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七九年之战目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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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最近的星往往最亮(1)

今年国庆前夕,一个雨天,记者邀集在家的五十名战士举行了一次“民意测验”。在“你所钦佩的人物中印象最深的是谁”这一栏里,五十张白纸上共填了105个(次)名字,包括毛泽东、周恩来、马克思、**、岳飞、保尔、鲁迅、高尔基……以及我国一些现代领导人,等等。其中,有四张纸上写着:指导员李随国。也许,在人类智慧与文明的天河里,李随国的名字还不应该跻身于那些明辰巨星之列,但是他离战士们最近,最近的星往往最亮。

真不知该怎样评价这些事:有段时间,李随国的经验在外面引起很大争论,有人甚至说:“象这样的指导员,要在我那儿早把他撤了,还当什么典型!”消息传到连里,有战士竟这样对记者说:“求求你们以后别写了。你们写好了,捧香了,调走;弄不好,捧臭了,撤了……我们怎么办?碰上这样的领导不容易呀!”——这差不多也是连里那些很能干的干部们的心情。于是我们不得不和李随国开这样的玩笑:当心同志们搞你的“个人崇拜”哟“崇拜”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李随国令战士如此倾心,是因为他和他们的荣誉、欢乐在一起,和他们的出路、前途在一起,尤其是——作为一个共产党员,他和他们的理想、信仰在一起!一九八〇年六月,有人为大家做了件好事,李随国表扬了他。一位战士却说:“我猜他一定有个人动机。”问他为什么,他说:“人的本质都是自私的。他是客观为大家,主观为自我。”“潘晓”的名字和他所引起的争论,不可遏止地走到连队生活里来了。李随国发现他遇到了一场严厉的挑战。他和党支部的同志们毫不犹豫地率领全连迎了上去。在“十种精神”教育的基础上,他们组织辅导学习毛主席《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等文章,举行“**的故事”讲演会,讲社会发展史,讲共产主义必然到来的道理和共产主义精神的科学性……与此同时,他们放手让大家阅读报刊上有关的文章,几乎报纸上每有一个新的观点,他们就组织一次讨论……最后,问题简化成这样:那种“主观为大家”、“一心为公”的人真有吗?不错,有许多伟大人物的事例,可那是书上说的,别人说的,你见过吗?

人们要看现实,问题本来是由现实提出来的。无论多么动听的宣传,人们最终要从宣传者本人的身上寻找注脚。现在,恰恰有一个活的例证,在他们思考的天平上增加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砝码。这就是指导员本人。

六班长刘培林心里有他。下连第二天,他看见指导员领着通信员清理那条沤得恶臭的污水沟。下水道堵得太久了,锹伸不进去,棍子捅不动,李随国挽起袖子用手掏……刘培林心里一悸愣。他图什么呢?那时候,刘培林的心和整个连队的气氛一样消沉。一天晚上,他想找指导员说说委屈。进门一看,指导员头朝里趴在床上,卫生员正从他脚掌的伤口里往外拨沙子。刘培林立即想到白天在靶场施工,指导员踏进水里淘沙、和泥、搬石头……都说他比战士干得还猛,谁知道他脚上的鸡眼刚开过刀啊!他看不下去了。默默地退出来,以后再也没找指导员谈过——样子摆在那里,还有什么好谈的?此后,他也象指导员那样淘过污水沟,跳到厕所里淘过粪,也象指导员那样给家遇灾祸的战友寄过钱,虽然这事全连包括被支援的战友至今还不知道……他相信,“主观为大家”的人是有的!

