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灯儿领着小娥子到自家地播麦子,看到马小转、牛金花几个人在地里播麦种,急忙问:“你们这是……”牛金花说:“牛村长说你给咱们厂推销面粉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让我们顺手把你的地也收拾了。”灯儿高兴道:“那得谢谢大伙儿!我这就回家蒸馒头去,晌午饭我请了。”
夜深了,灯儿还拿着馒头捏着琢磨着。小娥子打着哈欠:“娘,您要是琢磨不出来就别琢磨了,面粉厂明儿个就分钱,咱家就有了钱,也不用费那个心思受那个累。”灯儿说:“闺女,商店经理说要出新花样,咱们弄个十二属相咋样?把十二个动物摆在一起多好看,多喜庆。等弄出来了,看看到底能是个啥成色,快来干。”
小娥子揉着眼睛:“怎么说干就干?我都困死了,明天再说吧。你比地主老财还狠心哪!原来地主老财就是这样富起来的呀!”
麦香面粉厂还清了债务,备好了给大伙儿分的钱。牛有草坐在石蹾上摇着扇子,麦花走过来说:“钱都备好了,明天就能给大伙儿分。”牛有草又想建养猪场:“粮食有了,要是再有肉,大伙儿可就享福了。”
麦花提醒道:“建养猪场得花不少钱,面粉厂刚见效益,咱们哪有钱再建养猪场?要不咱们慢慢来,等攒够了钱再干。”牛有草呼打着扇子:“爹这年岁,晚上脱了鞋和袜,不知明早穿不穿了,一颗麦子做文章刚开头,后面跟着一长串呢,得抓紧干。我得看着大伙儿过上好日子,要是看不到那一天,我就是死了眼睛也闭不上啊!”
麦花问:“要不先不分?”牛有草说:“明儿个跟大伙儿商量商量吧。厂子是大伙儿拿钱建的,大伙儿是主人,厂子的事大伙儿说的算,咱爷们儿做不了主。”
第二天上午,艳阳高空照,喜鹊枝头叫。一摞一摞的钱摆在桌子上。牛有草坐在桌前望着众村民说:“各位乡亲们,恭喜呀!桌子上摆的是咱麦香面粉厂赚的钱,是乡亲们的血汗钱,一年了,咱们点灯熬油,忙里忙外,还清了外债,赚了这么多的钱,不容易啊!建厂的时候我说过,不能让大家亏,眼下咱们有钱了,我心里是真亮堂啊!”
村民们一个个喜气洋洋,眼盯着那些钱。牛有草继续说:“眼下面粉厂越来越赚钱,我这心也越来越大,人嘛,吃得越多,胃口就越大,这也是常理儿。乡亲们,我没事就琢磨,咱们能不能再建个养猪场,粮食有了,再弄点肉吃,这不是好上加好吗?”
三猴儿问:“建养猪场好啊,那要是建起来,不是天天能吃上肉了?”牛有草站起来大声说:“是呀,保你天天吃得满嘴流油。建养猪场得花不少钱,我今儿个就想跟大伙儿商量商量,看是一口吃饱了,还是细水长流。一口吃饱就是把桌上这些钱立马分了,大伙儿回去该吃吃,该喝喝,舒坦一下就得了。要是这钱不分,权当大伙儿的钱存我这儿,我拿这些钱建养猪场,等把养猪场建起来,瞅着肉了,再连本带利分红,大伙儿又有粮吃,又有肉吃,这就是细水长流,慢慢吃成胖子。”众村民沉默了。
牛有草眨眨眼坐下了:“我就是说一嘴,这是大伙儿的事,你们说的算,你们要是信得过我,乐意干咱们就干;要是信不过我,不乐意干咱们就分钱,权当我啥都没讲。”众村民望着桌子上的钱议论纷纷。
杨灯儿敲边鼓:“想吃肉就得掏钱,掏小钱吃大肉,多好的买卖,这钱我不赞成分。”“这样吧,桌上的钱本来就是大伙儿的,谁想拿钱就过来拿,拿了我乐和,不拿我也乐和,只要大家心里舒坦就成。”牛有草说完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有几个村民站起身走到桌前。会计对照着账单数钱。有村民拿到厚厚一沓钱,沾着吐沫数着。牛金花捅了捅三猴儿,三猴儿犹豫着,牛金花站起身朝桌前走去。
马小转低声让儿子去领钱,小东子起身就去领。菜包子刚要站起身,儿子小肉包一把拉住他:“领了就吃不上肉包子了。爹,咱不能光盯着眼前,你管我叫小肉包,让我吃一回肉包子不行,得让我顿顿吃上肉包子。建了养猪场,就能顿顿满嘴流油。”
马仁礼听说牛有草分钱的事,叹息着:“多好的事啊,这帮庄稼脑袋怎么就想不明白呢?这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啊!”马公社说:“估摸大胆叔也没想到能有人撤梯子。”
马仁礼担心了:“这头老牛都热得冒气了,平日子挺个胸脯,拔着脖子,以为自己是一呼百应。这样也好,让他冲个冷水澡,凉快凉快。不管了又怕他满嘴大泡,寻绳上吊,这样,晚上你去请你大胆叔,就说我请他喝酒。”
牛有草坐在饭桌前,狼吞虎咽地吃晚饭。马公社走进来:“大胆叔,我爹请您过去喝点酒,拉拉呱。”牛有草放下筷子笑道:“好事啊,正馋酒呢,有人请,哪能不给面子?”
