起我就开始失眠,听人说只有动物和白痴才不会失眠,所以很高兴以此来证明自己的高级属性。不过要是有机会重新选择的话,我宁愿变成动物或是白痴。
唯一令我安慰的是许多文人也失眠。林黛玉就是最典型的一个。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能睡得完整的总共十几夜,整天瞪着两只黑眼圈包裹着的泪眼难怪贾宝玉会移情于肥肥白白的薛宝钗。
而且睡眠不足会导致精神失常。世上象勃莉吉特那么好命的人必竟不多,失常后有个模范弟弟兰姆守护身旁,以至为其终身不娶。我是独子,如果真疯掉多半会被送进疯人院。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使我一睹兰姆的风姿——一个外表猥琐的矮个子男人,我开始怀疑他的终身未娶不仅仅因为他的疯姐姐。
所以我的原则是晚十点之后谢绝一切应酬,除非联合国要开晚宴邀我当特级嘉宾;谢绝接听电话,哪怕第四次世界大战爆发呢也请天明再通知我。
所以当尤忌迟迟不打电话的时候我不禁这样想:莫非他同我一样?
一天早上六点,我正处在睡与醒的临界状态,电话铃突地响起来。按照西方人的惯例,这时候的电话不是报丧就是报喜。我狐疑地接通电话。
“芳老师,是我。”啊,是杨晨,这是喜电。“你现在在哪?”
“我昨天半夜回来的。老师,你现在可不可以出来一下,我请你吃早餐。”杨晨一口气说下去,声音急促。
大清早去和学生吃早餐?我哪有这么浪漫。支吾道:“我还没有梳洗,七点半还得赶去上班……”
“老师,你一定要来,因为今天晚上我还得走。”
最后这句话迫使我屈服。听不到他的故事我会失眠的。“好,六点半,一点红快车见。”
我之所以把时间延迟半小时,并不是为梳洗准备的,而是留于变化莫测的公共汽车。
我每天平均挤二次公共汽车,唯一令我满意的就是票价。汽车的速度充分体现了人世的无常。快时如疾风骤雨,中间小站一概不停,眼见着想搭车人的脸由兴奋变为愤怒;车上的人更惨,以为上了黑车又或是司机赶着奔丧。慢时一步三摇,急得人直想跳下车去用跑的与车一决雌雄。最可气的还是赶车的尴尬,眼见着汽车在车站停着,门大敞,象是站在门口挠首弄姿的女郎。正当年少的热血青年哪经得起如此的勾引,忙不迭地直奔而去,而就在你距门约1.5至2米时门“砰”的一声关闭,一溜烟的不见了。恨的你直想扔手镏弹。
所以即便公共汽车罢工,二十分钟我跑也跑到了。
不过今天的车特别的乖巧,我竟早到了十分钟。
走下汽车心脏莫明其妙的加起速来。这算是约会么?当然不是,只是一种机会教育。我是老师,他是学生,仅此而已。
我大胆地朝一点红走去,然后心虚地停下脚步。
杨晨的背影映入我的眼帘。
我是忠实的琼瑶迷。一时间脑子里映出了《窗外》里江雁容偷望康南背影的辛酸和《凤仪园》里姚应华痴望康平背影的苍凉。两部小说的不同在于一个是一败涂地的师生恋,而另一个是老女人拒绝小男人的无奈。接受也好,拒绝也罢,唯一相同的是它们都是悲剧。
杨晨转过身来,笑着向我问好。我忙收敛精神专心应答。
一点红里,侍者微笑着问:“二位来点什么?”
杨晨麻利地点完好似常客。我奇怪道:“你总在这吃饭么?”
