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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事实真相二(1)

来喜醒来的时候,那辆客车刚好驶下公路,停在一个关闭的大门前。疤脸不停地鸣着喇叭,有一个秃顶男人从院子里跑过来,他一边跑一边叫,来了来了。来喜看到他身后的灯光把他的身影拉得越来越长,那个秃顶男人跑到门边停住了,他一边开门一边对把头探出车外的歪嘴说,咋才回来?歪嘴好像没有听到,没有理他,他对疤脸说,倒,往后倒一点。

歪嘴,这是哪儿?黄狗好像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他湿哑着声音问。

歪嘴说,红花集。

黄狗说,停这儿干啥?

歪嘴说,吃饭。

黄狗说,半夜三更吃啥饭?再有一个小时就到家了。

歪嘴说,你不饿吧?我们晌午饭还没有吃呢。

穿风衣的女人在灰暗里说,都这会了还会有饭?

歪嘴说,有,我们见天都是这,人家准备着呢。

黄狗说,人家给你准备的吧?我能不知道,你们司机吃饭不要钱。

有个陌生的声音说,这里的饭不管吃,死贵。

黄狗说,那是,不贵司机的饭钱从哪儿出?歪嘴说,黄狗,你别说熊话。黄狗说,谁说熊话烂他的嘴。说话间,客车已经开到了院子里,歪嘴说,都下都下,都下去吃饭,车上不留人。有个人说,我们不吃下去干啥?歪嘴说,不吃也下,丢了东西你负责?车上的人好像在一瞬之间都醒了,人们乱哄哄地都往车门边挤。

黄狗说,二圣,二圣,你在哪儿。

二圣在前边站了起来,他说,我在这儿。

黄狗说,人家都吃饭我们咋弄?

二圣说,人家吃饭咱也吃。

黄狗说,用啥吃?兜里一分钱也没有,给人家脸吗?

二圣说,发钱,下去发钱。二圣说完就随着人群走下车去,黄狗说,走啦,下去吃饭去了,还有啤酒,一人一瓶。北京大头还有白眼狼他们都随着黄狗从竖在过道里的布包上爬过去。来喜坐在那里没有动,他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黄狗他们走下车去在花花达达的树影里晃来晃去,黄狗说,二圣哩?

白眼狼说,去厕所了,他拉肚子呢。

黄狗说,拉吧,拉死他个鳖儿。黄狗说着朝车里看了一眼。然后,他们一群人站在不远处的灯光里在那儿交头接耳。他们一边说一边也像黄狗一样朝车里看。来喜听不清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他知道那些话题跟他的关。黄狗,你们在说我的坏话吗?由于玻璃的缘故,他们晃动的身影显得是那样的不真实,那些人仿佛是在梦中一样在来喜的眼前走来走去。这时他突然听到明哥在他身后说,你不下去吗?

来喜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在灰淡的光线里,明哥的表情显得是那样的冷漠。来喜感到嘴唇有些干裂,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说,你去吧。可是他的声音听上去是那样的弱小,就连他自己也好像没有听见似的。明哥抬腿站在座位上,然后踩着那几捆布走了出去。可是明哥走到门边又站住了,他回头看着来喜说,你下来,我有事问你。明哥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下车去。他好像生气了?小巧,你听听他那口气,你看看他那劲头,就好像跟我有八辈子深仇大恨似的,就好像我逮着他儿撂到水井里似的。我有啥事儿?不就是那几捆钢筋吗?不就是比你们多弄那几捆钢筋吗?我就是不承认,看你们能怎么着,你们还能枪毙我?来喜一边站起来,一边往车外看了一眼,他看到那群他熟悉的身影正在不远处的灯光里围着二圣给他们发钱。来喜想,有他们的就得有我的,二圣,这回再敢扣我的钱看着我跟你没完!我知道你个鳖儿,你个鳖儿就会这一套,你个龟孙当了几年村干部就学会了这一套,你就会把大伙的公粮款扣下来充统筹款,除了这一套你个鳖儿还有啥本事?二圣,这回你再扣个试试,你个鳖儿!

来喜一边这样想一边来到了院子里,院子里这会儿又开进来一辆大客车,那辆车也是从郑州开往项城的。来喜看到客车上的人乱哄哄地往车下挤,然后又往南边的厕所里走去。来喜看到东边的敞棚下挂着一个大灯泡,明亮的灯光里一个睡眼朦胧的女人和那个秃顶男人正在那里卖饭,一些陌生的男男女女围在那里乱哄哄地指指点点。来喜看到那个穿风衣的女人也挤在人群里,那个秃顶男人说,你要啥?

