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事实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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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事实真相二(3)

来喜下了公路来到树林边,他看到一些人没有走到树林边就站在那里开始洒尿,有的人尿完已经开始提着裤子往回走。来喜心里有些焦急,他别尿完回去了呀。他趁着公路上那些移动的灯光在那些人中间寻找着二圣,可是那些人里没有二圣。他想,这个龟孙跑哪儿去了?跑到树林去拉稀去了?对,他一准跑树林里拉稀去了,这回我不能放过他个龟孙!来喜这样想着就钻进了树林里,到了里面他才看清那是一片苗圃,他就顺着一行又一行的树苗之间的空间去寻找。在一溜空间里,他看见一个人正蹲在那里拉屎,他就有些紧张,是他吗?这时一辆汽车开过去,从林间一闪而过的灯光使他看清了那个人头上的几根稀毛,来喜想,是他个鳖儿!一阵风从公路那边刮过来,他就闻到了一股恶臭,他想,这个龟孙,今天吃的啥?拉的稀屎这么臭?来喜把袖子里的钢筋抽出来,从左手换到右手里。他小心翼翼地从后面摸上去,睁大眼睛看着前面那个人,他一点一点地接近他,这时那个人突然站了起来,来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他握钢筋的手就哆嗦起来。他看到那个人的手伸进裤兜里掏了一下又蹲了下去,接着来喜听到有纸呼啦呼啦地响,来喜想,他准备擦屁股呢。这时公路那边又照过来一束暗淡的光亮,借着那束光来喜再次看到了那个人头顶上的那几根稀毛,来喜想,就是俺鳖儿!来喜这样想着就举起了手中的那根钢筋,由于紧张,他手中的钢筋碰住了头顶上面的一根树枝,钢筋和树枝相撞的声音惊动了前面那个蹲着拉屎的人,他回过头来,这时正好有一束移动的灯光照过来,那灯光照在了来喜的脸上,那个人惊慌地提着裤子站了起来,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喊叫声,就这时来喜手里的钢筋猛地一下击打下去,那人的喊叫声立刻被公路上传来的轰鸣给吞噬了。来喜看到他面前的二圣像头死猪一样一头扎在了在上,没有声音了。来喜立在那里,他突然听到一种声音从他身边的树林里响起来,由于紧张他竟没有听清那是什么声音,是脚步的奔跑声吗?是风掀动树林的声音吗?那种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声音在来喜的耳边响起,那种声音在他的头顶上像水浪一样呼啸而至,他仿佛看到一些面目不清的怪物从他身后的林子里朝他伸出手来,这使来喜感到了害怕,来喜拨开两棵小树,绕开躺在地上的二圣,朝前奔跑。来喜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跌倒在地上,他的头皮麻炸着,他好像看到二圣从地上站了起来,二圣满脸是血,二圣往前争扎了一下又一头摔倒在地上,他看到二圣向他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手,来喜恐惧地回头看了一眼,爬起来就往公路上跑。来喜惊慌地回到车上的时候,前面的车已经开始放行了。

疤脸回头看了来喜一眼,说,还有人吗?

来喜几乎是用颤抖的声音说,没了。可是他的声音却像只苍蝇一样从空中飞过,连他自己也没有听清。那个穿风衣的女人说,没有了。随着她的声音,客车开动了。来喜回到座位上,他急促地喘息着,他偷偷地趴在车玻璃上看了看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小树林,现在林子里漆黑一团,什么都看不到了,只有移动的车灯照亮着外面一层荡满灰尘的树叶。来喜想,二圣现在就倒在那片树林里,他死了吗?他死了吗?他死了,我一钢棍下去就把他的脑袋砸烂了,我杀了人了。来喜感到浑身发冷,就哆嗦起来。他想,我杀了人了。他看了身边的明哥一眼,明哥还在那里睡着。来喜又往车外看了一眼,那片小树林早已没了踪影,那片小树林已经离他很远了,他想,二圣就倒在那片树林里,我一钢棍下去就把他的脑袋砸烂了,他满脸是血地躺在树林里,死了,我把他杀死了,老天爷,我杀了人了,明天就会有人发现躺在树林里的二圣,公安局里就要到那里去破案了,他们会来抓我吗?二圣的脑袋被砸烂了,用一棍钢棍……那根钢筋呢?来喜突然想起了那根把二圣击倒的钢筋棍,那根钢筋呢?可是他找遍了身边所有的地方也没有找到,他的头轰地一下炸了,我的天呀,我把那根钢筋丢在树林里了,这下可完了,我杀了人了,我把钢筋也丢在那片树林里了,谁不知道那钢筋是我的?我还往哪儿跑呢?小巧,我杀了人啦……来喜突然感到他的头疼,他用手使劲地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可是还是止不住疼。他突然看到满脸是血的二圣朝他奔跑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拿枪的警察,二圣一边擦着脸上的血一边指着他说,是他,就是他。来喜不敢看他,就紧紧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把身子宿成一团,小巧,我杀了人了,警察来抓我了……来喜在惊恐之中听到有一种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来,那是从那片树林里发出来的声音,那声音变成了一只只血淋淋的手臂朝他抓过来,来喜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头,小巧,我害怕呀小巧……明哥突然说,来喜,你咋了?

