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清政府倡议的是“借师助剿”之政策,即借助外国人的力量,协助镇压农民起义。曾国藩则认为,这种政策在上海一地可以实行,而在其他各地绝不可行。理由是,上海是通商口岸,洋人已有权进驻通商,而南京、苏杭等地尚不是通商口岸,若洋人以“助剿”为由,进驻各地,必定会生出许多枝节来。再者,洋人之所长在“船坚炮利”,而太平军主要是陆师,长江等水域已被湘军水师控制,不需要洋人“助剿”。他反对江浙绅士官员请求让洋人“代管”南京、苏杭的建议,认为这是一种奇耻大辱。
清政府相信曾国藩及其湘军足以镇压太平天国运动,乃放权给他,让他在江南放手大干。曾国藩自己曾表白:3年前,江南具有相等权力的共有5人,一是钦差大臣、二是两江总督、三是督办徽防、四是督办宁防、五是管辖李世忠和苗沛霖的钦差大臣,而目今他是“一身所处兼此五人之职,而又新添安庆、池州等沿江十余城”,事实上已经成了真正的“东南之主”。
四、怎样闯过“狡兔死,走狗烹”这一关
当年,范蠡在离开越国之前给文种写了一封信,上面说道:“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但文种没舍得离开,结果被越王勾践所杀。
在历史上,没有闯过“狡兔死,走狗烹”这一道关的大人物可以列出一份长长的清单。最著名的最具代表性的案例,除了勾践把复国功臣文种杀了之外,还有汉初韩信被诛杀,明初朱元璋大肆杀害开国元勋等。
曾国藩和湘军成功地挽救了大清,曾国藩等这些有功之臣大多都没有被“狡兔死,走狗烹”,那么他们是怎么闯过这一道生死关的呢?
1.大功将成之日,他却忧心忡忡
随着湘军全胜在即,大功将成之日的到来,曾国藩却日夜不安,忧心忡忡。他在思考当天京被湘军攻克之后,自己与清政府的关系该如何处理。每每想到历史上那些由于“功高震主”而“兔死狗烹”的例子,他内心就不寒而栗。
远在曾国荃与曾贞干率部东下之时,他就反复告诫他们(其实也是自我告诫),一定要在鼎盛之时,禁绝骄傲自满,要随时准备着急流勇退。观其家书,在这期间,他告诫曾国荃的书信一天比一天多。例如,在同治元年(1862年)五月十五日,他给雨花台大营中的兄弟曾国荃去信说:“现在是咱们家的鼎盛之时,兄弟们非督即抚,近世能有几家得此殊恩?但日中则昃,月盈则食。我们家现在正是盈时啊。管子说:斗斛满则人概之,人满则天概之。余谓天之概无形,乃假手于人以概之。霍氏盈满,魏相概之,宣帝概之;诸葛恪盈满,孙峻概之,吴主概之。待他人之来概,而后悔之,则已晚矣。吾家方丰盈之际,不待天之来概,人之来概,吾与诸弟当设法自概之。”
这封信写得很长,曾国藩引用历史上霍光等人因恃功自满而遭遇不测的例子,来教育诸弟要谨慎自勉,自惕自概,把握好“廉、谦、劳”三个字,要不贪财、不贪功、每日劳心自省,祖宗留下的福分,不要让我们享尽,要时时回头看看,及时后退,才会有可退之路。
此后,他的惶恐不安一天甚于一天,几乎感到末日将至,感觉说不好哪天皇帝就要加之斧钺。同年六月二十日他在给曾国荃的信中又说:“阿兄忝窃高位,又窃虚名,时时有颠坠之虞。吾通阅古今人物,似此名位权势,能保全善终者极少,深恐吾全盛之时,不克庇荫弟等,吾颠坠之时,或致连累弟等,惟于无事时常以危词苦语互相劝诫,庶几免于大戾耳。”
后来,由于与沈葆桢争夺江西厘金之事,搞得舆论都说他“恃功骄蹇”。他在给好友郭嵩焘去信时诉苦:“近来体察物情,大抵以鄙人用事太久,兵权过重,利权过广,远者震惊,近者疑忌。揆之消息盈虚之常,即合藏热收声,引嫌谢事,拟于近日毅然行之。”他说的“毅然行之”,就是要急流勇退,辞职告退,于是便有了当年要求引退的奏疏。就当时与沈氏争饷论文,确有借引退赌气要挟清廷之意,但亦兼有引退求善终之心。
同时,他还给曾国荃、李鸿章等人多次去信,一次次地说,古来处大位、揽大权者没有几个可以“善其末路”的,现在户部发来“部文”,已经在怀疑自己“广揽利权”,看来谤忌已生,“凶于国而害于家”的下场即将到来,等到“金陵克复,拟即引退”。
