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亚军
一
燕丽敏发现妈妈的变化,是从暑假时开始的。
那一天,妈妈高心怡穿了一件露着肩膀的吊带裙,虽说外面套了一件薄纱短袖衬衣,燕丽敏怎么看,那种打扮也不适合妈妈这种年龄的穿着,而且妈妈当时还画了一个与平时的形象绝然不同的浓妆。在浓脂厚粉的掩盖下,妈妈看上去确实要年轻许多,但在燕丽敏的眼里,却与市街上那些卖菜的女人差不多,俗不可耐。燕丽敏一直认为自己的妈妈是个气质很高雅的女人,即使已过了四十的年龄,她的美也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可妈妈却偏偏放弃了她天然的美丽,非要过早地靠用脂粉来涂抹掩饰自己。其实,化些妆也不是不好,问题是你别把妆一下子化得那么浓艳啊!
燕丽敏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观点向妈妈阐述了。妈妈笑了:“你能这样说,那就说明我的化妆还是有成功之处的。女人啊,到了一定的年龄,不靠化妆来掩饰一下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有一天会被自己吓倒的。”
当时,燕丽敏尖刻地说:“你要是依赖了化妆,有一天你卸下妆照镜子时,才真的会被自己吓坏呢。如果你再以不化妆的面容去见别人,也一定会把别人同样吓倒。”
高心怡皱着眉头,说:“你这孩子是怎么了,妈妈化妆也是为了你嘛,难道你愿意看到你有一个苍老难看的妈妈?”
燕丽敏狠狠地说:“我不愿意。可我更不愿意别人说我的妈妈装嫩,一大把年龄了还扮成小姑娘的样子。”
听到这话,高心怡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愣愣地看着女儿,此刻的女儿是那样的陌生,这与小时候那个听话乖巧的女儿反差是多么的的大啊!
高心怡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她想女儿的话虽然尖刻,可说到底,她还是关心她的,不然,她哪里会在乎她是一种什么形象呢。妈妈拿起湿纸巾,一点一点地把脸上的妆擦掉了。
过后,燕丽敏想起这事,忍不住问自己,妈妈打扮得这样花哨,大概就是为了那个男人吧。
那个男人,是燕丽敏后来发现跟妈妈过往很密切的一个人,他到过燕丽敏的家。当时燕丽敏也在家,想必妈妈以为女儿出去了才带回家来的。看到燕丽敏时,妈妈一愣,脸上竟飞起了一片红晕,她赶紧给男人介绍说:“这是我女儿燕丽敏,是师范学校声乐系的学生。”
男人很有气度地对燕丽敏笑笑,说:“燕丽敏……这个名字好听。你女儿长得很漂亮,真像你啊!”
高心怡笑起来,看上去很受用的样子。
高心怡又对燕丽敏介绍道:“小敏,这是顾明远叔叔,是我的大学同学。”
燕丽敏打量着这个叫顾明远的男人,气质不凡,是妈妈的大学同学,应该和妈妈差不多年龄,但他和妈妈一样,看上去一点也不显老。燕丽敏本想不理这个男人,但又不想让妈妈难堪,她很勉强地叫了一声“顾叔叔好!”便低头再也不吭声了。
妈妈和男人坐在客厅,燕丽敏也坐在客厅里。妈妈和顾明远两人坐着也没有话说。妈妈却不停地看着女儿。燕丽敏明白妈妈的意思,但她就是坐着不动,她用眼角的余光瞄着男人,心想我就是要坐在这里听听你们说些什么。
也不知道是燕丽敏在场,妈妈和顾明远不好说话,还是两人最终没有话说,反正就那么家常里短地聊了会家常,顾明远起身告辞了。
顾明远一走,燕丽敏起身回了自己的屋里。
燕丽敏的爸爸出车祸死了已有大半年,她认为妈妈这个时候把男人带回家来,就是对爸爸的背叛,爸爸生前那么爱她、疼她,可是她却不但能很快地忘记他,而且还把男人带回家来,这叫让燕丽敏无法忍受。
燕丽敏越来越不愿在家里呆了,每次一看到妈妈穿着打扮很漂亮的样子,她就忍不住要冷嘲热讽。高心怡对女儿的不恭态度开始还忍让着,认为女儿是因为失去了爸爸心里悲痛,才会有这种莫名的行为,但到后来,燕丽敏几乎是变本加利,动不动就朝母亲挑起事端。一个只有母女俩的家庭,整日里弥漫着战争的硝烟,没有体谅,没有温馨,更没有亲情之间的其乐融融。高心怡简直伤透了心,她想她不能再任由女儿这样发展下去了,否则这个家会被毁掉的。高心怡决定和女儿好好谈一谈。
谈话不成功,燕丽敏的敌对情绪,让高心怡根本无法与她进行交谈。
高心怡说:“小敏,你爸爸的事对你打击太大,可我也……”
燕丽敏冷冷地说:“有什么话你直奔主题好了,别跟我绕么么大圈子。”
高心怡顿了顿,说:“我们是母女,你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可现在我们几乎每天都在吵,你难道不觉得我们这样吵很累吗?我想我们母女俩之间肯定是有些误会,咱们能不能坦诚地谈一谈?”
