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后,由于载涛的骑术闻名一时,后被委任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司令部马政局顾问,在养马、驯马事务上发挥专长,而这也是他在溥仪退位后的第一次任职。之后,载涛作为前清皇族及旗人的代表,又担任了全国政协委员、全国人大代表、国家民族委员会委员等职。1970年,82岁的载涛因中风而去世。
至于其他的皇族,大多随着“树倒猢狲散”的不可逆转而相继走向了败落。按说,这些皇族应该有不菲的财产,但因为管理不善,坐吃山空等原因,这些家产最终难以为继。何刚德在《春明梦录》中说:“清室王公富有庄田,其地租归直隶州县代征者不少。但王公佃之于民,设庄头管之,又由其府中管家家人统之。年深代远,子孙不知田之所在,册籍亦苦难勾稽。层层侵蚀,岁岁消磨,则庄头与管家富,而主人贫矣。忆在部时,八旗地租,州县因催征不力议处者,不少官样文章,其民欠是真是假,无由诘也。溥倬云尝对余言:‘我王府庄田有名无实,若照原额收租,我家何至如此拮据?’大抵天潢贵胄,凡事诿诸管家,犹之民间富贵人家,财产属他人经理,不数传无不中落者,其势使然也。”
大势已去的情况下,一些皇族仍旧讲排场,不忘旧日习气。如睿亲王多尔衮的后代、民国报界文人金寄水在《王府生活实录》中说的,从辛亥革命后到“小朝廷”结束(指1911至1924年)的这十几年间,虽然“鼎已革而‘小朝廷’犹在,诸王府亦未完全解体,一切力图率由旧章,实属史无前例。由于清王朝已丧失了对我国的统治权,事实上已不可能再同往昔一样,无非苟延残喘而已。但对当事者来说,却毫无‘舆图换稿’之感,依旧昏昏然地醉生梦死,踵事增华”。民国后,金寄水因天潢贵胄的身份而常遭奚落戏弄,为此他大发感慨:“无故人前遭白眼,姓铜也比姓金强(民国后前清宗室姓‘爱新觉罗’多改姓‘金’)。”
晚清的王爷们,除恭亲王奕訢还算精明,其他大多昏庸无能,如礼亲王世铎,世居高位,而一向“混日子、和稀泥”著称。睿亲王魁斌听说革命党的新闻后闹了个笑话,说:“革命是不是白莲教改名?难道他们不怕王法吗?”这也真够朴实的。清末显赫的庆亲王奕劻民国后避居天津,1917年死时溥仪还为谥号的问题跟他别扭,非要给他“谬”“丑”“幽”“厉”等恶谥,在陈宝琛等师傅和载沣的一再劝说下,最后才定谥号为“密”,意为“追补前过”。奕劻的儿子,清末做过商务部尚书的载振,在色情贿赂案“杨翠喜”事件后退职,后再未出仕,最后坐吃山空,死于1948年。
隆裕太后在宣布退位前将各王公的府邸、旗田、园寝等公产赐为私产,所有者可以自行处分。到民国后,这些前清王爷们倒是经常上报纸,不过大多是出卖王府的新闻,如末代克勤郡王晏森在将王府卖给了总理熊希龄后,接着又卖祖坟、卖陵木,连陵墓中最为气派的御赐驮龙碑(其先人福彭之碑)也卖给了张学良,后来这块碑被辗转运到东北,树在了张作霖的墓前。卖王府、卖东西还不算最惨,更有几位被称为“车王”。1931年北平报刊出现“铁帽子王拉洋车”的新闻,这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晏森本人。
1924年冯玉祥驱逐溥仪出宫后,次年又没收王府旗产旗地,更是引发了一场出卖王府、宅邸的热潮(因为怕没收)。事后,昔日的王府依旧气派,但大都换了主人,如庄王府卖了20万银元,豫王府卖了12万,顺承郡王府卖给张作霖,报价15万,结果给打了对折,而且除细软外家具摆设一律留下,没得商量。好在老福晋精明,除了给老张家留下空荡荡的王府外,一个物件也没留下。原怡亲王的后人溥斌,从清末就卖东西上瘾,一卖就是40年。
正所谓,“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昔日的这些“王谢堂前燕”,几十年后也就化入了“寻常百姓家”。历史就是这样,它像一条大河,无声无息但舒展有力,所有的人与物,最终都被卷入了它的波涛浪潮当中,最后东流入海,万物同归……
3.逊帝溥仪:
末代皇帝的成长与孤独
溥仪下岗以后,由于隆裕太后于一年后去世,紫禁城的常务之责便落在了端康太妃(即光绪皇帝之瑾妃)身上,并主要由她来监护溥仪的成长。端康太妃被慈禧和隆裕欺压了多年,“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她也在某种程度上继承了前面两位的专擅作风。溥仪十三四岁时,有几个太监为讨溥仪的欢心而从宫外买了一套民国将领的大礼服,有带羽毛的帽子,亮闪闪的军刀,还有精致的皮带,像一般的少年一样,溥仪得意洋洋地穿戴了起来。端康太妃见后大为震怒,其严厉训斥道:“大清皇帝穿民国的衣裳!还穿洋袜子!这像话吗!”溥仪被训后,只得换下礼服,脱下洋袜子,重新穿起了麻里麻烦的龙袍。
事后,端康太妃也学了慈禧太后对付光绪的那一套,把溥仪身边的太监全部调走,而改派了自己的太监来监视。对于端康太妃的专擅,溥仪的几位师傅也颇有微辞。陈宝琛即为此愤愤不平,不免发了一顿“嫡、庶之分”的议论。溥仪听后,心里也是十分窝火。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使得两人的矛盾最终大爆发,这就是御医范一梅的被辞退。陈宝琛在溥仪身边不满地说,“身为太妃,专擅未免过甚”;溥仪的总管太监张谦和也煽风点火:“万岁爷这不又成了光绪吗了?再说太医院的事,也要万岁爷说了算哪,奴才也看不过去……”年少的溥仪听了这些撮弄后,气得腾腾腾地跑到端康太妃那里大喊大叫:“你凭什么辞掉范一梅?你太专擅了!我是不是皇帝?谁说了话算数?”
