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涛比载洵小两岁,不过看起来似乎更成器一点。年轻时候的载涛活泼好动,兴趣广泛。他嗜好骑马,马术也很高明(建国后曾被聘为解放军总后勤部马政局顾问)。同时,他又喜欢京剧,在票友中颇有名气,可算是半个行家。不过,载涛的荒唐事也没少干。据说,有一次老福晋患病。载沣回家看望。载涛听说后,跑来找老兄,说:“黄鹤楼缺一角色,二哥可为周公瑾乎?”老福晋听后气得大骂:“我病如此,尔尚酣歌恒舞以取乐耶?真全无心肝矣!”
载洵出国晃了一圈后,当上军谘府大臣的载涛也依葫芦画瓢,以考察军事的名义周游了世界一圈。载涛这次出访的表现倒还算体面。他参观过美国西点军校,在德国还亲自乘坐飞艇。各方对他的印象及评价都不错,假以时日,也未必不能成才。但是,一个摄政王,两个小贝勒,这三兄弟的年龄加起来也没有超过80岁,既无阅历,也无从政或练兵的经验,军国大事,轻于一掷,这其中的隐忧,当然不容小视。
如果仅仅是少不更事倒也罢了,要命的是“洵贝勒”与“涛贝勒”还有其他毛病。时任外务部官员的曹汝霖在回忆录中说:“亲贵贪污,首推载洵,他在海军大臣任内,卖官鬻缺,贪得无厌,后到英国定购战舰,议价未成,先讲回佣,声名狼藉,贻笑中外。其弟载涛,尚知自爱,唯年少气盛,傲慢性成,人皆以为薰莸同器,其实以乃兄之污名而弟同受其累,亦是事实。但以毫无军事经验之幼弟,付以陆军之重任,其举措亦属荒谬。张南皮相国力争不可,未蒙容纳,遂自请休致,不久薨于京邸。老臣到此,亦只付之一叹矣。”
清末以降,世风日下,满朝亲贵,贿赂公行。载涛或许没有受贿,但并不代表没人向他送礼。《春明梦录》中说:“光宣之际,公行贿赂,专重权贵,末秩闲曹愈难沾丐矣。炭敬即馈岁之意,函中不言数目,只以梅花诗八韵十韵或数十韵代之,若四十则曰四十贤人,三百则曰毛诗一部,何等儒雅。亲贵用事时,有人送涛贝勒千金者,信面犹书‘千佛名经’四字,亦尚不直致。惜涛不知所谓,举以示人,后拆开,始知是千两银票也。”如果此事属实,或许从侧面说明载涛的官场经验远远不足,他要是明白“千佛名经”乃“千两银票”的含义,也就不会闹出这等笑话了。
驱逐袁世凯之后,载沣兄弟开始攘夺兵权,并在军界中“大换血”,同时又往北洋系中“掺沙子”,其具体举措包括:1909年上谕皇帝亲任海陆军大元帅(载沣代理);将军咨府从陆军部独立出来并提升其权力,以执行参谋本部的职能;用士官系替代北洋系将领,“士官三杰”吴禄贞、蓝天蔚、张绍曾均被任命为高级将领;良弼提为禁卫军第一协统领官;陆军部尚书荫昌兼近畿陆军六镇训练大臣,等等。
一系列的组合拳后,天下兵权悉归载沣兄弟所有,但这只是表面现象。要知道,北洋系自袁世凯1895年小站练兵开始,其势力经十几年的精心培植,早已是盘根错节,深入各个部门,抓出几个重要头目并不等于彻底拔除了袁世凯的势力。而如果真要将袁派势力赶尽杀绝,那整个大清帝国也就大厦将倾,岌岌可危了。
末代状元、清末立宪派领袖张謇曾在日记中说:“假如袁世凯一旦死亡,北洋的新军,据我所知,只有铁良尚能运用。铁良在旗人中,是比较干练而有计划的人。他对于陆军,亦曾埋头研究。他在军事上的知识,并不低于袁世凯。不料载沣听先入之言,罢斥铁良而不用,不啻自坏长城也。”铁良是满洲镶白旗人,原系载沣老丈人荣禄的老部下,早年做过兵部侍郎、练兵大臣和陆军部尚书,本是清末仅次于袁世凯的军事专家。他当时也只有四十来岁,年富力强。但这样一个老资格旗人却在载沣的军事结构调整中屡遭排挤,最后从陆军部尚书的位置上被赶了下去,后来外放到南京去做江宁将军。