穿风衣的女人说,一碗卤面。秃顶男人一筷子下去就弄了一碗递给她说,五块。女人说,啥卤面这么贵?秃顶男人说,你没长眼吗?不会自己看吗?女人说,说话这么难听,我不要了。秃顶男人把眼一横说,都盛到碗里了你不要谁要?快拿钱,别误事!说完他又看着另一个人说,你要啥?那个男人说,一块钱的包子。

来喜看到已经领到钱的小水北京老闷还有白眼狼他们正在兴冲冲地往卖饭的敞棚边走。来喜顺着他们走来的方向,看到了正在发钱的二圣。二圣从手里抽出一张十块的票子说,大头,新社,这是恁俩的。二圣又抽出一张递给黄狗说,这是你跟明哥的。

黄狗接过钱对身边的明哥说,走。黄狗转回身,他看到了站在身后的来喜,他用挖苦的语调说,咦,这个是谁呀,看着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来喜没有理他,他用冷冰冰的目光看着正在往兜里装钱的二圣说,二圣,我的呢?

二圣看着来喜说,你哩?你得先把钢筋的事儿给我说清楚。

来喜往前走了两步,盯着二圣说,我就问你一句,这五块钱你给不给?

二圣说,你不说清楚我今天就是不给。

来喜上去一把抓住了二圣的衣领,他嘴里喷着沫子说,你再说一遍!

二圣说,咋,你还想打人?

这时明哥急忙过来拉住了来喜,他说,来喜,放手!可是来喜抓住二圣的衣领就是不丢。明哥用两只手把来喜的手掰开了,他拉着来喜就往一边走。来喜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着二圣。明哥说,看啥看,还不走!明哥把来喜拉到客车的一则,才松开他。来喜冰冷着脸说,我给他没完!

明哥说,你给谁没完?人家不找你的事儿就行了,你以为你还有理是吗?我问你,你卖了几回了?

来喜说,我卖啥了?

明哥说,还不对我说实话?你说你还能卖啥?你卖钢筋!你说,你偷偷地卖了几回了?

来喜说,我一回也没卖。

明哥说,没卖?是不是都卖给那个收破烂的老头了?

一听这话,来喜的身子就有些发抖,他说,这是哪个龟孙胡说?

明哥说,胡说,那个收破烂的老头为啥光找你,还给你买啤酒喝?

来喜咬着牙龇说,你对我说这话是哪个龟孙说的?是不是黄狗?

明哥说,你别瞎猜,你卖没有吧?

来喜诅咒道,谁要卖给那个老头钢筋死谁。

明哥有些不厌烦地说,好了好了。你弄这点钢筋不当紧,要是二圣跟三圣说说,三圣以这为由不给我们工钱咋办?

来喜说,他敢!

明哥说,他敢?他为啥不敢?二圣刚才咋不发给你钱?明哥似乎有些生气,他说,我给你说实话吧,二圣已经放出话来了,这事儿要弄成真的我看你给大伙咋说!明哥真的生气了,他说完转身就走了,他把来喜一个人孤零零地撂在那儿了。来喜站在那里,他看着明哥那瘦瘦的身子穿过那片花花达达的灯光,拐过两辆客车,不见了。来喜想,他敢!我这就去找他个鳖儿去,他要是敢这样说话你看我不杀了俺龟孙!来喜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往前走,可是他找遍了整个院子也没有看到二圣的影子。这个龟孙,他跑哪儿去了?他又到厕所里拉肚子去了?来喜这样想着就往厕所里走去,在路过卖饭的敞棚的时候,来喜看到黄狗白眼狼他们正在卖烟酒的小铺前围着那个穿风衣的小娘们儿领酒喝。黄狗说,别慌别慌,一人一瓶。来喜的肚子里咕咕噜噜地往下走着气,在他走到厕所门口的时候他放了一个屁。有一股酸水从肚里翻上来,他用舌头把那酸水压住了,然后一伸脖子又咽了下去。来喜感到了饥饿。他在厕所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正在喝啤酒的同伴,就走进了厕所里。可是在厕所里他仍旧没有看到二圣,这个龟孙,他跑哪儿去了?二圣,你今天就是钻到老鼠窟窿里我也得把你抠出来!

来喜这样想着又重新来到院子里,他再次看到黄狗白眼狼老闷北京新社他们蹲在地上围成半圈,一人手里抓着一瓶啤酒在那里淡嘴喝着,来喜看到在他们中间的空地上还放着两瓶啤酒。黄狗一边对着酒瓶子喝着一边对那个秃顶男人说,他就那样一刀下去把她给杀了。黄狗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就这个时候黄狗看见了来喜,来喜正准备从他们身边走过,黄狗就对着来喜叫了一句,哎。

来喜站住了,他看见黄狗指了指放在空地中央的那两瓶啤酒,就再也没有说话。可是来喜没有动,他看到那些手里拿着啤酒瓶子的人都在看着他。来喜感到那些射向他的目光充满了鄙视和敌意,他们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呢,他们都在等着看我去拿那瓶啤酒哩!哼!你们想错了,你们以为我是谁?我是来喜!哼,我是来喜你们别忘了!这时那个秃顶男人对黄狗说,讲呀,接着讲呀。

黄狗说,讲啥?

可能是那个秃顶男人这会儿忙过去了,他一边用腰里那条布满油迹的围裙擦着手一边说,那个男人为啥把那个女人杀了?

黄狗说,为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你不是听别人讲过吗?