不曾料到的是,溥仪的反抗引发了一个严重的后果,那就是间接导致了他生母的死亡。原来端康太妃被溥仪抢白之后,气得脸色发白,随后便将溥仪的父亲醇亲王载沣及福晋(溥仪生母系慈禧太后的宠臣荣禄之女)还有老福晋(溥仪的祖母)一块召来,并怒气冲冲地训斥了一番。谁知溥仪的生母个性很强,她从小到大,从没有被人这样申斥过,于是从宫中回去后便吞了鸦片,自杀了。
悲剧发生后,端康太妃自知理亏,也就不再对溥仪过分的管制了。不过,由于溥仪从小被抱进皇宫,他对生母并没有留下什么印象。据其回忆,直到他11岁时,他的生母和祖母才获准入宫探望,“我见了她们,觉得很生疏,一点不觉得亲切。不过我还记得祖母的眼睛总不离开我,而且好像总是闪着泪光。母亲给我的印象就完全不同,我见了她的时候,生疏之外更加上了几分惧怕”。
当时与祖母一起进宫探视的还有溥仪的弟弟溥杰和大妹,宫中难得有小孩子,于是溥仪便带着弟弟、妹妹到养心殿去玩捉迷藏。玩了一会后,溥杰不小心把明黄的袖里给溥仪看见了,还被皇帝哥哥给好一顿批:“溥杰,这是什么颜色?你也能使?”
对于溥仪来说,和同龄人玩耍的机会总是极少的。更多的时候,溥仪只能蹲在毓庆宫东跨院的那棵桧柏树下看蚂蚁搬家,看着看着,有时候连饭都忘了吃。孤独的皇帝,一个人住着偌大的皇宫,他无法像他的同龄人一样有着正常的生活。这是幸运或者悲哀,实在是说不清楚。他的父亲,醇亲王载沣不曾想也没有能力去做摄政王。但对于这父子俩来说,生于帝王家,这就是命。
“每当夕阳西下,禁城进入了暮色苍茫之中,进宫办事的人全部走净了的时候,静悄悄的禁城中央,乾清宫那里便传来了一种凄厉的呼声:‘搭闩……下钱粮……灯火小……行……’随着后尾的余音,禁城各个角落里此起彼伏的响起了值班太监死阴活气的回声。”
冷雨残梦,落叶空阶,每次在这种回声之后,年少的溥仪都不敢走出屋子,似乎太监们给他讲的鬼故事里的妖魔鬼怪全跑到他的窗户外面来了。对于太监们来说,这个胆小的主子也不好伺候:他不高兴时,太监们要遭殃;高兴的时候,太监们也可能要倒霉。年少孤僻的皇帝喜欢恶作剧,甚至有以虐待别人来取乐的恶习。在宫中唯独能阻止他的,只有乳母王焦氏,也就是当年陪同他一起进宫的那位沉默寡言的女子。
王焦氏从来不和人争吵,脸上总是带着些微笑。她虽然一字不识,但为人心地善良。有一次溥仪把铁沙子放进蛋糕,要赏给太监吃。王焦氏看到了,惊叫道:“老爷子,那里头放沙子可叫人怎么吃啊?”溥仪说:“我就是要看看他咬蛋糕是什么模样。”王焦氏说:“那不崩了牙吗?崩了牙吃不了东西。人不吃东西可不行啊!”可惜的是,王焦氏后来被送出宫外,任凭溥仪如何哭闹,内务府也没有把她找回来。从此,溥仪身边再没有“通人性”的人了。溥仪直到结婚后,才派人把她找到;在伪满时期,溥仪又把她接到了东北供养。
长大了,要读书了,但溥仪并不是一个会读书的人。清朝对皇子的教育是历朝历代最严格的,溥仪虽为废帝,但教育仍沿用了之前的惯例。洋师傅庄士敦在《暮色紫禁城》中说:“每天清晨,陈宝琛第一个进宫,夏季是在五点半,冬季是六点。正式的觐见都在破晓时进行,大概在八点半时,皇上由他的满族老师伊克坦教读满文;十点到十一点之间,朱益藩取代伊克坦;一点半时,就轮到我了,我的课通常要持续两个小时。”
清人赵翼曾这样描述当年康熙的皇子们读书:“每至五鼓,百官尚未早朝,有先至者残睡未醒、在黑暗中倚柱假寐时,即有白纱灯一盏入隆宗门,则皇子进书房也。”因为清廷已经不存在了,所以规矩也就没那么多了。如按康熙朝的规定,皇子们除元旦一天和除夕前的一天半是放假时间,其他时间都是照常学习。而溥仪至少在夏季有一个月的放假时间,这比他的那些先辈们可是舒服了。但是,对溥仪来说,读书是件苦差事。就算在平时,他也是时不时地找借口或称病逃课,即便是拿面包去喂蚂蚁,也比读书有趣多了啊。