铁良的被弃用,一方面是因为庆亲王奕劻的缘故。因为载沣认为铁良是奕劻的人,但更重要的是,载沣要为弟弟载洵、载涛掌握军权而扫清道路。只要是对他们兄弟抓权有所妨碍,不管是满人也好,亲贵也罢,都要一脚踢开。而后来继任陆军大臣的荫昌,也只有唯载涛之命是听了。
像铁良这样的例子,还有良弼。良弼家族世代忠良,对大清可谓忠心耿耿。其祖父伊里布曾做过总督、巡抚之类的一二品大员。但家道中贫,良弼从小刻苦勤奋,做事果敢,后来又留学日本士官学校,是满人中难得的军事人才,但也只被载沣任命为禁卫军第一协统领,似有大材小用之感。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清末亲贵的圈子本就不大,但这个小圈子内部也是彼此倾轧不已。京官胡思敬在《国乘备闻》即有“政出多门,八党之说”:“洵贝勒总持海军,兼办陵工,与毓朗合为一党;涛贝勒统军谘府,侵夺陆军部权,收用良弼等为一党;肃亲王好结纳勾通报馆,据民政部,领天下警政为一党;溥伦为宣宗长曾孙,同治初本有青宫之望,阴结议员为一党;隆裕以母后之尊,宠任太监张德为一党;泽公于隆裕为姻亲,又曾经出洋,握财政全权,创设监理财政官、盐务处为一党;监国福晋雅有才能,颇通贿赂,联络母族为一党。以上七党皆专予夺之权,无耻之徒趋之若鹜,而庆邸别树一帜,又在七党之外。当时朝士议论,皆言庆党贪鄙,肃党龌龊,两贝勒党浮薄。”
载沣的福晋是荣禄之女,自小就十分骄悍,也是个惹不起的厉害角色。据说,有一年载涛过生日,太福晋与诸王公都去他府中看戏祝寿。载沣的福晋以身上有孕为借口不去,但众人走后却微服上街看戏喝酒。有人看见报告了载沣,后者大怒之余而回家厉声斥责。但福晋也不甘示弱,其大吵大闹,太福晋也管不了。次日,载沣怒气未息,大臣们的章奏多被严斥,辄批云“著不准行”。京师传为笑柄,谓王犹是对福晋口吻也。
据说,载沣三兄弟小时候吃烧饼,载洵尽吃芝麻的,载涛好吃麻酱的,剩下的才归载沣,可见其宽容。对于载沣的消极软弱性格,《国乘备闻》也有一段生动的描述,说载沣性格极谦让,与四军机同席议事时不敢自专,躁进之徒向他献策,也一概欣然受之。他“内畏隆裕,外畏福晋。福晋与老福晋争权,坐视无可如何”。有一次载涛气极,操刀向福晋寻仇,几酿大变。载涛访问国外回来后,主张借国债建设海陆军,并主张剪辫,廷议大哗。载涛仍呶呶不休。载沣被逼得没办法,最后“避居三所,兼旬不敢还家,其狼狈如此”。在召见东三省总督锡良与湖广总督瑞澂时,载沣只说几句家常,别无他话。“瑞澂欲有所陈,监国曰:‘汝痰病尚未愈乎?’盖厌其烦聒也”。驻日公使汪大燮回国密陈日本阴谋,载沣听后不发一言,待汪一说完,即指着大钟说:“已十钟矣”,意在逐客。
何刚德在《春明梦录》中说:“从前近支王公子弟,令在上书房读书。余带引见,进内时,天皆未明,即见小王公纷纷下学。儒者本有‘三更灯火,五更鸡’之语,三更灯火,今则甫经上课;至五更鸡唱,则已回家安歇矣。是王子不能与人同也,时间既短,师傅又不无客气。大概有清以骑射得天下,本重武轻文。即如满洲大家教育子弟,每日雇一教读,其雇价月不过数金,少则只二金而已。无他,满人出身容易,不必学优而始可仕也。是满族人才缺乏,亦误于‘何必读书’四字耳。”
乾隆年间,学者赵翼曾这样描述皇子们读书的:“每至五鼓,百官尚未早朝,有先至者残睡未醒,在黑暗中倚柱假寐时,即有白纱灯一盏入隆宗门,则皇子进书房也”。当时的皇子们在皇帝的严厉督导下,不分寒暑雨晴,几乎天天都是如此。赵翼亲眼见后,不免慨叹道:“我们这些靠读书做官的,都不能天天早起,天子之家的金玉之体尚且能日日如是,真是三代以上,亦所不及。”正因为对皇子教育的重视,清朝前期如康熙、雍正、乾隆乃至嘉庆、道光年间,也就不再有前朝那样屡出昏君的案例,但在百年之后,这些贵胄子弟早已把老祖宗留下的好传统丢到爪哇国去了。
如此当国,怎不堪忧?
