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长长的幽深的巷子,走进里面,几乎就隔绝了外面大马路上的车水马龙,人潮汹涌!这是一片陈旧的居民楼,曾经是东边重工业的职工生活区,20世纪末,随着东边工业的没落,大批工人的失业,这里早已成了一片贫民区。
巷子里到处是喧嚣的小贩、菜摊、烧烤的油烟味、奔跑的小孩,甚至几只肮脏的野狗……一切都是乌七八糟的,在热闹中透出没落的寂寥和落寞。
冯丰绕过一片臭烘烘的公厕,从对面进入一栋单元楼,老式的建筑,楼梯狭长而黑糊糊的,栏杆扶手积着厚厚的灰尘,楼道里到处是瓜子皮纸屑。
她飞快地奔上四楼,那么用力地敲响了左边的第一家的屋子。
这屋子很旧,唯有防盗门是新的。
敲了好一会儿,屋子打开,一个穿着背心裤衩的男人探出头:“喂,你找哪个?”
“这是我租的房子,我来拿自己的东西……”
“你搞什么飞机?我们半年前就住进来了……”
“那我的东西呢?”
“哦,房东说这里的租户失踪了,就把东西清理出去丢了……”男人明白过来,有些同情地看着她,“哦,原来你就是那个房客?那些东西早已被丢了,我看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嘛……要不,你去问问房东,有没有将你值钱的东西保留着?”
房东不住在这里,一时半刻哪里找得到人?找得到人,自己那些东西是否还能存在?
那个房客还在啰唆,冯丰呆呆地看着他,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她转身,抓了自己的包包慢慢往楼下走去。
夜色已经完全降临了。
外面的大马路,又是崭新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明亮的街灯耀眼地照耀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父母生前,住在单位分的宿舍里。父母逝世后,单位破产拆迁,那院落早已不复存在,她大学毕业后,一直是四处租房打游击。
这里,是她租得相对较久的地方。
她提了包包,走了一阵,前面是一家巨大的证券交易所,此刻,早已关门,高高的台阶上,稀稀落落坐着过路的行人。
她走上去,在最高的阶梯上坐下,将头埋在膝盖里。
满心都是茫然,在这个“自己的地盘”——自己没有父母亲眷,没有等待的人,无处可去,仅有的一点财产都被别人扔了。人生一直都是很绝望的。
她想起伽叶,想起在家庙里陪自己度过了那样美好一段时光的伽叶,那是心灵深处唯一的一点温暖,可是,这点温暖已经不见了,一点都找不到了,就连做梦都梦不到了。
李欢一直跟在她身后。
他还没从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回过神来,可是,在那狭长的脏脏的小巷子里进进出出之后,听了冯丰和那个陌生男人的对话之后,他才明白:
这个冯丰真不是出自侯府豪门的千金小姐冯妙莲,而是这个一千多年后的太平盛世里——一个无家可归的穷女人!
难怪她一路上都凶巴巴的、小气而又吝啬!
她那样粗野、粗鲁、凶悍,身上没有丝毫的闺秀气质,原来如此!
原来,她一上火车就心事重重的样子,想必就是担心着这事!
她将头埋在膝盖里的时间太长了点,他伸手拉拉她的肩,却发现她的肩膀一抽一抽的,竟然在哭泣!
他吓了一跳,拍拍她的肩膀:“冯丰,冯丰……”
“滚开……不要管我……”
她肩膀抽动,哭泣得像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狗!
这个凶悍的女人居然哭成这样!
心里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挫败和窝囊,这比冯丰对他破口大骂更令他难受。曾经权倾天下无所不能的自己,如今,竟然沦落到只能看着这个女人如此痛哭,却毫无办法可想。
自从来到这个异世界就压抑在心底的憋屈几乎要冲破胸膛,他拿过她的包包,帮她拎着,将她拉起来:“走!”
她泪眼蒙蒙:“去哪里?”
“住店!没钱我先去抢一点……”
冯丰吓了一跳,抹了眼泪,见他的眼睛滴溜溜盯着台阶下的路人乱转,似乎真要找谁下手的样子。他以为自己是什么绿林好汉?聚啸山林,抢钱富了自己再济他人?
