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翼瞟了曾国藩一眼,慢慢地从怀里抽出一个信封来,一面递给曾国藩,一面说:“来安庆前,左宗棠来了一封信,信上说,他日前游浮梁神鼎山,得了一联,寄来让我交你一看。”
曾国藩接过信封,从封里抽出一纸,上面果然是左宗棠的亲笔,只见上面写着:
神所依凭,将在德矣;鼎之轻重,似可问焉。
曾国藩见联,不禁脱口称赞:“好一副对仗工整的佳联!联语字头,又恰好嵌着神鼎,妙极!”
曾国藩又摇头咂舌地念了一遍。当他抬头看着胡林翼神秘微笑的情态时,眼前一亮,顿时悟出了联中暗藏机锋。他心里想:难道他左宗棠要“问鼎”?左氏志向不小,才气也大,但手里只有数千兵马就想当皇帝了?但他迅速转念:原来,这是要让我“问鼎”啊。
曾国藩联想到创办湘军以来,宫中不断传出的流言,皇帝对他的猜忌。尤其近年来湘军已达10余万众,朝野都对湘军猜忌不已。想到这些,他心里就一阵阵发冷,双手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胡林翼看到曾国藩如此表情,也不便再问。他又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对方,口里说:“我也有一拙联,不妨请教!”曾国藩心想:不知道又有什么惊人之语写在上头。他打开后,看见上面写的这一联是:
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曾国藩看后,大声说:“润芝(胡林翼号),妙极了!”胡林翼惊问:“妙在哪里?”曾国藩回答:“九弟攻破安庆城,杀了一些长毛,心里老是后悔,有润芝这一联,犹如良药,九弟看了定可药到病除!”胡林翼沉吟片刻,用诡谲的目光盯着曾国藩,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两天后,胡林翼要回武昌,曾国藩送他到城南码头。曾国藩拿出左宗棠的联语说:“左季高(左宗棠字)的联语,我给他改了一字。”说着连同信封递给了胡林翼。胡林翼打开一看,发现联语中的“似”字已被改成了“未”字,变成了“神所依凭,将在德矣;鼎之轻重,未可问焉”。胡林翼看后放声大笑:“涤生,你这一字之改,把左季高的意思整个弄颠倒了!”曾国藩回答说:“天地有位,阴阳有序,本来就不可以乱来的。左季高欲将地比天,这就颠倒了,所以应该颠倒过来!”
胡林翼知道,他这话同样是说给自己听的。他送的一联“用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同样也是要让曾国藩在这变乱之年,以非常之手段,取得皇帝之位,来拯救变乱的天下。但曾国藩巧妙地移作用霹雳手段对待起义者,这使得他再也无话可说了。
2.彭玉麟、王运言辞鲜明地劝曾国藩起兵
正当曾国藩把胡林翼送走之时,彭玉麟就从池州来到了安庆。
彭玉麟与曾国藩的关系非比一般,曾国藩曾言,彭玉麟是他的“一二知己者”。彭玉麟用情专注、持身谨严的品格,尤其令曾国藩欣赏。然而,这个谨言慎行的彭玉麟,见到曾国藩后,居然也说出一番石破天惊的话来。
彭以鲜明炽烈的言辞表达出了这样的意思:目今混乱之秋,咸丰早逝,皇位交给了一个6岁的娃娃承当,这是国家的大不幸,这个时候,凡是有爱国之心者,都应当挺身而出,救民于水火之中。而举目四顾,唯有湘军可承担起灭长毛,擎江山的大任。湘军统帅正该是当然的一国之君。最后他试探曾国藩:“东南半壁无主,老师岂有意乎?”
彭玉麟的一番“劝谏”,在曾国藩听起来要比看到胡林翼、左宗棠的对联更让自己震惊。前面两个人只用隐语试探,胡、左二人,尤其是左宗棠,本来就是“胆量冲破天”,问“鼎之轻重”在他嘴里说出不会令人太惊奇。但彭玉麟心细如发、持身严谨、心热肠赤,他说话办事一直都是要经过千思万虑的。现在,他居然胆大妄为,让自己去做皇帝,并表示自己若有此意,他愿意为之赴汤蹈火。彭玉麟的一腔赤诚,虽然让曾国藩感激莫名,但这种事情又怎么能让他答应呢?这是犯上作乱!这与“长毛”们有什么不同呢?于是,曾国藩没有回答,而是拿别的话岔开了事。彭玉麟何等精细之人,见到此情此景,也就不再重提。
没过多久,武昌那边忽然传来了胡林翼去世的噩耗。曾国藩哀伤万分,哭着说:“润芝(胡林翼号)赤心以忧国家,小心以事友生,苦心以护诸将,天下再难找这样的好人了!”对曾国藩来说,胡林翼确实是如此的。自办湘军以来,作为友军和近邻,胡林翼处处为他设想,可以说,没有胡林翼的支持,没有湖北的友邻,曾国藩和湘军是难有今日的。
正在曾国藩哭天抹泪之时,幕僚报告:“王运,王壬秋先生来拜访。”王运是湖南名士,湘军初建时曾入曾国藩幕府,后应肃顺之邀,在其家教读,甚受尊重,实则用为心腹,连咸丰皇帝都知道肃顺幕僚中有一个“王举人”。王自视甚高,不愿做官,但自从为肃顺看重后,结交京内外官员、士人,几年后也是名满天下了。
王运向来以名士自居,一见面便语出惊人:“国家大乱在即,我为大人谋一良策!”
