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碰”刺锅子
“碰”是辽东半岛的方言，大意是“捕”和“捉”，还有“勇敢闯荡”的意思。“碰”刺锅子就是捕捉刺锅子。刺锅子学名叫海胆，现在是高级饭店餐桌上的名菜。可在我们小时候，最被人瞧不起的，最稀烂贱的就是刺锅子，那时一个只能卖一分钱。如果哪个海碰子潜到海里，最后提着刺锅子上岸，就会受到人们无情地嘲笑。不过，刺锅子却极好吃，用刀将带刺的壳劈开，里面就呈现出金黄色的肉，味道又鲜又嫩，绝对比鸡蛋黄有营养。有文章上说，辽东半岛的紫红色海胆是独特于全世界的品种，富含多种营养，如今高级酒店饭店的餐桌上，仅一个海胆的价钱就能买二三斤牛肉。其实在过去的年代，刺锅子虽然便宜得要命，但它的营养价值还是有些名气了。老渔人对我们说，生吃刺锅子更长力气，所以，我们只要是弄到刺锅子，就在海边礁石上大吃起来，有时吃得鼻子上黏着金黄色的肉渣，嘴巴子上挂着黑黑的碎刺。有美食家将金黄色的刺锅子肉加几滴香油搅拌，放到锅里蒸，蒸熟后竟然像鸡蛋糕一个样，但比鸡蛋糕好吃一百倍。
海胆是棘皮动物家族中的另一成员，它长着一个圆圆的石灰质硬壳，全身武装着硬刺。对居住在海底的“居民”来说，它是难以侵犯的，没有哪个莽撞的家伙敢去碰它。在我国南方，大都在春末夏初开始捕捞海胆；北方的大连紫海胆则是在夏秋两季采集。这时的海胆里面包着一腔橙黄色的卵，卵在硬壳里排列得像个五角星。海胆的卵是一种特殊风味的佳肴，棘球海胆、紫海胆的卵块是名贵的海珍品。在我国北部沿海，如龙口、蓬莱、威海、长岛和大连等地用海胆卵制成的“海胆酱”行销中外，金发碧眼的洋人以为鱼子酱是美味，但吃了海胆酱后，一个个眼珠子放光，大喊“OK！”。
然而，并不是所有的海胆都可以吃，有不少种类是有毒的。这些海胆看上去要比无毒的海胆漂亮得多。例如，生长在南海珊瑚礁间的环刺海胆，它的粗刺上有黑白条纹，细刺为黄色。幼小的环刺海胆的刺上有白色、绿色的彩带，闪闪发光，在细刺的尖端生长着一个倒钩，它一旦刺进皮肤，毒汁就会注入人体，细刺也就断在皮肉中，使皮肤局部红肿疼痛，有的甚至出现心跳加快、全身痉挛等中毒症状。
盛夏之时，海胆又肥又大，你要是会扎猛子，最先看到就是这玩意儿，尤其是在白花花的牡蛎礁上，一个个一簇簇格外醒目，而且能造成一种奇异的景色：似乎天空是白色的，星星是黑色的，令你感到妙不可言。海胆吃海藻，而且相当贪吃，所以在海藻多的地方，它们就大举进攻，铺天盖地而来，最多时海底黑压压一片，简直就有些恐怖。但我们海碰子不怕，越黑越令我们兴奋，这等于是排着队前来“送货上门”，然而碰刺锅子并非易事，这个刺猬一样的家伙有着“阴险”的反抗能力。首先是它能像鲍鱼一样结实地吸附在礁石上，身上数百根长刺向上直竖，并且频频舞动，令你无法下手抓它。更厉害的是，你只要轻轻地碰到它身上的刺，那刺就会主动穿透你的皮肉扎进去，而且还能自动断在你的皮肉里面。北方的海胆没有南方海胆的毒大，但也有小毒，所以，你就是能及时将刺挑出来，那被扎过的地方也会长久红肿发痒，变厚变硬，就像长冻疮似的，直到第二年的夏天才能彻底恢复原来的样子。辽东半岛年轻人刚学扎猛的时候，只能碰刺锅子，手上扎的那个刺真是“老鼻子”了。我年轻时手上就扎了无数海胆刺，疙疙瘩瘩的犹如得了皮肤病。后来，我学得精明，再扎猛时，就一手握着带铁圈的网兜，一手握着鲍鱼铲子，用铲子将吸附在礁石上的刺锅子一个个掀翻，掀翻掉的刺锅子竟然能轻盈地在水中漂浮，我就趁机一个个将它们网进网兜里，手指是绝对碰不到刺锅子的。再后来我越练水平越高，气力也长了，有时一个猛子就能碰二十来个。二十来个刺锅子能装满一柳条筐，也就是说我一口气，也就是一个猛子能碰一筐海胆，要是拿到现在的高级酒店里卖钱，比写小说挣的稿费多几十倍，绝对发大财！
目前辽东半岛的海底最多的还是刺锅子，甚至有更加茁壮成长的趋势。但随着它的价格越来越上升，再加上人们宣扬它的丰富营养，我想，今后的年月里，它是否能继续茁壮成长，命运难测。
8、瓦斯灯照鱼蟹