燕丽敏把头一扬:“你现在跟我谈,并不是很坦诚的呀!”
高心怡生气了:“小敏,妈妈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用这种态度对待我?难道我的诚恳也不能让你放下你的敌意吗?”
燕丽敏的声音骤然间也高了八度:“你少跟我吼!这就是你的诚恳态度啊?”
高心怡被噎住了,她点点头,说:“好,咱们都平静一下,来说说我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燕丽敏说:“我才没有时间跟你说一些无聊的事情呢,你爱跟谁说你跟谁说去。噢,你不是跟那个顾明远关系发展得挺好的嘛,你跟他去探讨吧,你肯定会愉快的!”
高心怡瞪大眼睛看着女儿:“你……你……怎么这样来看你妈妈,你顾叔叔是我的大学同学,难道我们之间交往一下都不可以吗?”
“我顾叔叔?哈,妈妈,你不觉得这样的称呼过于亲昵了吗?我知道顾明远不仅是你大学的同学,而且还是你的初恋情人,是教育局刚调过来的局长。你呢,刚刚丧夫,他呢,两年前与糠糟之妻离了婚。现在你们是一个可以嫁,一个可以娶,有什么不可以交往的!”
高心怡像不认识女儿似的,用很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在高心怡眼里,不管女儿有什么样的行为,她都还是一个孩子,可就在这个时刻,高心怡才发现,自己的女儿更像是一座迷宫,妈妈以为自己看到了她的谜底,结果转个弯,却又是另外一番天地。妈妈怎么也想不通,一个才十八岁的孩子,哪里来的这么多心眼呢?妈妈看着燕丽敏,忽然惨淡一笑,道:“小敏,妈妈哪里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还有这样的心计。”
燕丽敏说:“这还用得着心计吗?我在路上看到你和顾明远很亲热地在一起,你们分开后,我就跟踪他到单位,然后向人一打听,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不过他是你的初恋情人可是我从你抽屉里,一直珍藏在盒子里的手帕上的签名猜想的。妈妈,你们以前谈恋爱怎么这么土,竟送什么手帕。”
高心怡的目光从女儿姣好的脸上挪开,她缓缓地抬起手,指着门口,一字一顿地说:“你给我出去!”
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招,燕丽敏一点也不惊讶,她仰着头,真的就从妈妈面前走了出去。她把门狠狠关上的时候,听到妈妈的哭声像一块撕裂的布帛一般从门缝里挤了出来,她的眼泪在妈妈的哭声响起的同时也飞落了下来。
燕丽敏其实并非有意阻止妈妈和顾明远交往,而去跟踪顾明远,只是在去一个同学家玩的时候无意中知道了顾明远的往事。同学的父亲是教育局的一个小干部,与人聊天时提到顾明远这个名字。燕丽敏听到后多个了心眼就问同学,顾明远是谁。同学说顾明远是新来的教育局局长。燕丽敏就装作无意地打听顾明远,同学也知道的不多,但对燕丽敏来说,已经足够了。燕丽敏和妈妈吵的时候只是为了刺激她,才故意把自己的一些臆想当成事实来说,妈妈却以为燕丽敏真的看到了她和顾明远在一起。燕丽敏想自己这一招叫引蛇出洞,妈妈的反应就证明她和顾明远之间真的有事。
她凭什么这么快就找男人?
