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把握着情绪,没有发作,只是笑——这种貌似憨厚的笑很有点魅力。他说:“请黄秘书回去转告张主席,他如此瞧得起我彭德怀,我谢谢他!可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指挥那么多的部队。”
彭德怀为了表示感谢张国焘对他的“关怀”,特意留黄超在三军团司令部吃晚饭,让炊事员多加了两个菜。
当晚,彭德怀心里很不平静。想到两军会师前,急盼着会师;如今会师了,又出现分歧,矛盾纷争。张国焘今天派“特使”来意非善,居心叵测,又是送礼又是拨兵,是何意图?……
他隐隐感到了红军内部正蕴蓄着一种危机。
这一夜他没有睡好。
3.毛泽东为徐向前颁发红星奖章
一切都在宁静的气氛中进行着,但争论就像一颗即将引爆的定时炸弹正在嗒嗒作响……
1935年7月17日这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山川岚气袅袅,雁雀飞翔,碧蓝的天穹上,云彩褪尽了,太阳赤裸而亮丽,一切显得详和、平静。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个蕴含着历史性契机的日子。
这天,毛泽东会见了徐向前、王树声、李先念等四方面军的高级指挥将领。
毛泽东代表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政府向徐向前颁发了红星奖章。
在当时看来,一个方面军的总指挥受到如此殊荣,是令人羡慕的。尽管这个苏维埃共和国是在流动中——即使是在中央苏区,它也只有几个县的属地(也就相当于现在的一个地区那么大,共和国主席也就相当于地区专员吧)。但它毕竟是一个“国家”。
徐向前已获知,1932年10月的宁都会议,使毛泽东“塞翁失马”离开了红军的领导岗位,但他这个苏维埃共和国主席的声望遍布苏区,而且影响到莫斯科,引起斯大林的重视。在红军队伍里,士兵们只管打仗,他们只知道连长、营长、团长、师长、军团长,却很少过问再往上是谁在指挥:是毛泽东?是朱德?是李德?还是周恩来?他们不知道。就是蒋介石也搞不清谁在指挥这支西征大军,他不了解共产党内的斗争和权力的更替,所以在他的围追堵截的电文中,还是用他的习惯称谓“朱毛亦匪”,并悬赏25万块光洋要买毛泽东的那颗脑袋。其实,蒋介石并不知道他对中央苏区第五次“围剿”得手,是与毛泽东失去了对中央红军的指挥权很有关联的。直到遵义会议时,当红军指战员们知道以前打了许多败仗是因毛主席不在前线时,对毛泽东的期望、依赖和拥戴便激剧地增长起来。
这天晚上,毛泽东与徐向前促膝长谈。
毛泽东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那些深思熟虑的腹稿,似流泉般奔涌而出。他从战略方针的总体上以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作为楔子讲起:
“蒋介石在历次‘围剿’失败后,知道他的‘长驱直入’的战略战术同我们作战是不利的。所以他在第五次‘围剿’中改变了打法,采用持久战和堡垒主义,企图逐渐消耗我们的有生力量,紧缩苏区,寻求与我主力决战,达到消灭我们的目的。蒋介石的目的部分地达到了,中央红军被迫撤离苏区,突围西征。这是我们军事上的失误帮了蒋介石的忙。”
“现在,一、四方面军胜利会师,下一步应该如何迈?中央制定了北上方针,有人说这是右倾,是避战逃跑主义,提出南进川康,袭取成都。争吵,不能解决问题,也不能说明问题。两军会师,我们的力量加强了,但我们没有飞机大炮,而且还处在内线作战的环境。蒋介石正在调集约80万兵力,而我们的主力红军也不过七八万人,即便我们伤一敌人伤十,最后还是我们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是决战防御,从中争取主动,转入战略进攻。”
徐向前全神贯注地听着。他惊异地发现毛泽东像一切伟人一样,有着强烈的自信、自为和一种与生俱来的历史使命感。虽然一脸病容,却毫无倦意,在这个高大瘦弱的湖南人身上,潜隐着某种压抑过度的非凡的智慧和意志——这种强烈的自我抑制和禁锢。反而使他表露出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凝重的威仪和力度。那只夹着劣质烟卷的农民式的大手,足以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主席分析得很对!”徐向前完全同意毛泽东的分析,说得十分诚敬。