张勋复辟时,京城流传过这样一个趣闻:复辟的前几天,张勋秘密进宫觐见溥仪,并奏明整个计划。溥仪听后摇头不同意,张勋问为什么,溥仪说:“陈师傅每天都要让我没完没了地念十三经,我哪有时间去管这么多事呢?”张勋说:“只要皇上登基了,就可以去管军国大事,而不用花那么多时间去读书了”。溥仪听后大喜:“你此话当真?我登基后就可以不用去做功课了吗?”张勋点头道:“历史上只有马上打天下的皇帝,没有听说过什么读书皇帝。”溥仪高兴极了:“好,那就按你说的办!”
张勋复辟那年,溥仪13岁,其实他并没有主动参与复辟。因为他当时还太小。不过他的几个师傅倒是很热心,事情全部由他们跟张勋商量好了,师傅让他怎么做,他就怎么做罢了。在赶走张勋的“辫子军”后,重新上台的段祺瑞也称“冲入深居宫禁,莫可奈何”,一句话就把溥仪的责任全开脱了。
就是溥仪的师傅,也没事。只可惜这个弟子实在不成器,读书一团糟,满文学了好几年,就学会了一句:“伊立!”那还是满族大臣向他请安时,溥仪得说:“起来!”念书的时候,小皇帝经常坐在那里东张西望,身子扭来扭去。师傅跟他说:“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他也听不懂,只想着去院子里看蚂蚁。直到后来,溥杰、毓崇(贝子溥伦的儿子)进宫给他当伴读来了,小皇帝这才好了点,至少能在书房里坐得住了。伴读一个月有80两银子的待遇,但也不好当。有一次,溥仪蹦蹦跳跳地走进书房。陈师傅却对着坐得好好的毓崇说:“看你何其轻佻!”
再后来,溥仪又有了个洋师傅,这就是早年毕业于牛津大学的庄士敦。这位不远万里而来的英国老夫子,曾在香港总督府里做过秘书,在威海卫租界做过行政长官。据他自己所说,在来中国的二十多年里,他遍访名山大川,走遍了内地各省;他通晓中国历史,还能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地念唐诗。但庄士敦终究是个外国人,他的出现,给古老的紫禁城带来了一些洋化的气息,溥仪的身上也多了一些新鲜玩意:怀表、别针、纽扣、领带,等等。
陈师傅这下头疼了,他得听溥仪半文半白、中英交杂地对话:“威廉姆(溥杰的洋名),快给我把Pencil(铅笔)削好,好,放在desk(桌)上!”……“阿瑟(另一位伴读溥佳的洋名),today(今天)下晌叫莉莉(溥仪的三妹)他们来,hear(听)外国军乐!”
每当这个时候,陈师傅都皱眉闭目,像酸倒了牙齿一样。本来呢,陈师傅是溥仪的唯一灵魂,但庄士敦来后,灵魂又多了一个。
在庄士敦的影响下,溥仪自作主张将辫子剪了去,这对于紫禁城的辫子世界来说,无疑是一场地震。为此,太妃们还痛哭了几场,几个师傅更是脸色阴沉了好一段时间。一个月后,紫禁城只剩下三条辫子,而之前至少是1500条。三条辫子的所有人是溥仪的三位师傅,其中还有一位很快去世了。溥仪剪掉辫子的时候,他的两个伴读,溥杰和毓崇也借口“奉旨”将辫子剪了去。第二天,陈师傅一抬头便看见三个光头弟子,在愣了好大一会后,才对毓崇冷笑一声,说:“好啊,把你的辫子卖给外国女人,你还可以得不少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