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的藏与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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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输赢:咸丰老板与曾员工的博弈(5)

曾国藩一直以来整天担心的事情,终于在这道上谕中全部出现了:朝廷追要幼天王等逃失人犯、指责谎报军情、追要天京“如海”的金银、惩处防守不严之人、指责曾国荃“骤胜而骄”。做不到这一切就难以“永保勋名”,也就不能“长承恩眷”。

曾国藩被这一纸上谕惊得冷汗直流。看来,再不“自惕自概”,自己就将会被太后“概之”、被皇帝“概之”了。

听完上谕,粗野骄横的曾国荃连惊带气,病倒在了军营里。

3.曾国藩没有“黄袍加身”,是经过他通盘考虑的

听说弟弟病倒了,曾国藩赶忙前去看望。老九见到哥哥,便一把拉住了他,委屈、愤恨得欲哭无泪。曾国藩看到他并没有多大的病,便乘机狠劝了弟弟一通。曾国荃不知深浅,只怪清政府奖赏不公,认为自己率领湘军围攻天京几年,遭受了说不尽的苦处,同“长毛”打过无数次血仗,死了千百名兄弟,最后不仅封赐不厚,反而弄了一身的不是。最让他不解的是,天京城破,只逃走了千余名太平军就要严加惩办,而杭州城破时,陈炳文率数万太平军逃出城去,左宗棠为何未受指责?

一提到左宗棠,顿时触动了曾国藩的痛处。他根据曾国荃的报告,上奏说幼天王“积薪自焚”,而皇帝的“上谕”中却说,根据浙江方面的奏报,幼天王由天京逃出。浙江方面的奏报肯定是左宗棠上的了。自己对左氏不薄,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告自己的黑状呢?

曾国藩的猜测是对的,没过几天左宗棠就写信告诉他,从难民口中得知,洪天贵福由李秀成等保护,已经逃出城去了。然而,左宗棠为何要上报皇帝呢?这位与自己相交了30年的老朋友,为什么会在这么大的事情上不仅对自己毫不留情面,反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呢?

最让曾氏兄弟难办的是,皇帝勒令他们查清南京城里的金银,逼着他们“报部”、“拨用”。曾国荃如实告诉哥哥:金银确实是不少,但城破以来,早被湘军数万官兵抢走,分散在各自的腰包里,并且大多数早已运回老家了,如何还能“查清”,又如何“报部”?

“况且,还要我们把李秀成、洪仁达押送京师。这两个人已被杀死了,如何送得去!”曾国荃越说越气,下得床来,摩拳擦掌。据传闻,就在这次谈话中,曾国荃要让哥哥学赵匡胤,搞“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他说:“皇帝逼得这么紧,湘军上下怨声载道。我的吉字营5万,彭玉麟、杨载福水师2万,鲍超、张运兰、萧启江共5万。这十余万人马,八旗、绿营都不是我们的敌手!”

不过,曾国藩还没等弟弟说完,就坚决地不再让曾国荃讲下去了。他知道,曾国荃的话若被人听到后去告发,就会立即招来灭族之祸。曾国藩以他对清朝200多年历史的了解,以他个人数十年的经历,深知清政府虽然对洋人的欺凌、对吏治败坏、对民生凋敝,都软弱无能,束手无策,但对汉官的防范制裁,却是老谋深算,有的是办法。眼下,虽然湘军兵力在江南数省占据着优势,但官文据守长江上游,富明阿、冯子材分守扬州、镇江,僧格林沁屯兵鄂皖之间,分明是清政府对湘军早有防范。浙江的左宗棠、江西的沈葆桢,早就被清政府拉了过去,成为湘军背后的两根利芒。湘军号称30万,实际上他能调动的就只有10余万人。在这10余万人中,曾国荃、彭玉麟、鲍超等部是忠于他的。李鸿章与他的关系也很不错,但真正到了生死关头,李鸿章不一定会像彭玉麟那样对自己死心塌地地追随,他很有可能会像左宗棠那样站到清政府那边去。

即使黄袍加身了,恐怕也会重演赵匡胤与赵光义的故事。曾老九心高气傲、倔强狠毒,要胜过当年的赵光义多少倍啊。他能把黄袍加在自己身上,也就会随时夺走。

他转念再想,天京被湘军攻下来了,“长毛”闹得清政府束手无策,也是被湘军打败的。天京刚破,清政府就要给曾氏颜色看,其实这并不奇怪,清廷建制200多年,有几个像曾氏这般手握重兵的汉人?这样炙手可热、功高震主的人,又怎么能令皇帝放心呢!曾老九要自己学赵匡胤,正说明了清政府的防范是有原因的。假若自己同意了老九的计划,这不正好说明了太后与皇上的料事之准了嘛。可是,曾国藩不会违背“忠君敬上”的儒家信条的,如今虽然受了一点窝囊气,但那毕竟是清廷的警告。只要依着朝廷的旨意行事,自己是不会失去“功臣”之名、侯爵之位的。

