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爷俩还坐在门口。刁老三走了过来说:“还没走啊,老刁头不在家。”马仁礼站起来说:“我看刁师傅根本没走。我来的时候摸了摸门环,这门环干净啊,按理讲,刁师傅走了一个月了,这门环也该沾点灰吧。再说,刁师傅家的院子真干净,看这干净劲儿,少说也得三天扫一回。我不光知道刁师傅没走,我还知道他在哪儿呢,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刁老三望着马仁礼:“真没看出来,你这双眼睛挺亮堂啊!怎么知道的?”马仁礼说:“刁师傅,你到家门口能装作不认识,可你家的牛装不出来,你要不一把拉住牛头,它能拱进院里去。”
刁老三望着马仁礼连连点头:“好聪明的人哪,屋里坐吧。”仨人进屋。马仁礼说:“刁师傅,到底玫瑰赚不赚钱咱先不讲,我想请你跟我们走一趟,看看我们那儿能不能种玫瑰。”
刁老三担心地说:“能又怎么样,我要是让你们种了,到时候卖不出去赔了钱,这担子我可担不起。”马仁礼说:“刁师傅,这事你放心,赔钱也算不到你身上,算我们自作自受。跟我们走一趟吧,我代表全村的乡亲谢谢你!”
刁老三说:“来找我的人多了,我是东躲西藏,能躲过一个是一个。多数人听说我没在家转身就走,没碰上像你这么眼亮的人。看来我是得走一趟了。”
刁老三来到麦香西村的地里,蹲下抓起一把土搓着,然后站起身,四周打量着。马仁礼问:“刁师傅,我们这地怎么样?”刁老三说:“玫瑰耐寒、抗旱,土质差不多就能立得住。你们这里的土能种,就是得能弄到好玫瑰苗。一般的玫瑰一年只在五月份集中开花,有一种玫瑰一年四季都开花。你想做玫瑰生意,最好选全年都能开花的玫瑰苗。我们那里南井村老井头家的院里就有好苗,那老井头肯不肯卖,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马仁礼追问:“刁师傅,是不是我们能把好苗弄到手,你就能帮我们把这一摊子支巴起来?”刁老三说:“我都来了,还能瞅着不管吗?”
尼娜在布拉戈维申斯克田野上飞马疾驰,乌云密布,闪电过后,隐隐传来雷声。突然,一个惊天劈地的炸雷响起,马匹受了惊吓,发足狂奔,尼娜使劲拽着缰绳,还是摔落马下,她当时就昏迷过去。
伊万见外面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女儿迟迟未归,便担起心来。他穿着雨衣走出家门,在大雨中呼喊着找尼娜。田野里雾气蒙蒙的,一个人影晃动着走来。伊万迎过去,人影越来越近,是杨春来背着昏迷的尼娜蹒跚着走来。伊万冲上前去喊:“我的女儿怎么了?你对她做了什么?”杨春来累得喘不上气,伊万夺过尼娜,抱着她就往家里跑。
杨春来回到住处,浑身上下淋得像个落汤鸡,禁不住一个劲儿地打喷嚏。杨灯儿让他赶紧到里屋换干衣服,别着凉了。
杨春来换了身衣服出来,用大毛巾胡噜着湿漉漉的头发。杨灯儿问,你这是去哪儿了?杨春来说,本来想再看看那三块地,忽然赶上大雨。中间那块地不错,娘,等雨停了咱们再去看看。
两人正说着话,伊万怒气冲冲地闯进来,一把抓住杨春来的衣领子问:“你到底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她怎么受伤了?”杨春来坦然道:“我什么也没做。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在水沟里躺着,我就把她背回来了。”
伊万喊:“你要不说实话,我可要报警了!”
杨灯儿说:“伊万先生,你冷静一下,带我们去看看你的女儿。如果我儿子做了错事,我都不会放过他。”
伊万气呼呼地说:“那好,走吧!”