老战士们都会记得,李随国上任第一个月,在大刹不正之风的同时,党支部给副业生产组的战士每人买一顶草帽,一件背心;给饲养员发一件工作服和一双水靴;给作战负伤的七名同志每人买两斤白糖;天气冷了,给每班买一只暖水瓶。那时候,指导员最操心的还是那些精神苦闷的人。他谈心启发他们,一次又一次地给家遇天灾人祸的战士家乡党组织、人武部发信,请求予以关心和照顾,他甚至帮助家遇强梁的战士家属打官司。通信员说,那时候他每月都要花两三元的邮票钱,最多时一天收到过十几封信。但他却忘了写封信给自己家里,以至他上任一个多月了,父亲还把信寄到干部科……十月一日,当战士们扛着四个冠军和一个亚军的锦旗,挺起胸脯走在兄弟连队中间的时候,突然发现他们的指导员瘦了。他从步校毕业时是一百四十八斤,如今一称,只剩了一百二十五!战友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李随国却说:“值得。我准备再掉它二十斤——参军的时候,我才一百零五斤呢。”

同志们都看得到,指导员的日子在全连是最艰苦的。

他家里有一双七十开外的老人和务农的妻子,卧病两年多的二哥一家五口也需要接济。新婚妻子第一次来队,除了来去路上,整天穿的就是那一条裤子,上面有四块补丁……可是,一个战士的父亲跌断了腿,李随国立即从身上掏出仅有的十元零六角,对他说:“这零的归我,整的归你,先寄去应急。”一个老战士家遭天灾,李随国掏出二十元钱交给他的排长方学七说:“营里救济他二十元钱,你给他送去。”方学七过后弄清原委,不由叹道:“这人从来拿自己的钱不当钱!”不!不是他拿自己的钱不当钱,是他把自己的钱用在了自己的“家”。

一九八一年春节快到了,李随国开始操办过年的事。

腊月二十二他打发王立友回去探家,他妈妈病故了,这个“老实人”从来不向领导提要求,越是这样干部越要想到。

腊月二十三,他又送走了洪国民,他放弃了到手的招工指标,留下超期服役,令人感动;可是父母之心也需要宽慰,该让他回去过个团圆年。按规定探家的名额已满了,李随国还惦记着一个人。生产组长赵永华母亲重病一年多,先后来了七封电报,他总是挂着他的年产六万斤蔬菜的决心,不肯回去。过了年,蔬菜一下种他又不肯走了。

于是李随国亲自跑到营里、团里申请给赵永华特批了一个指标,赶在腊月二十六把他送走了。

三十晚上,连队会过餐,干部战士一起欢欢乐乐地举行了文艺晚会。大年初一早上,李随国和连长杨林川领着全体干部挨个班给战士们拜年。早饭之后,操场、饭堂布置得花花绿绿。象棋比赛、投球比赛、“打灯谜”、“钓鱼”……玩得战士们欢天喜地。李随国主持着“敲锣卖糖”游戏,常常同战士一起乐得前仰后合,象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游艺场上,只有负责投球比赛的司务长王建设显得不舒心,还时不时地朝李随国瞄两眼。他有什么心事呢?

游艺会结束了。李随国目送战士们跳着唱着回宿舍分享获奖糖果去了,他自己却默默地踱到司务长的房里。两人闷坐了片刻,忽然李随国脸上淌下两行泪来;“第三天了,该埋了吧……”

王建设担心的情况果然到来了。“唉,大过年的,就别想这了……”他极力劝慰李随国,自己的眼泪却忍不住了。腊月二十九的早上,王建设看到了李随国的电报:哥哥病逝、速回料理。小王知道,此时他家中只有年迈的父母和妻子、嫂子、不幸的侄儿侄女,都盼着李随国这个主事的人。于是他立即报告了连长,连长报告了营里,教导员征得团里批准,亲自跑来让李随国立即动身。可是他不肯。连里在家的干部不多了。新战士第一次在部队过春节,父母不在身边,干部就是他们的亲人,自己怎能在这时候离开他们呢?黄泉之下的哥哥请谅解,悲痛中的父母、嫂子和侄儿们请谅解:他没有忘记你们,不是不想你们,实在是因为这里还有一个百十口人的家啊!

在战士们称之为有生以来最热闹、最快活的这个节日里,这件事悄悄地传遍了全连。每个人的心中都卷起了一层波澜:这是指导员给一年来的大讨论所作的最有力的解答。人的本质是不是自私的?生活中有没有“一心为公”的人?如果这时有人找一机连的战士辩论,他们是可以理直气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