牛有草来马仁礼家喝酒,见桌上摆着一个酒瓶,就说:“请人家喝酒,就备一瓶,你这叫请喝酒吗?这叫请尝酒。哎,你叫我过来,不光是喝酒吧?”
马仁礼来个弯弯绕:“大胆哪,你干面粉厂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我要是想干,就拿钱入股,是不是有这话呀?那我现在拿钱出来,还能入股吗?”
牛有草点头:“能啊,你想啥时候入就啥时候入,谁让咱们是好兄弟呢。”马仁礼试探:“那我就淘弄点钱,进你的养猪场。”
牛有草摆手:“养猪场没你的位子。面粉厂不景气时候你能进,景气了你也能进,就是不能进我的养猪场。仁礼啊,你就别跟我绕圈子了,眼下我这人心不齐,各顾各家,各找各妈,建养猪场的钱凑不上数,可你也用不着拿这事风凉我。我牛有草今儿个就把话放这儿,养猪场我非建不可,没人我找人,没钱我找钱,砸锅卖房子我也得干!我这辈子磕磕绊绊的事多了,也不差这一回!”
马仁礼笑道:“行了,你别高一声低一声的了,我也就是说说,你让我拿钱,还拿不出来呢。”
牛有草回到家,背着手站在院里发呆,月光洒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那纹如刀刻般清晰。麦花走出屋说:“爹,早点睡吧。钱也没都分下去,您就别上火了。咱有面粉厂顶着还怕啥,有钱就干,没钱等有钱了再干。那些人也是,有便宜占了,一个个恨不得再多长两条腿儿,奔着命地来;看不到便宜了,恨不得再多长两条腿,奔着命地跑。几十年白忙活他们了。”
牛有草长叹一口气:“这事怪不得旁人,怪就怪你爹没能耐……”
秋雨哗哗地下着,牛有草在屋里转悠。麦花说:“爹,不差一天半天的,您就安心在家歇着吧。”牛有草说:“在家憋着能憋出钱来也行啊!”麦花说:“等雨停了,我陪您去找门路。”她突然指着窗外喊,“爹,您看!”
秋雨中,院门口挤满了人,有三猴儿、牛金花、马小转、小东子等村民,他们有的打伞,有的穿雨衣,有的直接被雨水淋。牛有草站在屋门口问:“你们这是要干啥?有话进屋讲!别让大雨淋病了!”
众村民纷纷掏出钱袋子。三猴儿说:“大胆哪,这是我拿回来的钱,我对不住你啊!”牛有草从屋里走出来,雨水顺着他的头上脸上流下来。麦花要给牛有草打伞,牛有草一把推开雨伞走到众人面前:“乡亲们,这本来就是你们的钱,你们拿走我就不欠你们的账了,我松快啊。我要建养猪场,这事咱没干过,你们可以信不过我。我就是自己憋得慌,我咋就非得让你们拿出自己都舍不得用的血汗钱?我不怪你们,要怪就怪我牛有草没本事啊!”
三猴儿说:“大胆哪,你别说了,再说我就抬不起头了。当年你要借地种粮,我害怕,可硬着头皮跟你走了一圈,还真填饱了肚子。去年建面粉厂,我是老没记性,怕赔钱,后来看大伙儿有人卖房子、有人卖棺材板子的热情劲儿,我就寻思,这有啥怕的,结果面粉厂又赚钱了。眼下你说要建养猪场,我就是养猪的,自己家养猪,养多了养不起,养少了一年费劲巴力,省吃俭用,到头来自己都舍不得吃肉,白忙活。讲了这么多就一句话,我赞成建养猪场,这钱我还回来,我还要把我家的猪送给场里养!”
众人都赞成建养猪场,让牛厂长领着大伙儿干。雨淋着,牛有草的全身都是热的:“乡亲们,没你们托着我、擎着我、帮衬着我,我牛有草干啥都没劲儿。今儿个淋了一场雨,身上冰凉可心不凉,我这精神头又来了,既然大家都赞成,那咱们就把‘天蓬乐园’养猪场建起来!”
牛有草要建养猪场了,马仁礼不免心急眼热,对马公社说:“这牛有草是真行,到底把这局棋扳回来了,还给猪场起个‘天蓬乐园’的名,天蓬元帅猪八戒待的地方,真有意思。”马公社笑着:“咱搞个悟空乐园,专门对付猪八戒。”
马仁礼带着酸味说:“面粉厂刚支把起来又要养猪,又想吃素又想吃荤,麦香岭还真就折腾不开他了。”马公社献计:“爹,要不咱们干养鸡场,养鸡又能吃肉又能卖鸡蛋,一个厂顶他两个厂,您看怎么样?都一年了,你老是说等一等,稳一稳,沉住气,别着急,咱到底什么时候能打鼓开张啊?”