伊万领着这娘俩进了家门,径直来到尼娜的床前。尼娜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伊万焦急地说,你们看看,我女儿怎么了?杨灯儿看着尼娜,叫她的名字,尼娜毫无反应。杨灯儿皱起眉头,扭脸问杨春来,儿子,到底怎么回事?杨春来满脸不高兴地说,这事儿跟他没关系,该说的他都说了。伊万怒不可遏,质问道:“你说,你俩怎么会在一起?你对我女儿做什么了?”杨春来怒气冲冲地骂道,你放屁!伊万恶狠狠地说,你等着,我去报警,让警察收拾你。杨灯儿拉住伊万,让他冷静冷静。伊万一把推倒了杨灯儿,杨春来不干了,跟伊万扭打在了一起。
这时,尼娜苏醒过来,颤抖着声音喊:“你们不要打了。”
伊万和杨春来同时住手,伊万惊喜地跑到床边,抱住尼娜问:“我的女儿,你到底怎么了?”
尼娜说:“爸爸,马受惊了,我被甩了下来,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伊万愣住了,然后满脸愧疚地对杨春来说:“杨,你救了我的女儿,我得感谢你。”
杨春来没言语,拉着娘转身出门而去。
误会解除,伊万和杨春来亲近起来。在俄罗斯,男人之间最好的话题就是喝酒。杨春来抱着几箱子酒送到伊万家,伊万高兴地拿起一瓶问:“这是什么酒?”杨春来说:“十里香。”伊万拧开酒瓶喝了一口:“好酒,中国的味道,哈哈!”
杨春来说:“伊万先生,租金过几天就到。”“不急,有酒什么都不急。”伊万说着,端着酒瓶跳起舞。
几天后,杨春来把几大捆钱放在伊万家的桌子上,伊万兴高采烈地数钱,尼娜在笔记本上记账。数完钱,伊万不高兴了,说钱不够。杨灯儿很有把握地说:“我们都算好了,一分不少。”
伊万摇头说:“三块地,你们只拿了一块地的钱,怎么不少呢?”杨灯儿说:“不是讲好了先租一块吗?”
伊万变脸了:“笑话!三块地你们选中间最好的一块,两边的地我找谁租去?”杨灯儿说:“伊万先生,当时好几个人在场,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伊万耍赖说:“我要是不答应你们,能喝到这么香甜的美酒吗?”杨灯儿不客气道:“你这是欺骗!我儿子救了你女儿的命,你难道一点情谊不讲吗?”
伊万说:“这是两件事,为了报答你们,我可以请你们喝酒,请你们吃饭,请你们在我这儿住,你们在我这儿住了这么多天,又吃又喝,我向你们要钱了吗?你要租地就租整片的,我决不分开租。”
尼娜拉着伊万的手说:“爸爸,我们不能这样对待朋友。”伊万瞪着眼说:“闭嘴!你懂什么?喝酒的时候我们是朋友,做起生意来这就是战场,大家都为了赚钱,谁也不能让谁做赔本买卖。”
牛有草知道土地租金的事出了问题,心急上火。马仁礼劝解说:“租金的事你别上火,我入一股。你有两个厂子押着,我怕什么!就算亏了,你不是还在吗?我这后几十年就靠你养活了。”牛有草上前搂住马仁礼,感激地说:“好兄弟,有你这话,我心里真是有底了!”
俩老伙计正说着,马公社忽然跑过说家里出了大事,拉着马仁礼就走。父子俩回家来到屋门口,马仁礼拉开屋门,隐隐约约中看见一个女人在灶台前炒菜。马公社说:“爹,还瞅什么,快呀!”他推着马仁礼走进去。爷俩走到女人身后,虽然女人戴着厨师帽和白口罩,但马仁礼还是认出女人是乔月。乔月把煎牛排盛进盘子里,一转身看见了马仁礼。
马仁礼故意喊:“哈喽。”乔月望着马仁礼:“哈什么喽,等着吃饭!”
