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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白瑞良这年才十九,家里行四,人号白四公子。白瑞良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白瑞君在省城念完书又到报馆做事。姐姐白瑞云在省城培文学堂念书。还有个二哥在南方做买卖一直就没回来过,不知因为啥,他家里从不提还有个老二,村里人也不问。父母身边只有白瑞良,白瑞良让家里宠得像个金,要星星不敢摘月亮。

白家在渭阳拉起了一支乡团,有一百多号人,白瑞良当乡团总,团副是他爹白兰田,咨议是他爷爷,说保境安民,实际就跟隗守堂为梅红争风吃醋互相斗气。

白姓早先在西柳坡聚族而居,后来白瑞良家发迹,就搬出村子在渭阳城关盖了大宅院。三怪跟瑞良年纪相差一两岁,沾亲论故按辈分,三怪却要把白瑞良叫四爸。四爸就是四叔。

这辈分不知咋算的,三怪爹曾说,有钱大三辈。人家是东家,咱是佃户,三叔二爸叫,结果转来几代,就论成了辈分。

白瑞良祖上曾在南方做官至道台,告老还乡拉了满满几车黄白物回来,在渭阳盖房置地开买卖,有布庄茶庄银楼。家里又先后捐了官。白家就从诗书耕读人家,变成了官商合璧的渭阳豪门大户。

到白瑞良这一代,家里有钱有势,惯下白瑞良纨绔做派,整日架鹰引犬呼朋唤友,酒醉肉饱,横行霸道侵扰四乡街里,弄得人人不耐其恶少习气,人见人躲狗见狗吠。

吃喝斗牌也就罢了,白瑞良自十六七年纪落个好色毛病,家里丫环使女厨娘浣妇,轻则动手脚,重则剥衣裤。

自家里女人你祸害吧,大街上也常撒野耍蛮,大姑娘小媳妇让他看上,死活都要弄上手。村姑乡女耍得厌烦了,就耍上了戏子,看上二杰班子里的梅红姑娘。

二杰的银碗儿腔十红班,没时没晌四乡跑场子,带着几本戏凑集赶会。

人说西北地方戏粗犷甚或粗蛮,说南方文戏娇柔绵软委婉,却不知银碗儿腔一样能听得人酥软醉麻,更不知南方那些文戏软戏绵戏,究其根都是源自秦之戏秦之声。

银碗儿腔戏柔,人亦娇。戏班里年轻女戏子,平日里也往往学得娇羞妩媚身姿婀娜,说话柔声细语,举手投足女人气十足,充满娇柔小女子诱人魅力,招惹不少富家大户像的蝶吃蜜的蜂,嗡嗡嗡盯着女戏子转。

有一年二杰带着十红班到了渭阳,白瑞良一眼就看上了梅红,就想把班子包养下来做白家班。

白瑞良他爹动怒,你听戏就听,耍戏子就耍,还要家里养戏班!诗书人家开起了青楼窑子。

白瑞良就包场子,跟二杰说渭阳这边逢集有会,十红班跑到天边也得赶过来唱。唱一场我给你三块现洋浇口。

二杰一听当然高兴,一来他惹不起白家,二来他这班子啥时候能一场挣三块现洋的浇口?

二杰江湖中人,明白你白瑞良图啥,你不是喜欢听戏,只是喜欢戏子。戏班主都是花钱买几个小丫头,打小调教,练功踢腿拔筋,吃许多辛苦,盘磨成顶梁柱,就指着几个粉角儿撑台子。二杰早看出白瑞良打梅红主意。

白瑞良啥人性?狗吃猫抓的货,胡拱乱刨祸害几口就撒手乱扔。前有别人班里一个姑娘让他看上了,搞到手还迎进家里做了小,一年半载没了滋味,家里要把戏子赶出门,他就送给一班狐朋狗友去祸害,耍够又卖给榆林北边贩牲口的北番子,把人家姑娘折腾成要饭婆,谁敢想曾是戏台上金银大牌?

二杰当然不能让白瑞良把梅红祸害了。二杰心疼戏子,更心疼银碗儿腔,如今戏种衰微,好角儿更稀罕。调教一个粉子要花多大工夫,难道就为白瑞良耍一下?