她“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哎,你是天子,不是爱讲些什么大道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嘛,怎么现在你也要铤而走险了?”
他见她笑起来,松了口气:“你看你像什么样子?又哭又笑的,跟小孩子一样。我当然不会去抢劫,但是,我去找点什么事情做挣点银子总可以吧……”
“你没读过大学,没文凭……”
“本人学富五车,经史子集无一不精、琴棋书画无一不晓,超过朝中许多大学士,即便凭本事考,朕也考得上皇帝……”
哼,暴君就是暴君,都没落了,还念念不忘“朕”!
“你连身份证、户口簿都没有,谁敢雇用你?你别得意,你连小工都没得做……”
他气结,这些天,冯丰老是跟他讲“身份证”的用处,自己“无证”,岂不是什么都干不成?
他狐疑地看着她:“我精通篆刻,可不可以自己伪造一个?”
这家伙,干脆去九眼桥买假身份证、假文凭来得更快。
不过,现在自己可没闲钱帮他造假,他那么奸诈,一旦发现可以造假,只怕立刻就会去做,也别指望他曾经是皇帝就“廉洁守法”了。
“喂,你以前就是这样虚假治理你的国家的?你这荒淫暴君,没有弄垮可真是奇迹呢!”
什么叫荒淫暴君?自己治理的国家可是国泰民安。他又是火大:“我这不是从权嘛,我总不能活活饿死吧?”
哼,没品行的家伙。反正自己又饿不死,他会不会饿死就不管啦。
她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心里忽生一计:“我知道一个工作可以不要身份证的……”
她的目光像在盯着什么待价而沽的牲口,他心里一紧,却又满怀期待:“什么事情?我什么都能干……”
“现在说了你也不知道,等安顿下来,我带你去。”
她彻底擦干脸上的泪痕,狡黠地偷笑:“走吧。”
他见她偷笑得诡异:“去哪里?”
“找旅馆!”
钱包里还有几百元,卡上还有几千元,总算能勉强应付一段时间再说。
在西风大桥寻了家桥头旅馆,要了最便宜的一个四十元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沙发。
冯丰洗漱完毕,一把将坐在床沿上发呆的李欢拉下来:“喂,你让开,我要睡觉了。”
李欢怒瞪着她:“我睡哪里?”
她瘫在床上,用脚往沙发椅子指指:“喏,你睡那里。”
“那不是床……”
“我没钱,得节省着,只能要一个房间。”
“那也该我睡床,你坐椅子。”
她干脆翻过身不理睬他。
“那,我们两人可以一起……”
她警惕地坐起,紧紧自己身上的衣服:“你想干什么?”
“你认为我想干什么?冯丰,你也不照照镜子,你以为自己美上天了?我喜欢的是冯妙莲而不是你冯丰!你少自作多情了!我对凶悍粗野的女人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
冯丰抚抚心口倒在床上:“你快去沙发椅子上坐一会儿,不然撵你去大街上瞎逛,哼!”
几辈子的窝囊气在这几天集中袭来,他看着她那副小人得志“老子有钱就是大爷”的嘴脸,很想冲上去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却强行忍住,默念三声:
忍忍忍。
坐到了沙发椅子上。
第二天,李欢才领略到什么叫苦差。
睡醒后——因为冯丰说给了钱要睡够才划算,所以,她睡到十点才起床。他本无赖床的习惯,沙发椅子上坐一晚,背脊都是僵硬的,巴不得早点起来。可是,却也只得忍住,等她慢悠悠地醒来。
两人一离开旅馆,就开始了大街小巷找租屋。
冯丰把钱包拿出来,旅行包就由李欢给扛着。
太阳火辣辣地晒在头顶,他身上的衣服N天没换洗,汗水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可是,那该死的吝啬女人连五元一件的路边文化衫也舍不得再给他买一件。
他恨不得一把抢过她的钱包——这些天,他已经了解清楚那些红红绿绿的钞票的用处、用法了——银子的变种而已,也没什么稀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