二
高心怡是听顾明远说,看见燕丽敏和一个男孩子手拉着手很亲密地一起逛街。高心怡一听就急了,她可没想到女儿会给她来这么一手。在她的意识里,她认定了这是女儿故意做给她看的,用意就是为了阻止她和顾明远发展下去。
高心怡当然也知道自己的女儿要身材有身材,要长相有长相,是许多男孩追求的目标,但她相信女儿是不会动这样心思的,不为别的,就因为女儿的高傲,还揣着一颗要当影视演员或电视节目主持人的愿望,她是不会随随便便喜欢一个男孩的。但高心怡就是忘了想,燕丽敏终究是个十八岁的孩子,正是少女怀春的年龄,哪里真就能对男女之情收放自如呢。高心怡想女儿真要是和正儿八经的男孩子谈恋爱倒也罢了,就怕她为跟自己赌气,交往一些市井小流氓,那就糟糕了。
这样一想,高心怡急火攻心,她本想打电话叫燕丽敏回家一趟,但最终还是没打,而是直接跑到师范学校来了。
见妈妈来到学校,燕丽敏颇有些奇怪,从她上了师范以来,妈妈从来未进过学校的大门,倒不是她不愿来,而是燕丽敏不让,燕丽敏总以为只有那些孩子气的人才会不停地想要自己的父母老往学校跑,替自己做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而燕丽敏自以为是个能自立的学生。
燕丽敏把妈妈带到宿舍,同学方小华一见,知道她们母女肯定是有事要谈,便很乖巧地把同宿舍的几个女同学一起喊了出去,把宿舍让给了母女俩。燕丽敏还以为是上次赌气,妈妈见她自开学后一直没有回家,想她了过来看看,心里感到有些温暖。她给妈妈倒了水,就坐在妈妈对面,低着头不说话。
怎样才能不让女儿有对抗情绪,高心怡颇费了一翻心机,考虑到燕丽敏对她的抵触心理,她决定采取从外围到核心,循序渐进的方式。她先是问了燕丽敏的学习。
燕丽敏说:“还好,课程还是那样进行着,就是声乐和舞蹈课紧些。”
高心怡说:“哦,那平时一定要多注意休息,千万不要太过劳累了,女人要受累过度可是容易显老的。”
燕丽敏竟说:“谢谢你的关心。”
高心怡说:“你这孩子,我是你妈,跟妈弄得这么客气。”
燕丽敏笑了。
高心怡这才试探着说:“小敏,最近是不是经常去图书馆?要是累就少去吧,主要还是把精力放在课程上,至于别的事,倒是可以先放下的。”
燕丽敏这下有了警觉,她何等的聪明,这时已经猜到了高心怡来学校一定是想说什么事的。她看了看高心怡,说:“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高心怡正发愁怎么说下去呢,女儿这么一问,正给了她一个机会,她立马就问:“小敏,告诉妈妈,你最近是不是常跟一个男孩子在一起?”
燕丽敏还以为妈妈这次过来,是为她和顾明远的婚事要征求她的意见呢,她都想好了,如果妈妈是来征求她的意见,那她立马回绝她,当然借口还是那个“不要有个后爸”。她倒没想到妈妈是冲着自己来的。她才慌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
高心怡字斟句酌地说道:“那个男的,是你——男朋友吗?”
燕丽敏见妈妈这样说,索性放开了,她无所谓地回答道:“是啊,怎么了?”
“你才多大,怎么就能谈朋友呢?”本来只是打算和燕丽敏好好谈谈的高心怡被女儿这种态度激怒了,她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几度。
燕丽敏挑衅地看着高心怡说:“我怎么就不能有男朋友?难道就许你寻找第二春,就不能我有自己的爱情?”
高心怡一下子被噎住了:“小敏你……你居然这样跟妈妈说话。”
燕丽敏漠然地说道:“我这样说话又不对了?那你说我该怎么说才对呢?你现在心里已经没有我了,所以我说什么话你也觉得很刺耳,是吧?”
高心怡痛心地说:“小敏,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孩子,为什么从你爸爸去世后,你变成了这样呢,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如此对我?我是你妈妈,关心你,了解你的生活和学习,有什么错?”
燕丽敏耷拉着眼皮道:“你没什么错,错的都是我。谁让我是你女儿呢!”
高心怡气呼呼地站起来道:“我们母女俩难道就不能不吵,平心静气地谈一谈,真的就这么难吗?”