豪门纨绔子弟公子哥常打女戏子主意,也逼迫戏班主们想各种办法应对。二杰老江湖,就一直吊着白瑞良胃口,让白瑞良看着又吃不进口。一年跑渭阳六七趟,一次次都没让白瑞良吃到嘴里。

有一回白瑞良单给二杰十块大洋,让把梅红送进府里单唱,就是唱堂会。二杰不敢明着抗拒不送。

梅红入了虎口,当然不用多大工夫,床也上了衣裳也脱了。最后一件小腰裤一脱,白瑞良就见梅红大腿当中夹了个香布袋袋,这是来了月红。戏子来了月红还要上台唱戏,怕味道不好闻,就弄个小锦袋,里面装上香草灰,一来吸附污血,二来祛除味道。

白瑞良一见大骂二杰坑了他,还以为梅红装神弄鬼回避他。一察看,真真无假来了月事。

白瑞良哪明白二杰这套把戏,弄一碗什么草药水让梅红喝下去,月红说来就来。真把白瑞良急个半死。越急切心思越重,越舍不得撒手。

又一回,白瑞良把梅红衣裳一脱,就见梅红浑身寒颤,小腹紧抽玉门紧闭,白瑞良想硬顶强进,就见梅红抽搐不止,惨叫不息,别说办事,看着听着都起鸡皮疙瘩。

这到底咋回事?梅红说患小腹寒症,也叫寒床病。一办事就浑身打颤直抽。其实这都是二杰的招数。解也好解,一碗红糖桂皮水下去就没事了。

这年的渭阳八月十五秋会,二杰又带着十红班来了。

白瑞良心急火火,说这一回我看你梅红还有啥把戏,还能天天月事,回回什么寒症热症,让人看得着吃不着。这次我白瑞良就死等,你一天不利索我就等一天,一年不利索我就等你一年。

谁想到白瑞良这次不仅没等到手,还因为梅红惹出一场大乱,几乎要了他的命。

数年前二杰的十红班跑到与豫省交界南山里的洛平县走场子。

距洛平几十里路,是与陕西一水之隔的豫西重镇石马镇。驻有直系军阀吴大帅吴子玉的保安三团。

团长隗守堂,原先是流窜陕豫鄂深山老林里的土匪,发展至百余人枪,打家掠舍在那一带名声颇大。军阀大混战时期,各派系豪强纷纷趁乱扩充势力,添枪置炮招兵买马。那一年,吴子玉率军入川打护国军,急于扩充队伍,就收编了隗守堂。

吴子玉不指望这群土匪能为他冲锋陷阵,就把隗守堂编成一个保安队,为他守护后方,他能抽出队伍四处上阵打仗。以后吴大帅以直鲁豫巡阅使坐镇洛阳,隗守堂的保安队扩充成保安三团。

吴大帅知道隗守堂这号土匪队伍上阵打不得仗,放他驻守又祸害乡里。隗守堂匪性不改桀骜不驯,经常给吴大帅惹点事出来。以前吴子玉还需要隗守堂,掌控直系后,隗守堂就显得多余,几次想找机会整治他,又担心这惯匪一回打不利索,反留下祸患麻烦。

那时,什么直皖奉滇桂川粤,大大小小军阀之间连年开战,吴大帅急需军费扩充实力,土匪干别的不行,搞钱本行。石马镇是那一带商旅和贩运私盐的必经之路,吴大帅就设个盐税卡,让隗守堂驻守专门收税,一面保三团自给自养,一面你一年给我交上十来万税银,其他我暂且不问不管也不养。你隗守堂暂时安稳了,我也多了招兵买马的钱。

这隗守堂土匪出身,人虽粗野蛮横,倒也有一点,是个戏迷,一听戏就不管不顾其他。原先他喜欢家乡河南坠子,驻守石马镇,又痴迷上软绵绵的银碗儿腔。

那天十红班到了与石马镇对面的陕西洛平,隗守堂就带着他的卫队前呼后拥,过来看戏,一场戏没看完,就迷上了梅红姑娘。

隗守堂倒不像白瑞良,他干脆,大枪顶住二杰脑门子,一句话,把梅红姑娘给我送过去。二杰哪敢不从。

梅红姑娘去了,床上了衣裳也脱了。当然还是那套把戏,最后一道腰裤一脱下来,隗守堂就见梅红白嫩嫩大腿间,脱垂下一块血红血红的肉。一问怎么回事,回答是患小腹冷疾宫道脱垂体外。

隗守堂大骂二杰他奶奶的,人有病你给俺送来干啥?你这不是让俺干看又吃不进嘴。

这还是二杰的把戏。解也好解,几块干姜煮水喝下去,那东西就缩回去。

隗守堂粗人不琢磨这些事。不过粗人还知心疼女人,事情没办成,给了梅红几块大洋派人送了回去。

隗守堂痴迷银碗儿腔,又迷上了梅红姑娘。这一回没吃进嘴里,也跟白瑞良一样,反把胃口吊了起来,越吃不着越想吃。于是,十红班走到哪,隗守堂就不辞辛苦跟到哪,带着他的卫队,二十个精壮精干小伙,人手两把亮锃锃德国造短枪,身后再背一支精巧的捷克铁把手炮,就是拉茨夫手提机关枪。二十匹高头大马分五匹一组一色,分别是雪白油黑枣红灰白花,威武神气威风凛凛,谱都赶上吴大帅。