深深的夜里提着瓦斯（煤气）灯和渔叉去赶海，是辽东半岛平民百姓的一绝。但这种瓦斯灯是日本工厂的产品，也就是说当年日本侵略东北时，大连的百姓们就用瓦斯灯捕捉鱼蟹。太阳落山之后，黑咕隆咚的大海黑浪翻滚，很有些恐怖。你有多么高级的手电也没用，即使是五节电池的手电，灯光也微弱得像萤火虫。但瓦斯灯很厉害，火苗嘶嘶地燃烧，照得眼前一大片海犹如白昼。黑暗中的鱼虾和赤甲红蟹子见到光亮，一个个欣喜若狂，完全像飞蛾扑火一样，不顾一切地朝亮灯处奔来。这时你就用渔叉往水里叉吧，鱼呀虾呀蟹子呀，不一会儿就丰收一大鱼筐。然而新中国成立以后，这种赶海的方式渐渐绝迹。但到了三年困难时期，老百姓饿得要命，都纷纷下海弄吃的，于是用瓦斯灯捕鱼捉蟹的方式又兴盛起来。有老人找出日本殖民时期留下的瓦斯灯，竟然还好用，并且收获颇丰，令人眼红。但很少人家里会有日本瓦斯灯，而瓦斯灯这种产品在我们的商店从来没有过，所以大家都急得不行。怎么办呢？工厂里一些心灵手巧的师傅们就开动脑筋，利用工厂里“干私活”的机会，仿造出来一台台瓦斯灯。饥饿逼使人们聪明百倍，这些仿造出来的瓦斯灯，相当精巧。不锈钢螺丝铜喷嘴，火苗的大小亮度可以自由操控，有人说比当年日本商店里的瓦斯灯还先进。瓦斯石（电石）也大都是从工厂里“偷”出来的。工人们都拿当时的政治口号来幽默：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工厂就是我们的家呀！
我的叔叔是个老钳工，他也从工厂里制作出来一台瓦斯灯，而且还比日本瓦斯灯大一号，燃烧的时间更长。夜里叔叔用自行车将我带到海边，点亮瓦斯灯，扯着我的手一直走进齐腰深的水里。由于灯太大太重，叔叔让我举着瓦斯灯，他一手握着渔叉，一手扶着水斗镜（一种斗式的水镜）往水下看。在瓦斯灯下，那些偏口鱼、黄鱼、鳝鱼、蟹子，完全傻了似的，一动不动地伏在海底泥沙上。叔叔看准一条大牙鲆鱼，狠命而快速地给了一叉，然后将叉提出水面。渔叉上的牙鲆鱼拼命地挣扎，我快乐地叫喊起来。叔叔却稳沉并严厉地呵斥我，别出声！他怕我的叫喊声把水里的鱼和蟹子吓跑了。其实我无论怎样高声喊也没问题，在明亮的灯光下，这些鱼呀蟹呀完全失去理智，绝对前赴后继，不怕牺牲。很快，叔叔又叉到一只张牙舞爪的大蟹子，我激动得不行，也往水里看，猛地看到一个大蟹子，也许是大鱼，还像个大海参。我又尖叫不止。叔叔赶紧举着渔叉走过来，他小心翼翼地用水斗镜往下一看，气得笑起来，说那是我的脚丫子！原来，在瓦斯灯照耀下的海水，像个巨大的折射镜，使我的脚丫子不但变了形状，而且还随着海浪不断地波动，有时真像一条鱼或大蟹子。后来我才知道，有不少发财心切的赶海人，将锋利的渔叉叉到自己的脚丫子上。
因为不断地有收获，你完全感觉不到这是深深的夜，等到瓦斯灯快燃尽时，你才发现你是站在黑茫茫的大海里，但朝四周一看，远近各处都有一束束灯光在闪耀，原来有那么多的人在举着瓦斯灯叉鱼叉蟹呢。上岸后，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一起，相互比较收获的多少。叔叔的鱼篓子里铁青色的蟹子、八条腿的章鱼、细长的鳝鱼和肥胖的黄鱼，总是装得满满的，受到大家的赞扬。黎明时分，我和叔叔丰收而归，城里的街道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在昏睡。我觉得他们全是傻瓜，海里有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你们竟然还在睡觉。
改革开放以后，用瓦斯灯照鱼虾蟹的赶海方式绝对消失了，但这种方式却被发扬光大，更加科学地利用，偌大的渔轮开始了灯光诱捕鱼虾，那灯光是高电压的强光灯，不但能照亮海面，还能照亮海底，比瓦斯灯明亮一万倍，使所有的鱼虾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绝对地难逃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