燕丽敏吁了一口气:“我可没吵。是你自个儿跟自个儿过不去。我该学习还学习,业余时间也就谈个恋爱,你还跑过来说三道四的。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点点自由?”
高心怡尽量忍耐着说:“妈妈是担心你,你年龄还小,又不知道人世险恶,哪里能辨得出好与坏来,妈妈是怕你结识的人不好。”
燕丽敏说:“你真是瞎紧张,我又不是瞎子,好人与坏人我怎么会分不清呢。”
高心怡说:“人的额头上又不会写着好人还是坏人,你不是瞎子就以为认得出来?很多骗子骗人时总是装得很善良很真诚的。”
燕丽敏冷笑道:“那你是不是能够辨别出,顾明远是好人还是坏人呢?你当然会说他人很好,待你是真心的——我也是这样说大白菜的。我的心告诉我他是真心爱我的。”
高心怡惊奇道:“你说什么?什么大白菜就是你那个男朋友了吧。你告诉我他的真名字,是干什么工作的,家是哪里的,他父母是干什么的?”
燕丽敏懒洋洋地说:“他叫翟世丰,家是本市的,其他的我没问过。我也没必要问,我爱的是他这个人,又不是他之外的那些东西,我才懒得过问呢。”
高心怡一下子惊得跳了起来:“他连最基本的情况都没有告诉你,你就这样糊里湖涂地和他谈上恋爱了。真是被骗了还不知道是怎么骗的,被谁骗的。小敏,你怎么就这样傻啊?”
燕丽敏说:“你光知道说我,你又了解顾明远多少呢?”
女儿念念不忘的居然还是自己和顾明远的事。
高心怡说:“小敏,妈妈是过来人,也有过你这样的年龄,我能理解你现在对爱情的执着,可是,妈妈也是为你好,不要把什么事都看着是妈妈限制你,约束你。我知道,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你就把妈妈当个参考总可以吧?”
燕丽敏扫了高心怡一眼,干脆不和她妈说了,任高心怡怎么说,她就是不开口,她在心里认为,她和她妈是说不到一起的。
高心怡大败而归。她做梦都想不到她和女儿本应该是母女相依为命,可现在却变成了水火不相容,女儿几乎听不进去她的任何一句话。更让她不可理喻的是,燕丽敏居然连那个男孩的基本情况都弄不清楚,就有板有眼地跟他谈起了恋爱,真不知道她的心里想的是什么。没有说服女儿,高心怡气急而归,从师范学校回来的当天晚上就生病了。
更叫高心怡难忍的,女儿成了她的一块心病,死死地压在高心怡的心上,疼痛难忍。
三
就在燕丽敏和翟世丰的爱情如火如荼发展的时候,燕丽敏的妈妈和顾明远的关系也已经发展得很成熟了。
顾明远确实是高心怡在大学里的初恋情人。
顾明远说他第一眼看到高心怡就不由自主地爱上了她,确实,高心怡是漂亮的,她的漂亮不仅仅是外在的漂亮,她身上有一种淡雅的气质,像盛开在傍晚时分的紫丁香,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接触,又忍不住要去猜想她的内心究竟是藏着一个什么样的梦。顾明远和高心怡的爱情是那种没有公开的,在人多的时候,他们从来不会有什么亲昵的举动,最多是高心怡偷偷瞅一眼顾明远,顾明远趁人不备时冲着高心怡做个小动作。
大三那年,大学里的女生流行给自己喜欢的人织围巾。高心怡也织,偷偷摸摸的织,她白天拿着别人织的围巾研究针脚,晚上就坐在自己的铺上开始一针一针地织着。有同学发现她也在织围巾,就问她在给谁织,高心怡气定神闲地说她只是趁着机会练一练针织,并没有专门给什么人织条围巾的。当针脚歪歪扭扭的围巾终于织成时,她兴奋地将围巾送给顾明远的时候,却发现顾明远的脖子上已经围上了一条针脚细密的驼灰色围巾。
这围巾是一个叫解晓诗的女孩给顾明远织的,解晓诗有一个动听的名字,却是个长相平平,十分不起眼的女孩子,顾明远接受解晓诗围巾的理由十分的俗套,解晓诗的父亲是市组织部的副部长,再过几个月就面临着要毕业分配的顾明远,知道自己肯定是要回到他的老家去的,但他不想回贫困的家乡,他想要留在市里,找个副部长的女儿自然是妥当最保险的一种方式了。
面对高心怡的眼泪,顾明远也流泪了,他对高心怡说对不起,我不想回农村,我只能靠这种办法留下来。
