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乾义作品选(随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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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乌苏镇是一个名字

四月初的时候,乌苏镇乍暖还寒。边地的风从天空泻下,无形地包拢而来,乌苏里江静静地躺在眼前,它在上一个季节里被冻结了,将在这风里被吹醒。走在江边的感觉,这边的风,彻骨尖厉。浑身上下一阵从来未有过的战栗,每一个骨节里积淤的尘垢被这风一扫而光,而胸腔竟涌起被清洗之后的轻松。

乌苏镇不是一个集镇,它现在只是一个名字。这里只是一个名字。这里只有一个哨所和一户人家。

这个哨所被称为东方第一哨。胡耀邦同志在1984年来这里的时候,曾经写下了“英雄的东方第一哨”的题词,如今这题词被刻在一块黑色的大理石碑上,它面向乌苏里江。江对岸是俄罗斯的山脉和一个叫作卡扎克维茨沃的小城。

陌生来自遥远,来自历史。乌苏镇的过去,确实曾经是个集镇,有20户人家,150多居民。这小镇曾有过它的辉煌。福源茂、亿中立、广兴玉、裕丰太、同茂巨、福巨昌、荣香九、元增盛、同巨酒庄等九大商号,吸引着内地和对岸的俄国人,在清初有乌苏里江重镇的称誉。可是如今这辉煌的身影已经在光阴的背景里走远,剩下眼前的一片苍凉和一个名字。

由于战乱,乌苏里镇消失了,这个小镇在繁荣了几年之后破碎了。那些苏俄式建筑的商号在战乱中先后破产,镇里的居民也相继迁往他乡另谋生路。现在,我们仅能从当年的那些商号的名字上闻到店铺里叫卖声,闻到拈牌和酒幌儿传递过来的酒香和兴旺的气息。

《抚远县志》上载:1916年2月22日晚,俄军10余人骑马持枪越境追捕人犯,侵扰了乌苏镇商民,巡官冯长年率警力拦阻射击,俄兵还击数枪遂退回俄境。1920年9月14日,鸿风顺、天照应两股土匪计百余人于早3时洗劫乌苏镇,受害商号9家,并绑走人票8名。1929年9月6日下午1时,苏联远东军队之一部向乌苏镇发动进攻。中国东北军第9旅42团2营7、8两个连的官兵在营副官国占奎的指挥下奋起抵抗,终因寡不敌众,战斗至傍晚乌苏镇失守。中国守军百余人全部阵亡,乌苏镇在苏军炮火中变成一片废墟。

现在的乌苏镇,确切地说就是东方第一哨。哨所的一位辽宁籍的哨兵对我说,这里是祖国的东大门。我注意到他年轻的眼神中流露的那种庄严。从地理位置上看,祖国的最东端在这里:北纬48度15分42秒,东经134度40分32秒。换句话说,每一个早晨,阳光是从这里踏进祖国的门槛,而迈上整个国土的。哨兵们是迎接祖国每一天到来的仪仗队。我来第一哨的时刻不是早晨,也不是傍晚,赶到这里是下午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刻,我接受了这位哨长的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我的双手紧紧地握住了他敬礼的那只手。

他领我去拜访了这里唯一的一户人家。进屋时,大爷在补渔网,大娘在炕上坐着。靠窗的屋地上一只水桶里有几只小鱼在游动。大爷说,他们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六七年,孩子不在身边,他们并不感到孤寂,也没有担心。晚上可以看到八个频道的电视。大娘插话说,等走不动爬不动那一天就投奔孩子去。听到大娘这么说,我的心忽悠地震颤了一下。也许到那时,乌苏镇就一户人家也没有了,包括木栅栏上晾的渔网和孤单的那一缕炊烟。我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是希望他们永远住下去,还是到时候搬走。我无法说清楚。但是,哨所和士兵将永远存在,因为我们需要阳光,需要哨所和士兵把阳光和平地迎接进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