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再这样坐下去,天要亮了。”水溶看看泛青的窗户纸,轻声劝着,伸手又把水浛的手握住,想慢慢的掰开五指,将那一只东珠银簪从他的手中用力的拿出来。
慕螓从外间进来,手中端着一个紫漆小托盘。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下人都不敢靠近水浛,他的身边,也就只有慕螓能过来,强迫他进一点水米。
“慕姑姑……皇兄他……”水溶看着慕螓将水浛的穴道点住,然后摊开了他的手掌,将血迹擦去,用药膏抹着他那只伤痕累累的手掌。自从黛玉失踪,水浛总是情不自禁的用东珠银簪将自己的掌心穿破,如今那掌心里已经是旧伤疤上新伤疤,可谓疤痕累累了。
天终于慢慢的亮起来,黛玉梦里在船上一直正坐着看着自己的孩子,突然船晃起来了,她伸手想扶住什么,急得睁开眼睛,却看见一张干净的脸,自己被一个人轻轻的推醒了。
“喂,这位夫人,你怎么睡在这里?”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她一身蓝布白花的衣衫,梳着简单的发辫,红色的头绳映着清晨的曙光,让人看了心中升起无限的温暖。
“哦,姑娘,我是个过路的,因为走累了,所以在这里歇歇……”黛玉坐直了身子,面带疲惫的笑容,对这姑娘轻声说道。
“你的脸色好差啊,这里风凉,夫人若不嫌弃,请到我家喝口热粥吧。”这姑娘看着这个一身绫罗但却有有些落魄的女子,心生怜悯之情。
“谢谢你了。”黛玉心头一暖,这善良的姑娘,让她又生起对新生活的希望。
收了东西跟着那个姑娘进了一所院子,却见房屋有些破损,但往日的雕梁画栋依稀可见,黛玉便猜想,这一定是个中落的人家。
“夫人里面坐吧,我去给你倒碗热水。”姑娘一边搀扶着黛玉进屋,一边往里面喊道:“娘,有位过路的夫人,我请她来家喝完热粥。”
“啊,好啊,行善积德是咱们家祖上留下来的规矩,快请这位夫人炕上坐吧。”床上有位四十来岁的妇人,一身青布衣衫,绾着家常发髻,然后用一块帕子包了头发,脸色白净,面带笑容,只是好像是个瞎子,说话的时候仰着脸,只用耳朵听着门口这边的动静。
屋里倒也干净,两把太师椅已经掉了漆,中间一张八仙桌,后面靠山几,全都是同样的破旧,放了两个圆尺半高白底兰花瓷瓶,有一个瓶口缺了指头大的一块,里面插了失去光泽的鸡毛掸子,墙上挂了幅水墨竹中堂。
“我娘眼睛瞎了,看不见东西。夫人请炕上坐吧,这天渐渐的冷了,我们家已经烧了暖炕。”那姑娘一边说着,一边搀着黛玉坐到炕上。
那位中年妇人便伸手抓住了黛玉的手。
“哎呦,这一定是位贵人啊,瞧这手,这样的细嫩,怎么会走到我们这种偏僻的地方来?”妇人惊讶的说着,又抬手摸了摸黛玉的衣袖,又叹道:“这是上等的茧绸,如今进上的,只怕也只是如此了。哎!夫人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然怎么会只身一人飘落在外?若是不嫌弃,只管在我们家住下就是了。”
黛玉看着这妇人同病相怜的感叹,心中想到这位妇人定然也是见过荣华富贵的人,仅凭着一摸,便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料,只怕还不是一般的富贵。看看她如今也到了这种境况,不免有些怅然。
“小女子姓木,因为落水,和家人失散了。后来在水边醒来,却迷了路,所以便走到贵府的门上,多谢夫人垂怜赐饭,小女子不胜感激。”
“哟,听夫人这话音,只怕还没有二十岁吧?哎!听你说的倒也可怜。”那妇人一直拉着黛玉的手,舍不得放开,又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个寡妇家,夫家姓陈。这个村子上的人,都叫我陈寡妇。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刚才你看见的是我的闺女,小名莲香。我还有个儿子,在县衙里当差,原是他爹死的时候,上头眷顾我们,给的一个穷差事。这个院子虽然大,但只有我和我女儿两个人过活,夫人若是不嫌弃我们这里穷门小户的,便只管住下。”