一次十红班在渭阳的王河镇唱戏。王河离码镇一百多里,隗守堂自然多远也得去。

江湖人自有江湖规矩,一般不轻易袭扰百姓人家,看戏的事本来就是玩耍,隗守堂就让卫队在镇外扎着。他一袭布衫一双青口千层底鞋,像个土乡绅,清清爽爽只带一个保镖晃悠悠进场看戏。

有钱人看戏爱斗气斗富。戏班本是白瑞良请来的,可梅红姑娘出来唱一段,隗守堂就扔台上两块大洋点个唱,唱得梅红根本下不了台,百姓一阵喝彩叫好,梅红就站戏台前,一劲给台下隗守堂道福打躬,娇滴滴说:谢谢隗大爷。隗大爷是奴的大善主大恩主。

这一来,白瑞良就坐不住了,你狗日夺我的风头还了得!他扔两块,白瑞良就斗气扔三块五块。俩人就这么轮番斗。那一台戏,三个时辰没散。倒是乐了辛二杰和看戏的百姓。

隗守堂还怯这个?头一摆,保镖就端了一筐大洋来,你扔吧,你扔多少,隗守堂总要压过你白瑞良。

白瑞良纨绔子弟骄横霸道,他哪懂得许多市面上规矩江湖中讲究,斗气就斗气不能动手,只能靠财大气粗最终压倒对方。

白瑞良不知深浅,以为隗守堂是何方土财主,叫了十来个帮闲把隗守堂和保镖围住了。隗守堂再经过场面,保镖再有一身好功夫,老虎也架不住一群恶狗,结果那次让打了个鼻青脸肿扔出场子。

隗守堂出去就喊来了卫队。卫队呼啸而来,把白瑞良绑了,当着几百百姓,那天好把白瑞良折腾羞辱个够。大枪顶着脑袋,让白瑞良跪在戏台上,光膀子当着众人面,连扇自己二百个大嘴巴,扇一巴掌叫唤一声:我是隗大爷的孙子白瑞良,再不敢得罪隗大爷了!

那天还看啥戏,全看白瑞良耍活宝了,笑得满场百姓肚子疼。

白瑞良这就跟隗守堂结下了死仇。

白瑞良哪能咽下这口气,回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给爷爷和他爹说了。他爹当下就掏了几千大洋拉扯起乡团,买了一百条大枪五挺机关五匹好马,请来陕军队伍上一个叫梁秉臣的团长负责训练。半年下来,乡团还真有了些模样。

从此白瑞良出门也是前呼后拥,十红班走到哪,两杆人马就斗到哪。当然,隗守堂总是兵强马壮占些上风。

渭阳的十五秋会,白瑞良知道隗守堂一定要来看戏。

白瑞良年少轻狂,这次就想来个一了百了。他把五挺机关枪悄悄摆到戏棚后边,乡团的人化装成百姓混在人群里,只等隗守堂一来,他一声暗号,手下就乱枪打死隗守堂。

隗守堂不傻,猜到白瑞良现在有了些底气要动杀机。但这粗人也不大当回事,梅红的戏他非看不可。手下劝隗守堂还是做些准备。隗守堂除了他的卫队之外,这次来还带上了机枪排和骑兵连。到了渭阳,还是不让大兵骚扰戏场,让他们在二里外河滩先扎下,这边有情况再出动。

隗守堂化装成一个买卖人,粘一副山羊胡子戴副茶色石头镜子,长衫大礼帽拎根拐棍,带着两个保镖就进了戏场。

白瑞良悄悄察看一圈,怎么不见隗守堂来?还纳闷,戏开场了。

到梅红出来唱,隗守堂就忘乎所以,自然又撒钱斗上了气。

白瑞良赶紧让人打听斗气的山羊胡子是谁,说是一个河南来的买卖人。

白瑞良一听有气,你河南买卖人也敢在我地盘上撒野!就喊人把山羊胡子轰出去。

谁知隗守堂一见团丁轰他出去,起身大吼一声,白瑞良恁个龟孙子!刚打完恁的腚,就不认识恁爷爷是谁了?

说话随手一抹胡子。谁知太用力,把假胡子抹了下来。

白瑞良一见,大喊,他就是隗守堂隗守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