“不一定在这,不过总是饭店。要么一个人要么同朋友一起吃。”
“你不在家同父母吃么?”我小心地问。
“我好久没有同他们一起吃饭了,已经习惯了。”杨晨地笑道,“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同老师一起吃饭。”
“我也是。”又反问一句,“还习惯么?”说完后后悔不迭,这句话的危险系数太高了。
果然杨晨笑道:“慢慢会习惯的。”
我大窘。这比不得学校,可以摆出老师的架子,只能恨自己口没摭拦。
中国有句古语“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其实“共枕眠”的难度并不大,闭上眼睛的时候尽可以把对方当作空气。相比之下“同进餐”就不易了。既然不能闭上眼睛,对方的吃相百种尽收眼底,而胃肠的反应又不受礼教的管束很容易失控,所以谈情说爱的人总在一起吃饭是有科学依据的。
杨晨吃的很文雅,象个有教养的孩子。
我宁愿相信他的极端行为是因为缺少温暖的缘故。
“你怎么会去上海?”我想起了自己的使命。
“我也说不清,想去就去了。前一阶段我有病住院功课落了不少,听也听不懂就去了上海。我从小就想到上海去。”
我还想去呢!可是有的时候想和做是两回事,“然后呢?”
“没几天我的钱都花光了,于是当掉手机做了张假文凭,计算机系的,我就带着它去应聘了。”
我好象听传奇一般,连他从哪里来的手机都忘了问。
“之后我被一家装修公司录取了,月薪五千。”
我月薪才一千,真是没天理!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遂道:“你这不是——”我极力搜索一个与“骗”同义却杀伤力比较小的词。
杨晨省掉了我的麻烦,“其实我就是个骗子。然而老板很喜欢我,还让我认他作干爹。”
“平日你都做什么工作呢?”说到底还是要有真本事。我不相信总裁经理们愿意供养个大爷。
“其实容易的很,无非是整理文件打字印刷之类最简单的电脑操作。偶尔也到各大酒店拍照,这么大的公司照相机都是一流的,怎么拍怎么好。”杨晨有些遗憾的感叹,仿佛为那张假计算机系的大学文凭抱不平。
说的也是,文凭这东西越炒越热,修鞋的都恨不能挂起本科学历。明明是高中生都能胜任的工作非得在招聘启示上注明本科以上学历。惹得学生们把成为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为人生第一志愿,考不上基本等于白活。每每应试完毕都有一批心力交瘁的患者,一批顿悟的禅者,一批踌躇满志的幼稚儿。只有在学历领域中国率先进入第一世界,不过因为没有经济基础的缘故总有打肿脸冲胖子之嫌。
“可是假的终是假的,我还是要上学,然后货真价实地去上海。”杨晨意气风发,好象闯荡上海滩的大亨。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
“因为我不知道该不该对老板讲实话,所以回来之后心里不踏实。老师,你说我该怎么办?”
其实答案已经在你心里了,去吧,告诉他你的故事,再相信一次人性本善。
“老师,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我以前做过很多坏事,不过你上班快迟到了,以后你再听我说好么?”
好。嘴并不是只为接吻而生的。有的时候说话的感觉比接吻还要好。
时间不早了,迟到可不是我的作风。更何况我是那种“莫伸手,伸手必被捉”的人。我记得我只迟到过一次,迎面撞上的竟是校长。
在结帐的时候我与杨晨发生了争执。这个争是争着付帐的争,而非争着赖帐的争。
“我是老师所以我坚持付帐。”让个学生掏钱我颜面何存。
“是我请你的,所以应该我付。”杨晨仗着身量高,手臂比我送的到位。
我一把打脱他的手臂:“你是学生哪里有钱!”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钱?”“咦?你哪里来的钱?”
侍者是个墙头草。学生固执,老师凶残,一时间不知倒向何边为好。
终于下定了决心,不过走的是“以体积论英雄”的路线,接过了杨晨手里的钱。
我忿忿不平,“为什么不接我的钱?你重男轻女!”唬地侍者连忙把钱塞给杨晨,接过了我的。
我胜利地笑着,象个女王。
来到街上,我等着杨晨转身好健步如飞地跑掉。不能迟到啊!
杨晨一伸手一辆的士停在我的面前,“老师请进。”
我上了车心道:好乖巧的学生啊,生怕老师的钱用的不够快。
等到车发动的时候杨晨在车窗边笑道:“钱我已经交完了,下次我再请你。”
一旁的司机抿嘴笑:“你好有福气啊!男友如此体贴。”
我哭笑不得象在演滑稽剧。
我不是傻女人会色令智昏。杨晨再宜人我们也不是同一个时空的人。而且,我是老师,他是学生,我们之间是不该有性别之分的。
我再次胜利的笑着,象个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