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大学是座城
4213200000007

第7章 上篇(7)

陈秉泉哦了一声,就想到南舆大学校区里那些头发五颜六色服装古怪叼着烟的男女生们,或者当街拥抱接吻啼哭厮打的幼稚情侣们,这些年轻人把电视剧里的图像复制到现实中,却自以为是真实,尽管青春是用来挥霍的,父母们也心甘情愿地掏钱送上前线,可是现在的就业形势早不比当初了,不晓得未来的困难已经在前面埋设了痛苦。陈秉泉不由得想起了刘小彤。

李学懋已经在办公楼下等候,此刻露出了笑容。在他身旁是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颇有几分气度。下车握手,李学懋便作了介绍。这人原来就是李学懋的儿子李美儒。

李美儒微笑道:“听家父常提起陈校长的,今天一见果然风采出众。”

陈秉泉道:“过奖过奖,幸会!”

四人便在校区里随便游走谈话。陈秉泉以前听赵明提起过李美儒,香港大学中文、麻省理工人工智能双料博士,归国后拒绝了南舆大学的高薪聘请,一手创办了多家网站,几年的时间已经是坐拥数亿资产的富豪级人物了。赵明说这些的时候,陈秉泉还怀疑有添油加醋的成分,现在见了,内心里竟多了几分敬佩和亲近之意。

李美儒介绍道:“南辅有别于南舆之处不只是民办和官办的性质,还在于这里是以盈利为目的的商业机构,或说是工厂,我们生产的产品就是学生,高素质的学生,这么说似乎显得生硬,但是很容易理解,把不合格的产品推给社会是缺乏责任感的。”

陈秉泉认可道:“确实如此,一所大学的最终目的就是培养人才,不论教师还是学生,都是需要培养的,人才就是广告,是大学赖以为生的根本。”

李美儒微笑道:“可以问陈校长个问题吗?请问大学到底是什么?”

陈秉泉想了一下说:“粗浅的理解,大学就是传接高等教育的所在。”

李美儒点头:“很纯粹!传授、接受高等教育的地方就是大学。”说到这里,他展开双臂,似乎拥抱着整个校园,深情道:“这就是我的大学!”

李学懋一旁笑道:“美儒还是上学时候的老样子,现在你的梦想实现啦!”

李美儒多少有点儿腼腆,对陈秉泉说:“我是个充满激情的人,不过我的理想还没最终实现,南辅刚刚起步,眼下才有两届学生不足两千人,南舆大学在校生的十分之一罢了,目前教师队伍和管理层也急需扩充。”

陈秉泉道:“毕竟现在社会还是认可官办学校的人居多,说到底就是文凭嘛。”

赵明小心地把烟头放进垃圾箱,笑着说:“拿官办的文凭现在也找不到工作了嘛,咱们那里研究生都不能毕业留校了,超编啊!”

正在这时,有两位教师迎面走来。朝李美儒点点头,又朝陈秉泉等人微笑了一下就走过去了。而李美儒却朝他们鞠躬。

陈秉泉好奇道:“你这里的教师也统一服装吗?”

李美儒解释:“必须的,最初很多人不习惯,认为穿类似法官的衣服很滑稽,可是时间长了大家就都觉得好,教师自己感觉要为人师表,要自信要权威,学生也认为教师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是高尚的,是值得尊重的,有时候,服装也能拯救一个人的心。”

陈秉泉就回头再去看那两位教师的背影,衣袂飘飘,果然很有风采。

李美儒又说:“这里的教师最初招聘来的时候,也是良莠不齐,看的是高薪,但后来多数都自发进修,都很努力,不想让自己的学生看低,很多教师现在说,南辅也是他们的理想学园。”

陈秉泉认真问:“那么生源问题怎么解决呢?靠广告吗?”

李美儒回答:“因为现实的问题,我们目前只能接受二线学生,就是那些没能考上官办院校的孩子,从一般意义上来说,这些孩子普遍成绩不是很好,甚至也有很糟糕的,但是我们都相信一点,成绩和智商没有直接的联系,同样可以接受高等教育,教育是可以改变人的,至于广告,是商业的必须,但我想,只要第一批学生毕业,就不再需要广告了。”

赵明就问:“学费很高的吧?”