可是明哥没有听到来喜的声音。明哥伸手摸着来喜的头,来喜的头热得烫人。明哥说,来喜,你睡着了吗?醒醒,前面就到家了。

这时黄狗伸着懒腰醒来了,他嚷嚷道,疤脸,开灯,前面就到了,我们收拾东西。听黄狗这么一说,好像满车的人都醒来了,穿风衣的女人说,到哪儿了?

白眼狼说,到小集了,我们就要下车了。

黄狗说,疤脸,怎么不开灯呀?

歪嘴这时也醒来了,他说,你慌个熊,再慌也晚了,还想今个回去跟你老婆干一盘?慌的跟投胎找不到庙门似的,到地方能不给你停?歪嘴大概是睡足睡够了,没等黄狗还嘴他就嘟嘟噜噜地说了一大堆,正说时,客车已在路边停住了。歪嘴朝外看了一眼说,到了到了,小集到了。说话间车里的顶灯就亮了,黄狗白眼狼老闷北京一帮人都乱哄哄地大呼小叫地各人提着自己的东西往车门边挤,他们一个个从明哥身边的布包上跳过去。黄狗说,明哥,咋不下呀,还想坐车上项城吗?

明哥说,这就下。明哥说完又拉了来喜一下,来喜,下车了。

来喜睁开了眼睛,可是他感觉到车里的灯光刺得他的眼疼。明哥说,你发烧呀,烧的烫人。走,拿着你的东西赶紧下车。来喜精神恍惚地就往外走。明哥说,你的东西不要了?来喜说,啥东西?明哥说,钢筋。明哥看到来喜哆嗦了一下说,哪有钢筋?钢筋丢了。来喜说完推开明哥提着他的包裹和铁锨就从那几包布上爬过去,下车去了。明哥看着他的背影说,这孩子,都烧迷了。他弯下腰从座位下把来喜那个装钢筋的提包拉了出来。他对歪嘴说,帮个忙。

歪嘴提着那包钢筋走下车,咣啷一下扔在了地上,钢筋的撞击声像把刀子刺了来喜一下。歪嘴看着明哥从车下走下来,就问,都下来了吗?明哥说,车上没我们的人了。歪嘴说,那我们就走了。歪嘴说完就跳上车去,疤脸鸣了一下喇叭,就又开车上路了。我们一群人站在公路边一直望着那辆车往东开去,最后拐了一个弯,不见了。我们的身影被西边天上的那半片残月照在地上显得又瘦又长。明哥朝人堆里看了一眼,可是昏暗的月光下明哥看不清那些人的脸。明哥说,都下来了吧?黄狗说,都下来了。白眼狼说,数数,看看够不够。

明哥说就在月光里数数,数了一遍明哥说,不是十六个人吗?咋只有十五?

黄狗说,谁说的?我数。黄狗接着数了一遍还是十五。黄狗说,就是缺一个,谁在车上没下来?

白眼狼说,二圣吧,咋没听见二圣说话?

明哥就叫,二圣。可是人堆里没有二圣。

北京说,二圣没有下车,刚才他一准睡着了。

明哥说,不会吧,二圣这货睡觉最轻,他不会丢在车上。

北京说,刚才停车的时候我看见他下去了,可能没上来吧?

白眼狼说,那个龟孙肚子不好,说不定他拉的站不起来了,就掉车了。

黄狗说,死俺龟孙吧,走,不管他。

明哥说,不管咋弄,都一块回来的,到家少个人咋交差?