曾国藩的心情越来越沉重了,像有一块巨石压在心口,无论如何也排解不掉,他身在安庆,而心在天京战场,日夜盼望天京被他的军队攻打下来,也好了却他多年的夙愿。但是,攻下天京来又正好是他估计的“日中”、“月盈”之时,也是他等待的最可怕的日子。这种自相矛盾的时日,荣辱俱至的时日,正是压在他心头上难以排解的巨石。
2.天京被攻下之后,清廷果然警告曾国藩
同治三年(1864年)六月十八日深夜,曾国藩终于接到曾国荃攻克天京的急信。据说,那种既怕又喜的心理压力,使得他的手颤抖得连信都打不开了;而在看信之后,那种且惊且惧的心情,竟使得他晕了过去。紧接着就是“绕室彷徨,彻夜不眠”,思考着应付危机到来的办法。
那几天里,许多朋友都因为湘军攻破了天京,而或登门祝贺,或捎书传信为曾氏兄弟庆祝、向他们贺喜。而他的朋友窦垿却提醒他说:“大功成矣,意中事也,而可喜也。顾所以善其后者,于国何如?于民何如?于家何如?于身何如?必筹之已熟,图之已预矣。窃尝妄意:阁下所以为民者,欲以‘勤俭’二字挽回风俗;所以为家为身者,欲以‘退让’二字保全晚节。此诚忧盛危明之定识,持盈保泰之定议也。”这封信让他读了之后,更加心惊肉跳,更加深思着该如何“退让”,如何“持盈保泰”的办法。
然而,天京攻克了,他还得按部就班,先以曾国荃信上写的攻城、杀“贼”等情节,向皇帝拟报捷折。以后的几天,曾国荃随时都送来大沓大沓的信件,曾国藩虽未临战,也知道了破城的详情。他的报捷折、保举折都是综合天京送来的信件写成的。奏折发出去后,曾国藩等着清廷的批复,也亟待知道清政府的态度。
上谕终于来了。此篇上谕,是皇太后、皇帝看了曾国藩的奏报后当日发出的,为湘军攻克天京而称贺,加赏曾国藩太子太保衔,赐封一等侯爵,赏戴双眼花翎。曾国藩接旨后,于当天乘轮船前往南京视察。他要了解被攻破的天京的具体情况,要亲自审问李秀成,还要劝说曾国荃如何闯过“功高震主”这一关。
通过审讯李秀成,曾国藩知道了攻破天京时太平军的实际人数,并不像曾国荃所说的天京城内的10万太平军,被湘军全部杀毙了。同时了解到幼主洪天贵福在湘军大肆抢掠、秩序混乱之际已逃出天京,而不是像曾国荃所说的已在城破时“举火自焚”。李秀成还供认:天京城内有“圣库”、有金银珠宝的窖藏等,这些情况与自己的奏报均大不相符。这些情况,如果被清廷审问知道了,都将会成为他“欺君罔上”的罪证。于是他宁可违背将李秀成押送京师的旨意,在七月六日就将李秀成杀害了,还大量涂改了《李秀成自述》,以掩盖湘军抢掠财物的罪证,掩盖他们屡屡谎报军情的欺君行为。
看了浩劫之后南京的惨景,看了湘军官兵如同强盗般的情景,曾国藩心情更加沉重了。他深刻地了解自己的“九弟”,了解他率带的军官和士兵,他们不理解水满则溢的道理,他们只知争功抢掠。思之再三,他决心先为自己的九弟找一个通向安全岛的路子。
在满目凄凉的南京城里,在熊熊大火尚在燃烧之时,曾国藩和他的湘军将领们拜接了清廷新颁的上谕。上谕对曾国藩的封赏没有变化,还是在安庆临行前看到的上谕内容,只是增加了一段军兴以来的“勋绩”表彰。而后是对曾国荃的“功绩”的表彰,封其为太子少保、一等伯爵。接着是李臣典、萧孚泗分别封子爵和男爵;朱洪章、刘连捷、张诗日、彭毓橘等加封骑都尉或轻车都尉。不知何故,同是封赏却分两道上谕。在另一道上谕里,对僧格林沁、官文、李鸿章、杨岳斌、彭玉麟、骆秉章、鲍超、都兴阿、左宗棠、沈葆桢及江宁将军富明阿分别给予表彰和封赏,赏赐不比曾国荃等低。如僧格林沁加封贝勒一名,由其子受封(前已封亲王);官文加封伯爵,本支抬旗;李鸿章加封伯爵等。
曾国荃对自己的封赏并不满意,牢骚话刚一出口,又一道上谕发到,直接点了他的名,指责他“指挥失宜,遂使伪忠酋夹带伪幼主一千余人,从太平门缺口突出”;并指责曾国藩奏报幼天王“积薪自焚”情况失真,责令他惩罚防守缺口不力人员;还说“金陵城陷于贼中十余年,外间传闻金银如海,百货充盈”,勒令曾国藩查清报部,以备拨用。上谕中杀机毕露之处是:“曾国藩以儒臣从戎,历年最久,战功最多,自能慎终如始,永保勋名。惟所部诸将,自曾国荃以下,均应由该大臣随时申儆,勿使骤胜而骄,庶可长承恩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