没有人知道高心怡和顾明远是一对恋人,所以也没有人知道高心怡织过一条准备送人的围巾。高心怡最后是带着一腔失落和失恋的痛苦回到了家乡。她是来自农村的,在县里没有一点可以沾染的关系,她最后的结局只有被分配到乡下的学校。
在县里奔波了十几天的高心怡绝望了,她没有钱,去给人送礼只会买一些水果,别人眼睛瞧都不瞧一下,她长得漂亮,又有才华,可是又能怎么样呢?恋人抛弃了她,回到家乡只有重新回到农村去,她想还是认命吧。但这时却无意中认识了燕全国,燕全国就是燕丽敏的爸爸。燕全国是个小车司机,他有个叔父在县里的一个重要部门里任职。当时有个人开玩笑说,高心怡你不如嫁给燕全国行了,这样的话,他叔父肯定会帮你分在县里。仅仅是一句玩笑话,带着爱情伤痛的高心怡真的就答应跟燕全国结婚了。燕全国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娶个大学生为妻,自是满心欢喜,带着高心怡就直奔了叔父的家里。这时,县里的大学生分配已经全部结束了,叔父看在燕全国死去的父母面上,到底还是努力地去替高心怡使了一把劲,把高心怡弄到了县里的幼儿园里。叔父说先在幼儿园里呆着吧,一年后我再帮你调到好一点的单位上去。也是高心怡命运不济,没等一年,叔父就交叉任职调到别的县里去了,燕全国除此再没有别的招可使了,从此高心怡这个大学生就死心踏地地一直从事着幼儿工作了。
高心怡没有想到的是,顾明远到底没有在市里留下来,解晓诗的父亲明明白白地告诉顾明远,如果是真爱他女儿,他愿意让女儿跟着顾明远回他的家乡去,如果只是把他女儿作为跳板的话,他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来牺牲女儿的幸福。总之也就是一句话,他不帮助顾明远留在市里。顾明远灰溜溜地回到了他自己的家乡。
也算顾明远有志气,受此打击的他努力工作,从乡村学校开始,一步一步爬到了县中学校长的位置,然后又调到了高心怡所在的县里当教育局长。
一次,在全县教育系统的会议上顾明远看到高心怡时,往日的情愫又回荡在他的心中。高心怡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她竟还会遇到顾明远,而且顾明远还当了教育局局长,是她的上级。十几前的那一段往事唤起了高心怡心里的疼痛,当她面对这个当初绝然将她抛弃的男人时,她却恨不起来,十几年的时光啊,早已冲淡了她心中的那份怨恨,那份悲哀,留下的,只有平静了。
得知高心怡的丈夫遭遇车祸去世,顾明远迫不急待地握住了高心怡的手说:“高心怡,十几年前,是我负你,让我一直背负良心的责备,现在,上天终于又给了我机会来补偿当年对你的伤害。让我们抛弃十几年前的恩恩怨怨,重新开始吧!虽然我们都已经不年轻了,可还正当盛年,还有好长一段时光呢,我们一起生活吧!”
高心怡抽出手,淡淡一笑:“虽说十几年时光已经磨淡了一切,可是有些痛,却是会隔着岁月定期发作的。”
顾明远说:“那我愿意在你的痛发作的时候给你止痛。”
高心怡说:“你觉得那痛能止得住吗?”
顾明远自信道:“能!你知道吗,高心怡,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解晓诗的父亲当年做的是对的,我不爱解晓诗,我确实给不了她幸福,因为我的心里只有你。我的前妻应该说是个好女人,可是我也没法爱她,我的爱已经付出去了,付给一个叫高心怡的女人,所以别的女人我都给不了她们想要的那种幸福,尽管那幸福其实是很平淡的。”
高心怡静静地听着,她的心中的冰块确实在一点一点地被溶化,她的心也在一点一点地蓄满了柔情,曾经是多么美好的一段日子啊,她怎能忘记在影院里两个人在座位下偷偷握着手时那触电一样的感觉呢。
感情就这样复苏了,跨越了十几年时空的爱情,虽没有年轻人那样的激情四射,却含蓄深沉,浓烈似酒。
四
燕丽敏知道妈妈真的和顾明远好上时,两人的关系快明朗化了,人到中年,他们也不想大操大办,就商量着什么时候请上几个亲朋好友在一起聚聚,发一发喜糖,就算是他们的婚宴了。
这个想法遭到燕丽敏的反对,燕丽敏当着顾明远的面说:“我不想有个新爸爸!”