李美儒一笑:“是的,应该说确实很高,来这里上学的很多都是贵族子弟,但是我这里不想成为贵族学校,很多家长来学校参观之后都认为,学费不高,很值得,我没有撒谎。”

李学懋道:“我今天留意了一下,又有企业的人过来参观,想提前和一些孩子签订就业合同。”

陈秉泉四处看着问:“半军事化管理,一般学生能接受吗?尤其是贵族子弟。”

李美儒道:“完全可以,最初是有个接受阶段的,但人内心里都有个潜质,就是不甘人后,现在普遍是独生子女,个性突出,缺乏的是团队精神,我们就给他们创造这种精神,曾经有个学生还偷偷逃离了学校,可是发现在外面游荡并没使自己解脱,回来后看到全班同学都在等他,就给大家鞠躬道歉了,现在这个学生是南辅的足球队队长,可以指挥整个球队作战并获胜,父母都很为他骄傲。”

赵明问:“听说这里还培训骑马和打高尔夫球?你要司机教练不?”

李美儒笑了:“学生们课余的时候可以选择很多活动,很多女生都热衷学习烹饪和裁剪,这也是我始料未及的,干脆就把食堂交给她们进去实习操作,饭菜质量出奇的好,至于驾驶培训,也是有的,但很奇怪,没几个人报名,我了解了一下,学生们说将来是要去坐车的,而不是去开车。”

赵明哈哈笑起来。

陈秉泉走近一个读书的学生:“请问你在读什么书?”

学生站起身,很客气地回答:“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

陈秉泉哦了一声,便联想起郭敏说的,南舆大学图书馆借阅量最高的是韩国的言情小说。他微笑着说:“那好,请继续,打扰了。”

与此同时,房仲宪匆匆走进一个茶楼,郑天堃正在楼上等他。房仲宪刚刚送走两个人,一个物理系的一个法律系的,就是马原所说的业主代表。物理系的老师用实验室里的激光测距仪搞出了房屋精确面积数字,法律系老师则已经草拟了诉状,都是有备而来。房仲宪先是严肃地告诫,叫他们认清是在和母校打官司,试想后果,然后又摆出了解决方案,即免除这两位代表的诸多费用,包括一年的物业费、电梯费、水电费、有线电视和互联网使用费,另外赠送盼盼防盗门、桑普太阳能热水器和美的厨房净水器。两位代表迅速计算了一下,表示愿意接受补偿,但是对回去如何向大家交代表示为难。房仲宪早替他们想好了,说今后高层住户缴纳的物业费将采用比多层住户更低的标准,而且是永久性的,两位代表对视了一下认为可行,就高兴地走了。

郑天堃问:“解决了吧?”

房仲宪一笑:“嗯,还把老马供出来了呢,说是老马的私下指点,否则他们怎么敢和学校作对啊!”

郑天堃冷笑道:“知识分子就不是一群可以革命彻底的人,尽管我们也是知识分子,但是客观地说,这个阶层的人有时候比小商人还容易收买,甚至相互出卖。”

房仲宪点头道:“想想也真是这样,不过最近李书记方面一点儿动作也没有,不晓得他在做什么,拉陈秉泉过去似乎也不大现实啊!”

郑天堃道:“我估计他在忙活自己的后事呢,不过说句心里话,抛开工作问题不谈,书记这个人还是挺不错的,也肯为学校出力,就是太官僚了一点儿,他退休那天,我一定陪他喝几杯。至于陈秉泉那里,你也要有所防备,财务处的账只要细查,不可能没漏洞啊,他这个人平素无大志,所以才难说会如何……”

回去的路上,陈秉泉颇多感慨,李学懋却始终没说什么。路过南舆大学校门口的时候,李学懋忽然问:“秉泉,是否感觉很陌生?”

陈秉泉苦笑了一下,有些怅然道:“说心里话,最近最让我觉得痛心的就是沈田二老的走,我相信如果自己不是坐在这个位子上恐怕还没那么痛心……”

李学懋认真地看着陈秉泉的脸:“我不喜欢笨人,更不喜欢自作聪明的笨人,但最不喜欢的则是无情无义的聪明人,如果说南舆已经得了癌症,那么我赞成让那些还没被癌细胞破坏的健康器官剥离出去,剥离自然是个痛苦的过程,但至少让正常的灵魂得以延续,沈院士去交大就是我协调的,可以说我是背叛了南舆的,但我问心无愧。学校,大学,重要的是老师,那些还存在精神世界的老师,无论他们去了哪里,只要那个地方是个安心执教的栖息地,就对得起我们的这个社会。”老书记说到这里,控制了一下激昂的情绪,又说:“我退休后肯定无聊,与其说帮儿子不如说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毕竟也在学校工作了这么久,有些经验还是用得上的。秉泉啊,一旦南辅走上正轨了,美儒肯定会去实现他下一个梦想,南辅是不需要书记的,需要的是校长啊,一个聪明而不贪婪的、有情怀有风度的校长。”

赵明说:“您就干脆直接问他愿意不愿意去吧!”