北京说,问问来喜,来喜刚才也下去解手了。

明哥说,来喜呢?大家没有听到来喜说话,在昏暗的月光里我们看到来喜一个人正蹲在那个装着钢筋的提包前发呆。明哥正要走过去,这时从西边开过来一辆车,越来越亮的车灯把我们都照得睁不开眼,那辆车开到我们身边停住了,在车灯里我们听到车门呱咚一声打开了,我们看到有一个人从车里跳了下来,白眼狼一眼就认出他来,二圣,是二圣个龟孙。

蹲在地上的来喜噌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叫了一声,鬼。我们回过头来,在灯光里我们都看到了来喜那张可怕的脸,他的身子哆嗦着,眼睛睁着,张着嘴,鼻孔急促地喘息着,那是一张变了形的惊恐万状的脸。

明哥丢掉手中的包裹过来拉着他说,来喜,你咋了?

来喜说,鬼!

明哥说,鬼在哪儿?

来喜指着朝他们走过来的二圣说,鬼,鬼来了,来喜喊叫的声音像一只惊飞的鸟在昏暗的夜空里飞奔,来喜再次听到了那种像海浪一样的声音从空中铺天盖地而来,那声音化成了无数只带血的手朝他抓过来,他看着满脸是血的二圣一步一步地逼过来,他的头就轰地一下炸裂了,他使劲捂着自己的头,转身就跑,他还没有跑出几步,就被路边的一堆土绊倒了,他的头正好撞在了前面的里程碑上,他的身子在地上扭动了两下,就不动了。一群人都被突然出现的情景吓愣了,我们清醒过来就朝来喜围过去。在清冷的月光里,我们看到来喜满脸是血,神智不清地躺在那里。

二圣和明哥忙蹲下来,嘴里不停地叫着,来喜,来喜。

我们一帮人七手八脚的把来喜弄到小集一个名叫老代的医生那里。那个时候老代早已睡下了,他起来惺忪着眼睛给来喜把头上流血的伤口包住了,不知他给来喜灌了一种什么药,来喜就醒过来了。可是醒过来的来喜却两眼无光,一个劲的对着人傻笑,那笑声听上去好吓人。来喜笑着说,二圣,我把二圣给杀了……

我们都看着二圣,二圣摸拉一下自己的头说,这个来喜,不就是那两钱吗?不就是那点钢筋吗,看把你吓成了这个样。

黄狗说,你跑哪去了?

二圣说,我下去屙屎去了,你知道我拉肚子,可是等我回来的时候,咱的车已经开走了,我赶不上,就上了后面那辆车。

来喜笑着说,我把二圣杀了!

黄狗说,这货,小胆,那个女人也是你杀的吗?

来喜看了黄狗一眼说,是我杀的,我一刀下去就把他给杀死了!

老代说,他的大脑受刺激了,领回去让他好好地歇歇。一群人就和来喜一块儿坐船过了颍河穿过颍河镇回到村子里,想着第二天来喜就会清醒过来,没想到他望着来看他的人一直傻笑,他说,我一刀子下去就把二圣给杀了。来喜的母亲没有办法,就带着他去医院里看了几回,可是他仍是那个样子。来喜的母亲很是发愁,这孩子,还没有结婚就得了个这病。小巧看他这个样子,就再也不到来喜的家里来。来喜的母亲就知道这门亲事没了指望,夜里就暗自流泪,独自望着漆黑的屋顶叹气。来喜的母亲逢人就说,俺这一辈子也没有做啥坏良心的事呀。可是来喜不愁,他整天还是那样傻笑着,还常常从村里到颍河镇上去。镇上的人都知道来喜的事儿,就常常围着他看。有人说,是你杀了二圣吗?来喜说,是的。来喜说完又说,还有那个女人,我一刀下去就把她杀死了!

来喜说完抬起头来,他看到一个女孩骑着自行车从街道里走过来,他就走过去伸手拦住了她,那个女孩害怕地看着他,不知所措。来喜骂了一句,婊子养的,就从裤兜里掏出一根木棍,朝那个女孩的肚子上扎去。那个女孩惊叫一声,丢掉车子就跑了。

来喜望着那个跑走的女孩回头对围看的人说,我一刀下去就把她给杀死了!

来喜说完丢掉手中的木棍就走了,他在我们的视线里越走越远。他的身影在秋日的阳光里越来越淡,最后好像化成了一些水汽在阳光里摇摇晃晃,慢慢地升上了天空。

1999年。

原载《花城》1999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