“如此,多谢夫人了。”
“嗨,你也别叫我夫人,若是不嫌弃,你便叫我一声嫂子便罢,只是不知,我可是高攀了没有。”许是这陈寡妇许久没有人说话了,此时见着黛玉,真是开心了很多。
“不敢,妾身原是飘零孤单之人,也不知何时能寻得家人,嫂子这高攀二字,实在当不起。”
正说着话,那莲香姑娘却已经烧好了玉米糊糊粥,用一个托盘端了两碗过来,放在一边。又把立在暖炕一头的小炕桌拿过来,摆在黛玉和她母亲中间,笑道:“庄户人家,也没什么好吃的,只是这玉米是刚收下来的,昨儿我才碾的,夫人尝尝,只怕京城的皇上也吃不到这么新鲜的玉米糊糊呢。”
黛玉笑看着这姑娘麻利的把两碗粥放到小炕桌上,又去盛了两碟小咸菜来,一个是麻油芥菜丝,一个是水萝卜丝,撒了细盐倒了米醋用香油拌了,闻着便叫人食欲大振。
“姑娘,麻烦你帮我打一盆水来,你瞧我这一身上下,脏成这个样子,可怎么伸手吃饭呢。”黛玉笑笑,看着自己因为赌气走路而弄得一身灰尘。
“好的,夫人请稍等。我去去就来。”莲香转身出门去,用一个灰瓦挂釉盆端了半盆温热的水,然后又把一块干净的白布手巾搭在一侧,笑道,“夫人请洗脸,我去找我娘年轻时候的衣裳来,给夫人换下来,饭后,我便帮夫人把这衣裳洗干净。”
“多谢了。”黛玉把身上的荷包,包灵芝的帕子,蟒皮包还有藏在腰里的小藏刀,和手中的短剑都放在炕上,便伸手往盆里掬了水洗过脸,又把毛巾用水浸湿了,擦了擦脖子,手臂。
莲香果然找了一套秋香色的衣裳出来,大概六七成新,还是杭绸的,上面的刺绣也很讲究。这正印证了黛玉的猜测。
梳洗完毕,黛玉进内室换过了衣裳,出来之后便将自己腕子上的一支金镯子摘下来,递给莲香,轻笑道:“我身上也没什么银两,这个你拿去换些钱来买柴米,我想在你家住些日子,总不能白吃白喝白住的。”
“这……”莲香拿着沉甸甸的金镯子有些手足无措,“我们穷门小户的,便是吃住一年也用不了这个,夫人你……”
“你只管收下,回头悄悄的去当了,换些散碎的钱来,做贴补家用吧,你若是不要,我反倒不好在你家里白吃白喝了。”黛玉将莲香的手握住,轻轻一笑。
“夫人既然给你,你就收着吧,你尽心服侍夫人就是。”那陈寡妇坐在炕上,含笑说道,又催着黛玉快来吃饭。
玉米糊糊和粗面的馒头,还有着芥菜丝咸菜,清水萝卜调拌的小菜,是黛玉十七年来第一次吃的东西。只是这等林家最低等的下人都未曾吃过的饭菜,此时在黛玉的口中却是这样的香甜。
“这玉米粥真的很好喝。”黛玉端起粗陶碗,轻轻吸了一口,开心的小笑道。
“木夫人不嫌弃就好。”那陈氏母女也都很高兴,各自吃了粥,莲香将碗筷收拾下去,陈氏便叫莲香先给黛玉收拾屋子,拿出干净的铺盖来,请黛玉先休息。
黛玉拿着自己的东西,随着莲香到东边的耳屋里住下,简陋的床铺和桌椅虽说破旧倒也俱全,让疲惫的她感到安心。
黛玉来不及同莲香多说什么,便躺在床上,靠着炕头慢慢的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黛玉突然被一种凉凉的东西给弄醒,睁开眼睛,却见是小金蛇正在她的手上来回的蠕动,仿佛是很着急的样子。
黛玉睡意朦胧的笑笑:“小金,你怎么了?”
小金蛇依然来回的扭动着身子,不停地朝门口吐着信子,黛玉便慢慢的坐起来,却见天色已晚,屋里早就由莲香点上了麻油油灯。黛玉正要说话,却听见院子里莲香惊呼一声,便没了声音。
“怎么回事?”黛玉轻声说道,看看手上小金邹然昂首一副戒备的模样,便知外边的事情不乐观。
“莲香?!怎么了?”这是陈氏的声音,她眼睛瞎了,听见女儿的惊叫,自然担心。
“咱们去看看。”黛玉知道小金蛇原是有灵性的,而自己住在这里,不管有什么事,自是该出来看看莲香怎么了,也不能一躲了事,况且原是莲香母女救了自己。
小蛇便轻轻的绕上黛玉的右手手腕上,隐藏进黛玉的衣袖之内。黛玉穿戴好下床穿鞋,然后出房门,往院子里看去。
院子里不见莲香,除了一盘石磨和正屋窗前那株甜石榴树,也不见有他,更没有了动静,黛玉索性到正屋来,推门迈进门槛,却见三个黑衣人一个似乎受了重伤,歪在当门的太师椅上,另外两个黑衣人正在威胁着莲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