顾明远没在意燕丽敏敌视的态度,他说:“小敏,如果你不想叫我爸爸,以后可以还一直以叔相称。”
燕丽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和妈妈过得挺好,我们这个家里不需要其他的男人。”
妈妈呵斥道:“小敏,不许对顾叔叔无礼!”
燕丽敏委屈道:“我有对他无礼吗?我只是实话实说。难道你不这样认为吗?”
顾明远知道燕丽敏对她爸爸的感情,他阻止住正要训斥燕丽敏的高心怡,他对燕丽敏说:“小敏,你现在还不能接受我,我可以理解。我相信我们如果相处一段时间,你会接纳我的。”
燕丽敏说:“我凭什么要和你相处?”
顾明远说:“小敏,我会给你妈幸福的。”
燕丽敏说:“我妈已经很幸福了,你知不知道我爸爸生前对她有多好,多疼她?”
顾明远说:“这我知道,你妈妈都跟我说过,她说你爸爸是个好人,善良、勤劳、能吃苦,爱你和你妈妈,是个顾家的好父亲好丈夫。”
燕丽敏说:“她说的倒是好听,可就是心中没有我爸爸。我……真替爸爸难过!”
燕丽敏摔门而去,赌气回到学校,不再回家了。
临到放寒假时,见女儿不回家,高心怡打电话到学校,问女儿的情况时,燕丽敏在电话上告诉妈妈,她在市里找了一份临时工作,她要趁着假期打工赚点钱,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
高心怡没等燕丽敏说完就提出了反对意见,她说她可以供燕丽敏上学期间的费用,虽然她工资不高,可是供燕丽敏上完师范的能力还是有的。
燕丽敏说,那以后我上北京电影学院的钱呢?你有吗?
高心怡无可奈何地说,小敏,你醒醒吧,梦做的时间长了总有一天要醒的。
燕丽敏冷冷地说,我既然做了这么长时间的梦,我就要让这个梦变成现实。
高心怡说,小敏,现实点!
燕丽敏忍不住,冲着电话喊道,你永远站在我的对立面,难道你就不知道一个人的梦想无法实现,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吗?为什么你是我的妈妈都不能帮助我,却要拼命地打击我?
高心怡说,我没有打击你,我只是想让你面对现实。想当明星的人在这个社会上不是你一个人,但是能当上明星的人又有几个?
燕丽敏说,我不管别人,我只知道就算你不愿帮我,我也要靠我自己的能力去闯这个世界的。
高心怡说,小敏,你才十八岁,你为什么不能等到师范毕业了再谈这个问题?
燕丽敏说,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剩下的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既然你铁定了心不帮我,那以后也就不要再管我了。
高心怡说,小敏,你不要做傻事啊。
燕丽敏说,什么叫傻事?我爸爸死了,没人再支持我实现梦想了。我从自己的妈妈那里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凡事必得靠自己!
燕丽敏没等高心怡说话,便把电话挂了。她想,自己已经把回家的路给切断了,从此,她只有靠自己的能力去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可是怎样才能让自己离梦想的距离近一些呢?
燕丽敏和高她一级的翟世丰交朋友,纯粹是为了好玩,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这阵子心里空虚,妈妈要重新找男人对她打击太大,她受不了,便答应和一直追求她的翟世丰交往起来。没想到很快,她就和翟世丰如火如奈起来。放寒假不回家,就是在翟世丰的唆使下,燕丽敏才呆在城里的,翟世丰想给她租个房子,也就是和她同居,燕丽敏拒绝了。她不想把自己轻易地交给一个人,留着,将来派大用场。翟世丰没办法,只好给燕丽敏在一个同学家里找了个住处。
有个很要好的同学开了一家歌舞厅,一次和同学无意中说起燕丽敏的情况,同学挺感兴趣,他让翟世丰把燕丽敏介绍过来。翟世丰说:“你那地方可并不适合我的这个朋友。她还是个学生呢。”
同学一挥手:“歌舞厅虽说是个比较杂乱的地方,可也不是所有来这里的人都不清不白嘛,有些人到这里来纯粹是为了娱乐,放松一下情绪。放心吧,是你的朋友我还能让她去干别的?她只要唱唱歌跳跳舞就行了。”
翟世丰一想,这样也好,燕丽敏的愿望就是想学表演,现在让她在歌舞厅这个舞台上先锻炼锻炼,一方面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免得整天一个人窝在屋子里空虚度日子;另一方面也可以赚取一点生活费用。翟世丰就答应回去和燕丽敏商量一下。
燕丽敏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她自己一时也找不着适合自己能干的事情,到歌舞厅唱歌跳舞也未尝不可,许多歌星不就是从歌舞厅里唱出来的吗!