5.靠边站的学问:
亲贵见用贤才弃
清末官场有句话流传颇广,叫“贪赃枉法庆亲王,里勾外连袁世凯”,这说的就是庆、袁集团。袁世凯虽然被赶回老家了,但袁派势力却一时无法根除,这其中就是因为有袁世凯的坚定同盟者、庆亲王奕劻在其中牵绊。
奕劻系乾隆帝十七子永璘之孙、辅国公绵性之子,其生于道光十八年(1838年),原本是远支宗室,初袭爵位不过是末流的辅国将军。但奕劻这个人做事勤勉,多思寡言。因为他父亲曾为了袭爵而行贿,因行贿而遭遣戍,所以其为人相当低调,不事张扬。奕劻的性格外圆内敛,他既善于揣摩圣意,同时又言辞谨慎。这使得他的上升之路颇为顺利:咸丰二年封贝子,十年封贝勒,同治十一年加郡王衔,光绪十年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并封庆郡王,二十年封亲王。
在恭亲王奕訢、李鸿章等人在时,奕劻还谈不上有什么大的名望,只不过在总理衙门中长期任职。但在奕訢、李鸿章等人死后,特别在庚子年后,宗室中无人可用,智识平平的奕劻因多年积累的资历而一跃成为外务部大臣(六部之首),1903年后又进入军机处,并成为首席军机,一时间权势煊赫,无出右者。
据说,奕劻年轻时因为家庭遭受变故,生活颇为窘迫,身上的官服都经常拿到当铺去典当换钱,以解燃眉之急。但等他官越做越大后,其对钱财的贪欲也就越来越强,如《十叶野闻》中所说:“庆王弈劻之贪婪庸恶,世皆知之,其卖官鬻爵之夥,至于不可胜数。人以其门如市也,戏称之曰‘老庆记公司’。上海各新闻纸之牍尾,无不以此为滑稽好题目。盖前此之亲王、贝勒入军机当国者,未尝有赃污贪墨如此之甚者也。初,庆王以辛丑和议成,大受慈眷,然实李文忠未竟之功,而王文韶为之助成,庆王可谓贪天之功矣。顾荣禄未死以前,庆王实绝无议政权;及荣禄死,太后环顾满人中,资格无出庆右者,遂命领袖军机,实则太后亦稔知庆之昏庸,远不及荣禄也。”
奕劻在官场中一向以贪劣不法而著称。1904年御史蒋式曾弹劾奕劻,称其将私产120万送往东交民巷英商汇丰银行收存,“自简任军机大臣以来,细大不捐,门庭如市,是以其父子起居饮食、车马衣服异常挥霍,尚能储蓄巨款”。弹章既出,清廷不得不装模做样地派大学士鹿传霖前往查办,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慈禧太后精明一世,她对奕劻的贪欲当然不会毫无所知。《国乘备闻》中说:“庚子之乱,仪鸾殿毁于火。太后归自西安,念及旧时居处,凄然不乐。从李莲英言,出宫帑五百万金付奕劻重建,奕劻与莲英朋侵其半。太后尝语人曰:‘奕劻藉朝廷势,网取金钱,是诚负我。今我夺奕劻位以畀他人,他人遂足信哉?’”
镇国公载泽与载沣关系很好。他与奕劻的矛盾很大,常对载沣说:“你要不听大哥的话,老庆(奕劻)就要把大清江山断送了!”但话虽如此,奕劻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早已是百炼成精。他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载沣之所以没有听载泽的建议去扳倒奕劻,主要是担心北洋派难以控制。而奕劻主管外务部,他又怕外国人干涉。以奕劻的老资格,很多事情要是他不出面就办不成。正如当时流传的一句笑话:“老庆只要称老辞职躲在家里不出来,摄政王立刻就慌了手脚……”
更重要的是,奕劻有隆裕太后护着,载沣奈何不了他。隆裕太后护着奕劻,据说是这么回事:慈禧太后立嗣时,奕劻请在诏书中加兼祧(光绪)皇帝一语。慈禧开始不答应,她只想让溥仪给自己的儿子同治嗣位,在奕劻的再三跪请之下,慈禧这才勉强应承。由此,隆裕才保住了自己的太后位置,否则的话,她就要落得像同治皇后阿鲁特氏一样的悲惨命运了。事后,隆裕太后深感奕劻的大恩大德,当然不会让载沣去扳倒奕劻(也有说兼祧之议是张之洞提出的)。
1905年,镇国公载泽曾作为五大臣出洋考察宪政。其人颇具才干,但为人刚愎自用,为同僚、各省督抚所不容。载沣上台后,载泽力持“杀袁去庆”之策,可惜载沣不听而意颇怏怏。后来,载泽做上炙手可热的度支部大臣,掌管朝廷财政大权,“每论政,独断即行”,屡因侵夺地方利权而招至物议。据说,盛宣怀在清末的复起就是走了载泽的门路,靠行贿60万两才被启用为邮传部尚书。而载泽取历年积蓄合为百万,盛暗地为载泽留出汉冶萍公司的股票,取暗号曰“如春”(谓“帝泽如春”也)。辛亥革命后,载泽亦不敢去要,最后付诸落花流水。
在亲贵中别树一帜的还有肃亲王善耆。善耆是世袭罔替的“八大铁帽子王”之一、清初肃武亲王豪格的后代,历任镶红旗汉军都统、步军统领等职。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后,善耆被授为民政部尚书,掌管京师警务,也是一位实权在握的显贵。据《梅楞章京笔记》所记,善耆是个新派人物,能力也很强。他曾经做过一段时间的崇文门监督(收取商业税)。之前崇文门每年的税收不过17万两,但他掌管之后很快增为64万两,而原定的税率并没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