马仁礼说:“火候差不多了,我这锅包子该揭盖了。钱是得凑,肯定凑不够,你们先凑着,不够我再想办法。”
消息很快传过来。麦花告诉牛有草:“爹,仁礼叔那边有动静了。我听小娥子讲,马公社前两天当着小娥子的面,说他爹的一锅包子要揭盖了。锅要揭盖,那肯定里面装着包子呗。”牛有草点头:“你仁礼叔满身子猴精八怪,这一年多来,咱们上上下下折腾,他偏偏按兵不动,劝他也不好使。原来他蒸着包子呢,就是不知道是啥馅的包子!”
牛有草背着包要去肉联厂探探路,他站在黄河边等船。马仁礼背着包走过来。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去哪儿呀?”然后又不约而同地背过身去,各自朝远方望着。马仁礼咳嗽了两声,牛有草吹起了口哨。渡船来了,牛有草和马仁礼一起上船,两人面对面坐在船上,各自望着光景。牛有草看着河水说:“一锅包子要揭盖了,啥馅啊?”马仁礼看着蓝天说:“‘天蓬乐园’好啊,在高老庄吗?”
过了河,两人一起下船。牛有草一指:“我去这边儿。”马仁礼反方向一指:“我走那边儿。”两人挥手而别。
杨灯儿掀开锅盖,十二生肖馒头显露出来。但是,都不太像,捏的时候一个样,蒸出来又是一个样,看来还不好弄。墙上贴着十二生肖的图案,桌子上放着各式各样的生肖面点。灯儿搓着面团,照图案捏生肖面点,拿笔画着,经过多次实验,十二生肖馒头终于成功。
灯儿挎着篮子和小娥子再进县城,她们来到百货商店,发现商店橱窗里已经摆上了十二生肖面点。灯儿愣了一会说:“小娥子,回家。咱的十二生肖馒头再好看也不是新东西,拿出来弄不好人家还说咱是学他们的,咱要弄就得弄出让别人想不到的新花样来!”
杨灯儿和小娥子路过录像厅,一个小伙子走过来喊:“看录像吗?美国的,港台的,不好看不要钱。”灯儿犹豫着,小伙子说,“你俩是头一回来吧?俩人算一人,进去感受感受。”小娥子说:“娘,省一半的钱,合算。进去看看?”
录像厅里漆黑一片,前面一个小电视闪烁着。灯儿和小娥子找两个位子,坐下来,看电视上正放的香港武打片。录像厅里烟雾缭绕,有人跷着腿,有人光着脚,有人打着鼾声。灯儿和小娥子聚精会神地看电影,两人边看边吃生肖馒头。旁边坐着的赵老六用胳膊肘碰了碰灯儿:“大姐,你这馒头的味儿真香,都把我勾搭饿了,能不能给我一个馒头吃?”“想吃馒头啊?吃呗,有的是。”灯儿说着给赵老六拿了一个生肖馒头。
录像厅是连续播放,想看多久都行。灯儿和小娥子看过一个片子不想再看,就走出来。赵老六跟出来问:“大姐,你这馒头不是从百货商店买的吧?不是一个味儿。”小娥子说:“我娘自己蒸的,能一个味儿吗?”
赵老六夸着:“好手艺啊!大姐,我是做面点生意的,我想请你去我的面点店给我做面点师,工钱我多给。”灯儿说:“不去,要想干,我自己开店得了。”
马公社有几日没见小娥子,心里怪想的,就到她家来找,在窗外喊了几嗓子,没人搭言。他刚要走,麦花走过来说:“公社哥,小娥子不在家?估摸又跟她娘卖馒头去了。”马公社故意说:“妹子,我和小娥子挺好的,你没找个人儿?”麦花一笑:“还能不找?等喝喜酒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灯儿和小娥子回到麦香岭村街上,马公社迎面走来。小娥子忙说:“娘,我一会儿就回去。”灯儿笑着:“不急,年轻人,有话只管讲。”
小娥子和马公社并肩边走边聊,马公社问:“你娘的馒头卖的怎么样?”小娥子喜形于色:“马上就要进商店了!”
马公社夸赞:“你娘真有本事。”小娥子扛了马公社一肩膀:“我跟我娘一块儿干,怎么都是我娘的本事了?”
马公社一拽小娥子的手:“小娥子最有本事!”小娥子笑道:“这还差不多。公社哥……没事,算了,我回家了,该说的你也不说!”
马公社会意:“你别急,等我干出点名堂来,咱俩就成亲。”小娥子仰脸看着天说:“我才不急呢,小肉包、小东子,村里好多小伙子赶着跟我拉话,还给我好吃的,我得擦亮眼睛好好瞅瞅,看到底谁对我好!”
火车上挤满了人,这是夜间行车。牛有草一身牛仔服,戴着墨镜站在过道里,他靠着椅背拄着胳膊打瞌睡。牛有草身后的吕为民很奇怪地活动着,牛有草惊醒,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吕为民问:“你干啥呢?”吕为民朝牛有草一笑悄声道:“小点声,我尿都快憋冒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