“孙武子是怎么说的,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又说,避其精锐,击其隋归。”毛泽东吸了口烟,津津乐道地谈兵论法,“过去我们战略战术的错误是导致失败的根本原因,那个李德哪里会懂得,在中国土地上,孙子比他的克劳塞维茨和苏沃洛夫更为有用,他只知道模仿拿破仑像狮子一样凶猛,却不晓得拿破仑还有狡猾狐狸的一面。他不懂‘扬长避短’,不懂‘声东击西’,也不懂得‘若欲夺之,必先予之’的道理。他对《三国演义》中关云长、赵子龙为何虚幌一枪,败下阵来,卖个破绽,让敌将撞过来的拖刀计、回马枪感到不可思议!哈哈……”
神兵非学到,自古不留决。战法之妙,千变万化,以至无穷。徐向前性格内向,不善言辞,深感毛泽东用兵之道的精深与练达:精鹜八极,心游万仞,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
他说:“主席,从目前松潘情况看,胡宗南正调集兵力,构筑工事,企图阻断我们北进甘南的路线,万一战局对我们不利的话……”
毛泽东自信地笑笑,眼睛里闪射出一种亮光,似有一腔炽情熔进目光里散发出来:“这正是蒋介石袭用的五次‘围剿’的堡垒战术,以己之长,击我之短,老生常谈喽!所以我们不宜在这一带立足,力主北进。以短掩长,隐长乘隙,也就是以最拙劣的手段掩护最明智的行动,这叫‘大智若愚’嘛!”
“主席的意思是?”
“从总体上看,敌强我弱,当敌人按照其计划进攻时,我们不应与之进行无把握的决战。我们的退却与隐蔽,足以迷惑敌人,消耗敌人,使敌人骄矜懈怠,暴露弱点,我主力则在运动防御中采取分进合击的方针,集中优势兵力乘隙突破一点。这样我们就掌握了主动权,在甘陕边更广阔的地域扩壮力量,寻求有利战机。所以说,松潘之战,是我们掌握战略主动权的关键一步棋。”
“万一战机有变,松潘攻克不下呢?”
“以不变应万变。我们则用一部分兵力以运动防御钳制敌人,而主力则退至适当距离转移到敌人侧翼,隐蔽集结,以寻求有利战机。”
徐向前听着,如醍醐灌顶,对攻取松潘的战略部署与北进的历史意义有了进一步的透明的领会和理解。他由衷地说:“听主席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毛泽东摇摇头。然后苦笑了一下说:“战场上一厢情愿的事是没有的。国焘同志提出南下川康边的主张,虽然能解决暂时的困难,但仍不能摆脱被动的局面,于红军长远发展不利。我们不能走回头路,那里是蒋介石的一只‘麻袋’,调胡宗南囤集松潘,是让他扎麻袋口子的。”
徐向前感到毛泽东说得很客观、很全面,也很公正。同时他也觉察到了,两军会师后,出现了一些不利于团结的言论和事情。但他认为,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征途中,挑起这样或那样的纷争是不明智的,会使红军的处境更为危险。于是说:“希望中央多做做国焘同志的工作,只有大家齐心协力,精诚团结,我们方能达到胜利的目的。”
“说得好啊!”毛泽东犹感畅快,“一、四方面军要在党中央统一指挥下,互相学习,亲密团结,完成党交给的任务。明天政治局即召开常委会,对组织领导问题作进一步的安排。”
……
夜浓更深,万籁俱寂。古朴的小镇像一位耄耋老人蜷缩在浓重的夜色里。
毛泽东送徐向前走出屋门,便被徐向前劝住:“主席,你早点休息吧。”
毛泽东执意要送,说:“我出去透透气。”
走出院子,走出小镇,毛泽东才收住脚步。徐向前走出好远,回首望时,仍隐隐约约地看见那副高大的身影伫立着不动,也仿佛听到那浓重的湖南口音在浓重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播散开去……
正是这一夜,毛泽东赢得了一位忠勇善战的共和国的元帅。
4.弥合裂痕之举
7月1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在芦花召开常委会议。张闻天、毛泽东、周恩来(是躺在一个竹椅上被抬着来参加会的)、朱德、王稼祥(也是被拾着来参加会)、博古6位常委全部到会。
会议刚开始,朱德突然接到陈昌浩给他发来的一封电报,电文称:
职坚决主张集中军事领导,不然无法顺利灭敌。职意仍请焘任军委主席,朱任总前敌指挥,周副主席兼参谋长。中政局示决大方针后,给军委独断决行权。……
当朱德在会上宣读了电报的全文后,立即遭到常委们的一致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