曾国藩虽喜王运的文章,但对他这种危言耸听的态度却很反感。王运见曾国藩不置可否,便接下去说:“皇太后要行垂帘听政之举,大人想必已经知道!”他不待曾国藩回答便继续说:“纵观史册,女子临朝,国必大乱!”王运的几句话便打动了曾国藩,此人是肃顺的“西席”(即家庭教师或幕友),其语绝非道听途说。于是,曾国藩认真地听他讲述了宫中内幕,即慈禧太后与恭亲王联合,推倒顾命八大臣,实行垂帘听政的内幕。王运站在肃顺一边,认为肃顺力矫弊政,重用汉人,高瞻远瞩,但慈禧太后母因子贵,内结权臣,外援重兵,八大臣很难成为她的对手。最后,他为曾国藩指出两条道:一条是拥湘军之重兵,入觐九重,申明垂帘违背祖制,而行顾命之制;另一条是干脆在东南举起义旗,为万民做主。以湘军之众和曾氏的威望,天下必然响应。他可以说动肃顺来拥戴曾国藩,肃顺本来就看不起满人,而钦佩曾氏。
然而,曾国藩只是漠然相待,并以指蘸茶,漫不经心地在桌上画着。王运顺着曾国藩的手指看去,竟是一连串的“狂妄,狂妄,狂妄……”王运看后,嘴上戛然而止,立马起身,告辞而去。
3.不做东南之主,却成了实质上的东南之主
对于左宗棠、胡林翼的试探和彭玉麟、王运的劝谏,曾国藩显得忧心忡忡,怕万一隔墙有耳,诬告他有不臣之心怎么办?
不过,曾国藩的担心是多余的,但他的对策却很正确。他报定“效劳朝廷,忠君报清”的主意,拒绝了彭玉麟等人让他做国家之君或东南之主的劝谏,坐等形势之变化。咸丰十一年(1861年)九月三十日,慈禧太后发动祺祥政变,将顾命八大臣肃顺等或处死或革职流放,由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恭亲王奕以议政王辅政。十月五日改年号祺祥为同治,以明年为同治元年。慈禧太后与奕政权为了抓紧镇压太平军与捻军,改变了咸丰对汉官的态度,大胆向汉官放权。
同年十月十八日,清廷发布上谕,令曾国藩管辖江苏、浙江、安徽、江西四省军务,自巡抚、提督以下文武官员皆由他节制。根据曾国藩提议,四省的巡抚等重要官员也都做了调整,多由曾国藩的手下或与湘系有密切关系的人担任,李续宜为安徽巡抚、左宗棠为浙江巡抚、李鸿章为江苏巡抚、沈葆桢为江西巡抚。曾国藩的许多部下也都升了大官,彭玉麟授为安徽巡抚,因其力辞不受,改为水师提督、兵部右侍郎;杨载福早在几年前已授福建水师提督;骆秉章升为四川总督,刘长佑为广西巡抚;曾国荃、刘蓉、李桓、蒋益澧等将领都升为布政使;毛鸿宾为湖南巡抚也是由曾国藩所推荐。
这样,东南数省不仅尽归曾国藩管辖,各省文武官员负主要责任的也都是曾国藩的部下、心腹和故旧。曾国藩不做东南之主,却成了实质上的东南之主。
此时,李秀成经营江浙,围攻杭州,巡抚王有龄向曾国藩告急。然而,王有龄与曾国藩素不和睦,他不支持湘军作战,拒不供前往浙江作战的湘军粮饷,还在曾国藩最困难之时把背叛曾氏的湘军将领李元度收归自己麾下,曾国藩对此事耿耿于怀。现在,王有龄向他求救兵,他根本不予理睬,反而要实现自己的计划:让左宗棠取代王有龄,不允许王有龄这样对他不忠心的人在他的治下存在。于是,他上奏左宗棠督办浙江军务,又不令左宗棠迅速入浙作战。直到1862年1月,太平军攻下杭州,王有龄自杀,浙抚衙门官员死得差不多了,曾国藩才令左宗棠迅速入浙。同时,密保左氏为浙江巡抚。
杭州被攻克,左宗棠遵令快速入浙,连连攻下开化、常山、衢州。同时,曾国藩派出鲍超、曾国荃、张运兰、朱品隆等部在皖南、苏南、赣东发动攻势,配合左宗棠进攻浙江的太平军。曾国藩为左宗棠进兵浙江,造成了非常有利的局面,尤其为左氏晋升为浙江巡抚制造出了无人可替代的大好机会。很快,左宗棠被清廷任命为浙江巡抚。
4.权力之高,江南第一人