燕丽敏就这样到了翟世丰同学开的歌舞厅里,去唱歌和跳舞了。
燕丽敏发现在舞厅跳舞,跟在学校的舞台跳舞感觉完全不一样,在学校里,她总以为看她跳舞的是一群孩子(虽然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没有人懂得欣赏她的舞蹈,没有人明白她在自己的舞蹈里赋予了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他们只会用很单纯的目光评定她的舞蹈是好看或不好看,那动作是不是柔和优美;而在舞厅则不一样,在这里她面对的是一群成年人,每个人的目光色彩都不一样,有欣赏的,有挑剔的,也有很色情的,有柔和的目光,有忧伤的目光,有恬淡的目光,当然还有空洞的什么内容也看不出来的目光。各种各样的目光让燕丽敏恍若自己是在一个真正的舞台上,台下的人就是她期望的那些观众,能给她无数掌声和赞扬的观众。她的舞蹈是很投入的,放进去了自己的情感,因为,她把舞厅当成自己的舞台,或者说,这里就是她走向真正的舞台前的一个排练场。
燕丽敏的舞姿是动人的,但更吸引舞厅里客人的,是她那高雅而又有些忧郁的气质,还有她未褪尽稚气的年轻漂亮的脸庞。所以,每到她跳完舞,就有许多客人过来邀请她一起喝酒唱歌。燕丽敏总是冷冷地拒绝,她只是找个舞台来为自己的将来做个排练,并没有真的来卖唱卖舞的,她没有必要向这些人付出什么。但后来燕丽敏看到别的一些女伴常常是来者不拒,即使有拒绝的,也不像她那样生硬冷漠,而是婉言好语,既不会得罪客人,还左右逢源,她也就改变了自己的方式,尽量不去得罪人,因为她也知道,得罪的客人多了,就不会有人愿意看她出场,这样的话,她就会失去这个舞台了。
因为翟世丰的原因,舞厅老板也会尽量帮燕丽敏开脱,他常常在一群人对燕丽敏纠缠不清的进候,过来给燕丽敏解围,让燕丽敏尽快地脱离那些经常沉浸在酒色之中的男人。
但也有女伴劝燕丽敏,说趁现在年轻还有姿色去迎逢一下那些男人,从他们的口袋里给自己多掏出一些钱来,不然就太浪费了这年轻的本钱了。“你要不愿意去干别的,就去陪他们说说话,唱唱歌,那样你既损失不了什么,还可以多挣些钱,何乐而不为?干嘛要死守着这份清高活受穷?”一个女伴说。
燕丽敏想想也对,她又没有损失什么,只不过是陪那些人喝喝酒,唱唱歌而已,仅仅是这样,就能比她跳舞多挣好几倍的钱,这样也可以多攒点钱将来去上北京电影学院,有什么不好呢?
