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铁汉和彩凤又一次收到了盼妮的来信。盼妮的这封信发自国内一个叫丹东的地方。杨铁汉和彩凤,还有许多的中国人,对丹东那个地方已经很熟悉了。在抗美援期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鸭绿江边那座城市吸引了。
盼妮的信通报平安的同时,也提到了盼春,她在信里是这么说的:爸、妈,我们部队回到国内休整了,我一切都好,仍在文工团工作。盼春牺牲的消息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他和所有的烈士一样,为保家卫国牺牲在了朝鲜。爸、妈,你们不要太难过,盼春是我们一家人的骄傲。如果有一天,我们的部队再一次开赴朝鲜战场,我一定像盼春一样去战斗,为我们和平的家园流尽最后一滴血。爸、妈,我想你们,抗生和军军还好吧?他们也该高中毕业了吧——
看着盼妮的信,杨铁汉和彩凤就同时想到了盼春。望着盼春的遗像,两个人的心里就又难过起来。杨铁汉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遗像中的盼春:孩子,要是你亲爸亲妈还活着,我咋跟他们交代呀?你是我亲手送出去的,可你——
说到这儿,他已是潸然泪下。彩凤也在一旁抹着眼泪,她喃喃地说:孩子他爸,我想盼妮呀!
杨铁汉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把目光投向照片上的盼春:盼妮、盼春都是咱的孩子,咋能不想啊?
彩凤每天依然拿着块抹布这里擦擦,那里抹抹,每当她擦到盼春和盼和的遗像时,她的手总是要绕开,眼睛也低下了,心里一抽一抽的,总要疼上一阵子。然后,她心虚气短地捂着胸,坐在凳子上掉起来了眼泪。
杨铁汉看到彩凤的样子,就小心地说:又想两个孩子了?
彩凤不说话,独自伤心着。
杨铁汉又说:这两个孩子是没了,可咱还有盼妮和抗生、军军呢。
彩凤听了,“哇”的一声哭开了,她抬起一张泪脸说:孩子他爸,咱们这么多孩子,可就是没有一个是你亲生的。
杨铁汉怔了怔,眼圈红了,他看着两个孩子的遗像,半晌才说:他们都是我亲生的,把他们养大是我的责任,也是组织交给我的任务。
从收养这些孩子开始,他就知道,有一天组织总要把这些孩子们带走。这些孩子本来就是组织的,刚开始,他只是为了完成任务,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与孩子之间产生了不可分割的深厚感情。尽管他舍不得与孩子分开,但他很清楚,这些孩子总有一天会离开他。
一晃,抗美援朝就结束了。部队源源不断地撤回到了国内。
那些日子里,许多参战的士兵都回来探亲了,杨铁汉也守在自家门前,不停地向远处眺望。彩凤也站在一边,嘴里念叨着:盼妮也该回来了。老许家的大林都回来了,他们可是一起走的啊!
杨铁汉就劝她:不急,孩子迟早要回来的。盼妮不是在信上说部队已经回到丹东了吗?
两个人嘴上相互安慰着,可他们心里还是急得不行,无论在屋里正忙着什么,只要外面一有动静,就会放下手里的东西,出门望上一眼。
这天,一辆吉普车由远及近地驶了过来,“嘎”的一声,停在了杂货铺的门前。
杨铁汉从窗子里往外看了一眼,就看见盼妮从车上走了下来,身后还跟着一位首长模样的人。他大叫一声:孩子他妈,咱家盼妮回来了。
说完,就冲了出去,彩凤也张着两只手跑了出来。
盼妮穿着军装,人似乎一下子成熟了许多。她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看着冲出来的两个人,颤着声音喊道:爸,妈——
两个人望着盼妮,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还是彩凤冲过去,一把抱住了盼妮:孩子,我的孩子,可把你给盼回来了。
盼妮拥住彩凤,热热地喊了声:妈——
杨铁汉背过身去,悄悄地揩掉眼角的泪水,当他回转过身子的时候,就真切地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武师长。
武师长仔细地打量着他,他陌生地看着武师长,嗫嚅着:你是?