自安庆被湘军攻陷后,太平天国在长江上游失去了进攻能力,但在下游却取得了进攻时机。李秀成在江浙一带的苏福省开辟了第二个“小天堂”事业,他的兵力有原来的数万人,有“第二次西征”在武汉地区吸收的二三十万农民队伍,又有自石达开部返回来的朱衣点、童容海等10余万人,太平军在苏南力量的壮大正威胁着上海。
上海是洋人集居的地区,太平军攻占江浙各要镇,许多官僚、士绅都躲到了上海。洋人与官绅为阻止太平军的进攻,都组织了武装力量,如洋枪队等。同时,他们还效法春秋时楚国申包胥去秦国哭求救兵,抵抗吴国进攻的故事,派江苏太仓绅士钱鼎铭至安庆见曾国藩,他声泪俱下,叩头乞师,让曾国藩派兵拯救上海的中国绅民。曾国藩感到手下再无兵可派,又怕派出兵去,上海地处僻远,若有个紧急,声援无法相达,所以并未同意派兵去上海。随后,钱鼎铭见到了曾国藩身边的李鸿章,双方议论了上海的形势,认为那里“商货骈集,税厘充羡,饷源之富”,“弃之资贼可惋也”。李鸿章再与曾国藩共议向上海派兵的问题,他们进一步认识到,从军事上考虑,湘军自西东进,由上而下,若再控制了上海,又可“由下捣上”,分兵合击,从东西两线夹攻太平天国首都天京城;再者,“上海为苏杭及外国财货所聚,每月可得厘捐六十万金,实为天下膏腴”。于是,最终决定分兵援沪。
曾国藩还对江苏巡抚一职格外重视。当时的江苏巡抚薛焕因苏南为太平军所占,正避居上海,无所作为,曾国藩决定借机援沪,取得这一职衔。刚开始时他想让其弟弟曾国荃领兵开赴上海,但是曾国荃竟无意去上海,而要直接围攻天京。
曾国藩的初步设想为曾国荃所拒绝,才商之于李鸿章。李鸿章一听,心中异常激动,当场表示若能领兵去上海,保证能肃清上海周围的太平军,进而夺取苏南地盘,为最后镇压太平天国贡献力量。曾国藩听了之后笑着说:“你去上海我就放心了,但我的身边却少了一个得力助手,那可怎么办啊!”李鸿章生怕曾国藩变卦,赶紧“坚请赴申”,于是曾国藩允许他赴沪。
由于李鸿章一直是幕僚,手中并无军队可以带至上海,曾国藩许诺帮他募集一支军队。他首先写信给合肥的张树声,张专程来到安庆,商量募兵一事。曾、李、张等商定按湘军模式编庐州一带的团练,名曰“淮军”。由张树声约集了潘鼎新、刘铭传、吴长庆等人,在皖北招募,先后编成张树声的树字营、潘鼎新的鼎字营、刘铭传的铭字营、吴长庆的庆字营、张遇春的春字营。两个月内,诸营陆续成军开至安庆。同治元年(1862年)正月二十四日,淮军各营在安庆北门外集合,由曾、李检阅。
曾国藩深怕淮军到了上海后会不堪一击,于是当天又从湘军中拨出8营,归入淮军。这八营中有曾国藩的两营亲兵,用来充任李鸿章的亲兵。另外还有借自曾国荃的开字两营、薛焕委托曾国藩在湖南招募的林字两营、湘军陈士杰的熊字一营、垣字一营,分别由程学启、滕嗣林、滕嗣武、陈飞熊、马先槐等人统带。加上李鸿章招募的各营,总计13营,6500人。
曾、李起初决定,练成的淮军沿长江北岸步行前往上海。二月二十八日,钱鼎铭、潘馥由上海乘轮船抵达安庆,告以已雇妥英国轮船21艘,分三班潜渡上海。三月七日至五月初,13营淮军全部运至上海。
李鸿章赴沪的第十七天,即三月二十七日便奉命署理江苏巡抚,这完全出自曾国藩的保奏。早在咸丰十一年(1861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曾国藩就上奏弹劾江苏巡抚薛焕丢城失地,不能胜江苏巡抚之任,并保奏李鸿章“才大心细,可接苏抚之任”,并表示若准奏,自己可拨给军队,保卫长江下游地方。清廷急需军队开赴长江下游与太平军作战,在接到曾国藩的奏折后,稍作安排,便将薛焕调入京师,而任命李鸿章为江苏巡抚。
上海是当时中国对外开放的最大通商口岸,各资本主义国家侵略势力聚集于此,对太平天国起义十分仇视。曾国藩把李鸿章派进上海,立即发生了如何对待外国势力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