秃顶男人说,是呀,我听歪嘴讲的。

黄狗说,歪嘴算个求!那个男人杀死那个女人的时候歪嘴在场?我是亲眼看见那个男人把刀扎进那个女人的肚子里去的。一听他这样说,一些在周围等着上车的旅客都围了过来,一个模样长得有点像二圣的男人说,就前一段在郑州农业路上出的那个案子吗?黄狗说,是的,当时我们正在那儿挖下水道。

那个模样长得有点像二圣的男人推了一下他头上的几根稀毛说,是你报的案吗?黄狗说,是的,是我打的110。来喜想,这个龟孙,又吹开了。那个秃顶男人说,你讲讲,他到底为啥把她杀了?

黄狗说,为啥?为钱。你知道吗,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一块儿做生意,另外还有两个男人,他们四个都是从颍河镇来的,颍河镇你们知道吗?

那个男人说,我知道,离锦城四十里,往东,下了车过了颍河就到了。

黄狗说,对对,你怎么知道?

那个男人说,我当然知道,我到颍河镇买过蒜片我还能不知道?

黄狗说,对对对,那里没有别的,就脱水厂多,一百多家,都是炕蒜片的,炕出来的蒜片大多都被日本人和美国人买走了。你知道他们做啥吗?人家可不是吃。来喜想,我看你个龟孙给人家咋编!

那个男人说,他们从蒜片里提取一种什么素,制药。

黄狗说,对,你不是外行。那四个人就是在郑州做蒜片生意的。他们把蒜片在颍河镇收好往郑州运,然后在郑州出手。后来那个女人和外贸做成了一大笔生意。黄狗说到这儿停了下来,他看了站在一边的来喜,把手中的酒瓶子对着嘴抽了一口。来喜想,我看你个龟孙还咋编,你编的能比那个驼背的鞋匠还圆吗?你编的能比那收破烂的老头还圆吗?我看你个龟孙还咋编。

秃顶男人说,你说了半天他到底为啥杀她?

黄狗说,为啥,多会我不就对你说了吗?为钱。

秃顶说,我知道为钱,怎样为钱?

黄狗说,那个女人暗地里一个人吃了回扣,她把回扣一个人装兜里独吞了,她一个人吃了独食!黄狗一边说一边看着站在一边的来喜,来喜感到脸火辣辣的,他知道黄狗个龟孙在编着圈子骂他,他看到蹲在地上的白眼狼北京老闷新社他们都在看着他。黄狗这时把手中的啤酒瓶子往地上一蹲对白眼狼他们说,我们就不吃独食是不是?

黄狗说着指着地上的空啤酒瓶对来喜说,你看看,我们一人一瓶,我们没吃独食吧?黄狗说完又指着放在中央的那两瓶啤酒说,那是你的,我们还给你留着,你一瓶,二圣一瓶。

来喜感到周身的血液都在往他的头上涌去,他的太阳穴嘭嘭地跳了两下,他有些受不了了。可是黄狗仍用讥笑的语气说,来喜,那是你的,你咋不去拿?

来喜看着黄狗,他用力把手指攥了几下。在众人的注目下来喜走到那两瓶啤酒前,他弯腰掂起了一瓶,对着离他不远的墙壁猛地扔过去,只听嘭地一声闷响,那瓶啤酒炸开了。

黄狗噌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黄狗说,来喜,你这是给谁看?

来喜感到自己的腿肚子都在颤抖,他说,谁想看谁看。

黄狗走过来弯腰把另一瓶啤酒提起来,伸手递给来喜说,你再摔个试试!

来喜说,我不摔!黄狗还要说什么,被北京新社他们几个拉开了。这时歪嘴和疤脸从一间屋子里走了出来,歪嘴高声地喊叫着,上车上车,抓紧时间上车!众人一听说上车,都朝车门边涌去。来喜好像和谁赌气似地立在那里,这时他看见二圣剔着牙也跟着歪嘴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来喜一看二圣就气不打一处来,他恶声恶气地叫了一句,二圣!

二圣听到来喜叫他的声音就站住了,他看着来喜像一尊恶神似地朝他走过来,他就感到有些肚子疼。来喜来到二圣的面前站住了,来喜说,把你对明哥说的话再说一遍!

二圣说,我说啥了?

来喜说,你说啥了你清楚!

二圣说,我可没那功夫,车马上就要开了,我还得去厕所。

来喜伸手拦住了他,你不能去,你不把话说清楚你就不能去。这时明哥从厕所那边走过来,他伸手把来喜推开了,明哥说,说啥说,走,上车。二圣一看明哥拉走了来喜,就急急忙忙地往厕所里跑去。龟孙,叫你不凭良心,拉稀拉死你!来喜一边被明哥推上车一边这样想,我给他没完,就你头上那几根稀毛,看我不一根一根地择净!这时另一辆客车上的司机也从专供司机吃饭的那间房子里走出来,正在院子里闲逛的旅客就乱哄哄朝车边去,来喜看到那个模样长得像二圣的男人也朝那辆客车走去。这时二圣从厕所里走出来,来喜看着他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往车边跑,他想,我给你个龟孙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