武师长抬起手向他敬了个军礼,然后就伸出了手。杨铁汉怔了一下,也把手伸了出去。两个人男人的手有力地握在了一起。
你是杨铁汉同志吧?我叫武达,当年在冀中八路军的独立团工作过。
杨铁汉看着武师长,记忆的闸门一下子就打开了,他想起来了,眼前的武师长他是见过的。日本人投降的时候,独立团在城里驻扎过,他为了寻找组织去找过县大队,但那时的县大队已经和独立团合并了。当时接待他的首长就是眼前的武师长。在县大队时他就听说过独立团和武达的名字,可惜的是,他却从没有机会见过大名鼎鼎的武达。今天,当他意外地见到武达时,他下意识地举起手,向武师长郑重地敬了一个军礼:首长,我总算见到你了。
此时的他有了一种见到久别亲人般的感动,他拉着武师长的手,冲彩凤和盼妮说:还愣着干啥?还不请首长进屋。
四个人拉扯着进到屋里。
杨铁汉和彩凤张罗着让座倒茶,杨铁汉做梦也没想到当年的独立团团长武达会找到自己家里。
武师长打量着屋子里的一切,最后,他的目光就定格在盼春和盼和的遗像上。他走过去,伸出手抚摸了盼春的遗像,又把盼和的遗像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着。武师长的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武师长的嘴抖动着,终于,他颤抖着手把遗像放了回去。
杨铁汉望着武师长介绍道:这是我的两个儿子,老大牺牲在了朝鲜。
武师长看着照片里的盼和说:当年你们为了掩护盼妮和盼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被敌人扔到井里。
杨铁汉怔住了,抖着嘴唇半晌才说:首长,你咋知道?
武师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盼妮:这都是盼妮告诉我的。
说着,武师长又抓住了杨铁汉的手:杨铁汉同志,我感谢你把这些孩子养大成人,你是个了不起的父亲。
接着,武师长又走到彩凤面前:彩凤同志,你也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我在这里替孩子给你们鞠一躬。
说完,武师长在杨铁汉和彩凤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杨铁汉和彩凤就怔在那里。
盼妮走过来,湿着声音叫了声:爸、妈,武师长是我带来的,部队刚回到冀中,师长就一定要来看看你们。
武师长又一次握住了杨铁汉的手:铁汉同志,我找你们找得好苦啊!从日本人投降就一直在寻找你们。
杨铁汉也激动地说:我也在找组织,我天天等,夜夜盼。
武师长握着杨铁汉手用了一些力气:铁汉同志,我是盼妮和盼春的亲生父亲。
杨铁汉惊得张大了嘴巴,彩凤也惊愕地看着武师长。
当年地下组织要把孩子送到延安去,我也一直以为孩子们到了延安。没想到,这么多年一直是你们带着孩子。铁汉同志,真是太为难你了。
杨铁汉一时有些迷糊,他做梦也不想不到,盼妮和盼春是武师长的孩子。地下组织把孩子交到他手上时,并没有介绍更多的情况,特殊时期的一切都是保密的。他只负责把孩子最终送出去,阴差阳错的是孩子送到他这里,就再也没有被送出去。
他望着武师长半晌说不出话来,很久才悲伤地说:首长,我没有完成组织交给我的任务,盼春他——
武师长不等他说完,就一把抱住了他:铁汉,盼春是在我的眼皮底下牺牲的,是我没有保护好孩子,责任在我啊——
那天,武师长和杨铁汉一直在喝酒。他们从县大队聊到独立团,从日本人投降又说到解放战争,再说到保家卫国的朝鲜战争,最后就又说到了孩子。
武师长举着酒杯,两眼含泪地说:铁汉同志,虽然我生了盼妮和盼春,可我没有带过他们一天,是你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孩子是你的。把孩子放在你这里,我放心。
杨铁汉显然喝多了,他摇晃着站了起来:首长,我的任务完成了,今天就把孩子交给你。可惜没了盼春,我没有完成好组织交给我的任务,要怪你就怪我吧。
杨铁汉一边说,一边捶胸顿足。
武师长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也流泪了。他按住杨铁汉用力捶打的双手,真诚地说:铁汉、彩凤,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辛辛苦苦把孩子养大成人,我咋能说带走就带走呢?孩子还是你们的。你们一家人太不容易了,我不能做摘桃子的事。
两个人哭哭笑笑地说着。
彩凤和盼妮也一会儿喜,一会儿悲的。
就在这时,抗生和军军推门进来了。两个孩子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他们被眼前的情景弄怔住了。
还是盼妮反应过来,走过去,拉住弟弟的手上下打量着:抗生、军军,你们长高了,姐都不敢认你们了。
两个人热热地喊了一声:姐——
接下来,姐弟三人就放声痛哭起来,既为盼春的离去,也为一家人久别后的重逢。
等一切平静下来,抗生和军军分别从书包里拿出毕业证书,递到杨铁汉和彩凤面前:爸、妈,我们毕业了。
武师长感慨地望着抗生和军军,走过来,摸摸这个,又拍拍那个,感叹道:你们都是革命者的孩子,将来要继承父辈的遗愿啊。高中毕业了?好啊,跟我去当兵吧,为了你们,也为了你们的父母。
抗生和军军听了,两眼放光地望着武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