是啊,有什么不好呢?翟世丰没有得到燕丽敏,他的态度变得越来越不可思议,燕丽敏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不好说出口罢了。再说了,翟世丰的经济来源毕竟有限,不可能帮她燕丽敏实现她的梦想。
这样一想,燕丽敏对那些来纠缠的人就不那么反感了,她有时就会和一些看上去比较文雅、温和的男人一起唱唱歌。燕丽敏在舞厅很少唱歌,她一亮歌喉,倒把那些轻狂的男人听得呆了,她的歌喉一点也不比她的舞姿差。
青春、美丽加上美妙的舞蹈和亮丽的歌喉,燕丽敏在舞厅一时名声大噪。有时,她快有点把持不住自己了,开始接受那些那些老板的礼物,跟着他们出入饭局。特别是一个叫萧南的老板,对燕丽敏特别上心。但他对她非常尊重,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出格的话。
翟世丰发现了燕丽敏的变化,从同学那里打听到燕丽敏的一些情况,想想和燕丽敏和他交往的前前后后,既然得不到,与其叫别人甩了,还不如自己先捡个脸面,便提出和燕丽敏分手了。
好强的燕丽敏,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再怎么说,也应该是她甩了翟世丰才对。她受不了这个结局。
五
寒假快结束的时候,燕丽敏却回家了。
妈妈见到燕丽敏很高兴,不管怎样,女儿是回来了,女儿一回来她就忙碌起来了,自己也不知道忙碌些什么,反正就是心情很好。
妈妈告诉燕丽敏,她已经拒绝顾明远了,她不愿为了顾明远而影响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经过了一次“感情破裂”,知道了伤痛的燕丽敏却哭了,她后悔自己以前那样对待妈妈,其实妈妈是很在乎她的。可是她呢?她总以为在妈妈这里没有关爱,没有亲情,其实自爸爸去世之后,她的最亲最爱就是在这里了。翟世丰抛弃了她,而她的妈妈,却又因为她的缘故而放弃自己的爱情和幸福,她恨翟世丰的无情,可是她用亲情来威逼妈妈和顾明远的好,她的行为难道就不同样让妈妈和顾明远难过吗?
擦掉眼泪,燕丽敏对高心怡说:“妈妈,其实顾明远叔叔人挺好的,你还是和他好吧。我现在已经可以理解你们了。”
高心怡很惊异地看着燕丽敏,女儿已好长一段时间没这样叫过她了。她的心一下子热乎乎的。只是女儿焉焉的样子叫她有点担心,自从回家后,燕丽敏一直提不起精神来,成天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也不多跟她说话。
燕丽敏在家呆了五六天,就开学了。她收拾好东西,告诉妈妈自己要返校了,她拿出两千块钱给妈妈,对惊讶的妈妈说:“这是我打工挣来的钱,你留着用吧。”
妈妈不接:“你还是自己存起来吧,你不是想去北京上电影学院吗?”
燕丽敏笑笑,说:“会有的。我已经跟老板说好了,一边上学,一边打工。以后会赚得更多。”
妈妈疑惑地问道:“小敏,你在打什么工?”
燕丽敏轻描淡写地说道:“没什么,就是给一家公司做文案,我可以拿回学校去做。”
妈妈半信半疑地问燕丽敏:“老板真的同意你把文案拿回学校吗?”
燕丽敏不高兴地:“你怎么就不相信我?”
妈妈说:“我是不想你走错路,女孩子走错路想回头是很难的。”
燕丽敏又是浅浅一笑,说:“放心吧,我自己知道路该怎样走。”
高心怡却不知道,这时候的女儿,早已不是她熟悉的那个女儿了。燕丽敏在经历了感情的创伤之后,忽然发现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样一个年少的岁月,回不去那纯真的日子,虽说只短短的几个月,可是这几个月却有如数年,把她从一个浑沌无知的世界过度到了另外一个让她从前想都无法想象的天地。
燕丽敏并没有回学校,她继续留在了歌舞厅,历经了爱情伤痛的燕丽敏对学校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翟世丰的背弃没有使她对前途失去信心,相反,她反而更加坚定了依靠自己去上北京电影学院的决心。她只有靠自己去闯出自己的路来,她不能让九泉之下的爸爸失望,她也不能让她的同学小看了她燕丽敏。
方小华并不知道燕丽敏发生在寒假里的故事,燕丽敏打电话告诉方小华,她不再到学校的事情后,方小华大吃了一惊,她问燕丽敏是为什么。
燕丽敏沉默了半晌,才幽幽地说道:“我不能再浪费我的时间了,我要赚钱上学。”
方小华说:“可是你这样不是把自己的路给断了吗?万一……”
“没有万一!”燕丽敏断然地说道,“我一定会让自己上电影学院的,一定!”
方小华说:“小敏,这可是大事,是人生大事,你不要这么草率好吗?你告诉你妈妈了吗?”
燕丽敏说:“方小华,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替我保密,万一我妈妈打电话到学校,你就帮我挡一下。我不想让她知道我离开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