陈秉泉望着窗外生了锈的夜色,蹙眉道:“我也是老南舆了,让我考虑一下吧……”

李学懋说:“嗯,回去和郭敏商量一下也好,还有,关于南舆高层住宅的事,最近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我无意去整治郑天堃等人,但是想让他们把钱尽量多吐出来一些,引进院士的事是我提出来的,引进资金由南建公司解决,郑天堃让你接手南建,你要好自为之了。”

赵明笑道:“房仲宪的奔驰车估计要转让了哈!”

李学懋又道:“和郑天堃打了好几年的心理战,到头来其实各自心里都有数,不能说郑天堃完全不考虑学校利益,他也有他的办学理念,或许大学这两个字在他心里是另外一种解释吧。”

走到家门前,忽然接到刘彩霞的一条短信,上写:报告你一个新闻,由于杨滔去了马列研究室,马校搬进了高层,导致马恩思的恋爱告吹了。

陈秉泉险些笑了,原来郝学东所说的,盯住马列研究室的原来是老马啊,他想给未来女婿找工作啊。陈秉泉本想回条短信,又怕纠缠不休,不免对自己说,之所以不接受刘彩霞的种种,其实不过是因为她这个名字太俗气。

推开门,郭敏和陈萱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陈秉泉知道自己在她们母女心中已经不是什么好丈夫、好父亲了,就有点儿尴尬,点点头要走。

郭敏忽然笑着说:“秉泉,有个事和你说。”

陈秉泉就站住。

郭敏道:“我想让小于过来一下,你看明天方便不?”

陈秉泉有点儿激动,瞅了眼女儿,努力克制住说:“你还要怎么样?”

郭敏道:“我打算把副高职称拿下来,你看怎么样?就是职称考试有点儿困难,这么多年也不碰书本了,肯定通不过的,我想让小于帮我个忙……”

陈秉泉打断道:“替考?”

郭敏认真起来:“你去说,她肯定答应,对吧?”

陈萱忽然跳起来:“为什么你们替考就没事,刘小彤就得被开除?”

郭敏瞥了女儿一眼:“那不一样。”

陈秉泉对女儿说:“萱,你过来一下,我和你说个事,单独说。”

陈萱就跟在爸爸后面,来到书房里,回手把门关了。“说吧。”

陈秉泉就说:“刘小彤的事爸爸有个新的想法,我今天去参观了一所民办学校,非常震惊,学校非常的好,我当时就想到了刘小彤,可以安排他到那里读书,你看能和他联系上吗?”

陈萱注视着父亲的眼睛,忽然笑了,使劲地点头。

陈秉泉长出了一口气,又说:“我和于严的事,想必你都知道了,你怎么看?”

陈萱道:“她和我说了,和你分手了,但我知道她忘不了你,你也是……可是爸爸,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了,真的。”

陈秉泉看着女儿,忽然感觉她是那么成熟和严谨,这让他既欣慰又失落。

陈萱继续说:“小于姐第一次来咱们家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你们之间的眼神不一般,有时候我和她逛街的时候,她手机响了就匆匆走了,我知道肯定是你,这些我都憋在心里,不能和任何人说……可是上周我去医院陪奶奶碰上她了,她情绪不对头,后来听护士们私下议论才知道,单位组织体检被查出怀孕,我不知道她去哪里做的流产……”陈秉泉心底一痛,却没说话。

陈萱眼睛湿了:“我知道相爱没错,你们都没错,错就错在都那么执着。”

陈秉泉忍不住问道:“萱,你以后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呢?男人。”

陈萱平静道:“我只希望一直在我左边的是同一个男人,一辈子,有没有爱情倒是无所谓了。”

陈秉泉听到这里,头便深深地低下了,眼里就噙了泪。他现在觉得特别孤单,他想立刻和郭敏谈谈,谈谈他的决定,只要是为学校好的事他想坚持去试一试,不再做中间派,两只脚都放在一条船上的感觉会更踏实些,哪怕所站的这条船有倾覆的可能,哪怕终会被逐离南舆。郭敏不会支持的,这让陈秉泉忽然有种特别悲壮的情绪。

楼下,有辆私家车响起了警报,响了几下就停了。夜,继续安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