“还成,不是假洋鬼子。”马仁礼说着端着盘子来到桌边。乔月用手抹了一把眼睛继续炒菜。饭菜摆在了桌子上,马仁礼、乔月、马公社、小娥子围坐在桌前,乔月还戴着厨师帽和白口罩。
马仁礼说:“都到饭桌上了,这身行头该撤了吧?”乔月一把摘掉厨师帽,一头金色的长发散落下来,她又摘掉口罩,嘴唇上搽着口红。其他仨人望着乔月愣住了,感觉这就是个老妖精。
乔月大大方方地说:“都愣着干什么?赶紧吃吧。先吃这个煎牛排,这牛是听着音乐长大的,还有人给它做按摩,都尝尝。我怕你们吃不惯,煎了八分熟,我平常都吃六分熟的。”马仁礼眨巴眼说:“我想吃煎饼卷大葱。”
乔月说:“等我走了你再吃。”
马仁礼问:“你打算什么时候走啊?”
乔月不满地斜一眼马仁礼问:“你赶我走?”马仁礼笑着说:“我怕吃你这东西吃惯了嘴,等你走了就没的吃,得饿死。”
乔月说:“想吃跟我去美国,你们都过去,我养得起。”马仁礼嚼着牛排说:“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跟你去美国干什么?”
马公社帮爹说话:“娘,我爹干了个饲料厂,买卖可好了。”乔月说:“我那儿也挺好的,整个农场除了几百亩地,还有养牛厂、果汁厂、奶酪厂、葡萄酒厂,都是我说了算。我舅舅去年走了。”
马公社说:“娘,早知道您那儿地多,春来哥去您那儿种地好了。他跟灯儿姨去俄罗斯租地种,正发愁租金的事呢!”乔月说:“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夜已深,万籁俱寂。乔月坐在炕沿上收拾着行李箱,马仁礼靠在被垛闭目养神。乔月从行李箱里拿出一沓美元说:“他爹,我走了这么多年,亏欠这个家的,我拿点钱你先用着,不够我回去再给你寄。”马仁礼接过钱用手指搓着说:“挺厚啊,要是换成人民币得再厚好几倍,真馋人。这钱我不要,这不是我的钱,我的钱是流一身臭汗赚来的,你这钱上没我的味儿,我不认识它。”
乔月叹口气:“他爹,我知道你恨我,当时我让你们跟我一起走你们不跟我走。可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有好日子我凭什么不过?我在美国这些年吃多少苦遭多少罪不讲,眼下我是过好了,今儿个我把钱拿出来,就是想让你们也过上好日子。钱你拿着,盖间新房子,不想盖就买点吃喝。”
马仁礼说:“我真用不着,儿子不都讲了,我那个厂子的买卖可好,钱是挡不住地往兜里钻啊。再说回来,我就是没钱,就是穷死,也不用假洋鬼子的钱!”乔月说:“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马仁礼说:“这钱也不是没地方用,你大儿子正缺钱呢。”说着把钱扔进乔月行李箱里。乔月说:“杨春来的事我心里有数。时辰不早了,这地方也没宾馆,我没地方住,要不就住这儿?”
马仁礼故意调侃说:“你睡我这儿,万一哪个姑娘看好我,那不得被你搅和黄了?”乔月穿上外衣拉上行李箱走到门口,马仁礼忙说:“里屋空着呢。”
乔月望着马仁礼说:“晚安。”走进里屋关上了门。马仁礼瘫软在被垛旁,他闭上眼睛,眼泪慢慢淌下来……
乔月坐在炕上,望着屋里的摆设,扯着被头闻着,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
早饭后,牛有草来找马仁礼,正好乔月站在房门口,她的一头金发飘着。牛有草倒退了好几步喊:“我的妈呀,什么东西?”乔月说:“大胆,是我。”
牛有草打量着乔月:“你是乔月?美国就是不一样啊!仁礼呢?”乔月说:“说去办点事儿。”
牛有草转身要走,乔月说:“我正好要去找你,听说杨春来去俄罗斯租地去了?孩子想自己创业是好事,你得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