4.想让朝廷放心,只能裁撤湘军

经过再三思考,曾国藩认为当下最要紧的是要让朝廷对自己放心,而朝廷对自己最放心不下的,是自己手里握着十几万军队。当时有人说:“三千里长江,无一船不挂曾字旗!”一个汉官有着如此大的兵权,试问又怎么能令太后、皇上睡得着呢?湘军原来就不是国家的经制之军,不过是“长毛”起事而临时招募的应急之师,现在“长毛”已平,理应裁撤。

这些天来,他耳闻目睹了湘军从营官到士兵的种种表现,知道这支军队也真的该解散了。“嗯,裁去一大半,一是让朝廷对自己放心;二是自己也能甩去一个沉重的负担!”这是曾国藩与他的九弟谈话后做出的第一个决定。

他迅速向清廷奏请裁撤湘军。果然,清政府很快就批准了,但是,朝廷提出不可裁撤太骤,以免被遣散的兵勇聚众闹事,因此让曾国藩将精壮之兵留下来补充绿营。但是曾国藩未予理睬,而是马上下令裁撤江宁吉字营湘军2.5万人。

不过,裁军进展得并不顺利,将领们皆依军队自重,所以,曾国藩未采纳清廷“留精壮”“补绿营”的意见,但采纳了不可“骤裁”的意见,陆续地将湘军裁撤。

当时曾国藩的湘军嫡系有7万余人,鲍超、周宽世2万余人已赴援江西,由沈葆桢指挥,他手中仅剩下曾国荃统领的5万余人,这正是清政府最不放心的军队。七月二十日曾国藩先裁2.5万人,留1万人守江宁,1.5万人为城外游击之师。到同治四年(1865年)二月,守城部队仅余2000人,城外的游击之师也所余无几。再到清政府命曾国藩北上镇压捻军时,曾国藩手中除了刘松山统领的“老湘营”少量湘军,基本再无军队。

湘军裁撤,军饷也就不需再留,曾国藩在清政府逼令他交出南京金银之时,一面上奏南京城确无金银可以“报部”“拨用”;一面上奏停解湘军军饷,用以作为交换条件。清政府接到他的奏折后,立即批准。

由于曾国藩主动申请停解军饷供应,这多少平息了舆论对湘军和曾氏的攻击,清政府也不再追问南京的金银了。

在奏撤湘军、停解军饷的同时,曾国藩又于同治三年(1864年)八月二十七日上奏其弟曾国荃开缺回籍。这份奏疏是曾国藩在南京月余后再回安庆时上奏的。原来此时朝野上下舆论沸腾,皆言曾国荃为“老饕”。御史朱镇、廖世民、蔡寿祺三人上奏折弹劾曾国荃、曾国藩及湘军将领们占据军政高位,乘时而起,实非国家之福,而将为国家之患。他们还一一罗列了曾国荃及湘军将领抢掠南京、湘军士兵虐害地方的种种罪行,要求朝廷对曾氏兄弟及湘军将领进行调查、惩处。

曾国藩阅罢三位御史的弹劾奏章,立即派人给曾国荃送信,要他做好准备,辞官开缺回籍。同时上奏朝廷,代曾国荃申请开缺。曾国藩上奏的第八天,即九月五日,清廷便批复了准曾国荃开缺的上谕,可见当时清政府对曾国荃的恶感和不放心。

同治三年(1864年)九月八日,曾国藩由安庆回到南京,正式将两江总督衙门设于原太平天国王府。满堂宾客,共庆典礼。盛会之上,曾国荃以大功不赏,反被逼令开缺回籍,三杯酒下肚后又哭又闹,搅得盛典难成,曾国藩也狼狈万状。为了安慰弟弟,在曾国藩41岁生日那天,曾国藩派赵烈文登门劝慰,并写了十几首诗为之庆寿。诗篇记述了曾氏兄弟创办湘军,为清廷征战10余载,讨平了太平天国运动,创立了丰功伟绩,但却遭到嫉谤的事,所谓“十载艰难下百城,漫天箕口复纵横”。他劝曾国荃暂且回籍休养,不必把开缺一事看得过重。但写诗的曾国藩毕竟也是心有不平的,万般委屈虽能安慰弟弟,但诗篇里却饱含了无限的怨愤和伤感。

当曾国荃读到“河山策命冠时髦,鲁卫同封异数叨。刮骨箭瘢天鉴否?可怜叔子独贤劳”几句时,他想到自己征战多年,身上满带刀箭之伤,兄长知道,自己知道,然而苍天是否知道?而嫉恨者不知自己和湘军兄弟征战之苦,却诋毁咒骂,使自己得到了如此结果,满腹的委屈和痛苦,使得他忍不住放声大哭。

很快,曾国荃愤愤不平而又无可奈何地返回了湖南老家。回籍后,他“杜门谢客,以书帖自娱”。

当时,太平军虽然大致已被镇压,但捻军复起,西北回民起义复起,天下并未太平,清政府在曾国荃回籍数月后,又下旨令其“入京陛见”,第二年又授予他为山西巡抚,但他都托病坚辞,不肯从命。后来,他实在没办法推辞了,就勉强地接受了湖北巡抚一职。但很快他又借故辞官,回归老家,再也不像围攻天京时那般替清政府卖命了。

“蜚(飞)鸟尽,良弓藏”。如果不想被“烹”,最明智的做法,就只有急流勇退了。退,是闯过“狡兔死,走狗烹”这一关的最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