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人人都有迷路的经历。迷路总不是一件情愿的事,但不可避免。一个19岁的战士驾驶汽车在沙漠里迷了路。战友们找到他的时候,他的尸体残缺不全地倒在驾驶室里,汽车周围横七竖八地倒着一百多只狼的尸体。只有他的那支枪是完整的,它等待有人再次扣动它的扳机,但是子弹已经打光。一场战斗没有别的目击者,人们只能从后来的场面去想象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小战士的悲壮的英雄式的迷路,使我们领略了他的那个年纪的异乎寻常的顽强和勇气,但是我们还是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来,结果他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今天我们所能做到的只剩下佩服和惋惜。想想看这个故事更具有惨烈的诗境,一次迷路竟然会令人经久地战栗。
我想,沙漠是一座迷宫。到处是路,又到处看不见路。这增添了沙漠的冷酷和神秘。有一次我应天津的朋友邀请,在郊县的长城脚下走进一个刚刚建好的迷宫,找不到迷宫的出口,想退回来,又找不到原路,好在这个迷宫只有齐腰那么高,往起一蹦就看清楚了,但还是费了好大工夫才退了出来,但那毕竟是一种游戏,只是消耗了点儿时间。而迷路并不是游戏似的,心里那么愉悦。一个小知青,在一场暴风雪中迷路了,等他醒来他意识到是在另一个国家里,他被遣送回来。迎接他的是他的知青战友,和战友们仇恨的皮鞭。没有一个人相信他是迷路,只有他自己相信自己,但是没有人信他的话。他的眼睛里已经干涸了,只有皮鞭的影子在晃动。后来他决然地踏上了别国的土地,这一次不是迷路。当他用另一种语言开始交流,总是叨叨着:我想念祖国。但是没人相信。再后来就失去了关于他的消息。今天也许没有人会责怪他的选择,因为他要活下去,像人一样活下去,他有生存的权利。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有多少荒唐事已无法再去回忆了。小小的年纪一次迷路改变了一生的命运。偶然也在生活之中。
迷路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往往要看结果而定。人们不情愿迷路,但迷路有时候带来的意外结果,又令人充满想往。哥伦布在海上迷失了方向,却发现了一个美洲大陆。尤利西斯迷了路,结果发现妻子对他的爱。我想,哥伦布和尤利西斯要好好地感谢迷路的。我曾有过迷路的经历,那年十三四岁,学校组织到乡下劳动,母亲去看我。老师说,你跟妈妈一块回去吧。出了屯儿,我和妈妈都记不清路了。中午刚过,乡间的土路上没有人,无法打听。我看妈妈在路上很仔细地慢慢地看,我问妈妈在干什么,妈妈说他找找来时的鞋印儿。后来,我们就顺着鞋印儿找到了路。多年来,只有这一次我还记得。
当然,还有另一种迷路。一种精神上的迷失。这需要另外的文字来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