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拥抱与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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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毛儿盖.沙窝寨(2)

何凯丰与陈昌浩在莫斯科中山大学是同窗,感情甚密,有一番旧雨情谊。但由于他写的那篇《列宁论“联邦”》的文章遭到张国焘的斥责,同时也受到陈昌浩的嘲讽而不服气,所以今天终于寻了个机会来雪那“一箭之仇”。

博古接上茬抨击道:“就是么就是么,有意见心平气和地讨论,何必动那么大的肝火?骂人无助于问题的解决!”

陈昌浩余怒未息:“动不动就扣大帽子,岂有此理!是不是想整人?”

杨尚昆忙解释道;“洛甫同志的文章并没有什么恶意嘛,也没有指名道姓,无非是想统一大家的思想,贯彻党的北上方针。”

陈昌浩争辩道:“北上就谈北上嘛,何必又端出一个南下方针来批判?这不是人为地制造纠纷,挑起矛盾吗?!”

何凯丰马上反驳道:“就是有人喜欢谈南下,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想掩盖也掩盖不住的!”

博古又开火道:“有人就是不听中央的指挥,想与中央分庭抗礼!”

陈昌浩跳了起来,指着博古的鼻尖,“你会指挥个狗卵子?队伍都快丢光个狗卵子了!”

博古气得脸色一阵发青,一阵发白:“你……你又骂人……”

陈昌浩吼道:“骂你个狗卵子怎么着,你敢一枪把老子崩了!”

“……”

“……”

唇枪舌剑。剑拔弩张。讨论会变成了吵骂会。

这些人中,除杨尚昆以外,皆是当年“二十八个布尔什维克”成员。

张闻天极力劝解,费了好大功夫才将“战火”平息。他说:“你们都不要争了,不要吵了,我才疏学浅,水平有限,文章写得不好,但我没有什么不良动机。昌浩同志既然有意见,我看就不要登载了……”

没等他说完,陈昌浩怒气冲;中地走了。

杨尚昆陪着张闻天一道去毛泽东那儿通报此事,想听一听毛泽东的意见。

毛泽东听了事情的经过,不禁哈哈大笑。然后点上一支烟,一边吸着一边风趣地说:“你这个洛甫呵,真是个优秀的书生。你现在写这种文章,别说人家不买你的账,我也不买你的账哩!”

张闻天感到有点委屈:“旨在统一思想,更好地贯彻北上方针,这……这有什么错?”

毛泽东说:“问题就在这里。你若高扯起‘南下吃大米’的旗帜,他们会向你三呼万岁,就不会骂你‘狗卵子’了”。

张闻天艰难地笑了笑。

毛泽东又说:“事之难易,不在大小,务在知时。时机不备,徒劳无益。”

毛泽东深知时机的重要。

杨尚昆不无忧愤地说:“松潘失利,皆因张某等人怠慢所致,反被他找了借口,说他的主张正确。”

毛泽东笑了笑说:“古人有言,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这不仅仅是权力之争,而是事关红军命运和革命前途的大问题。北进松潘的路被敌堵死,但我们也决不能南下,西进川康。敌人判断我们东出四川,不敢冒险横跨草地,走北出陕甘这一着棋,而我们偏要走敌人认为不敢走的路!”

张闻天点点头,深感毛泽东眼界的开阔、思路的清晰和想象力的活跃!而且有一种内在的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和下意识的感知力。于是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说:“看来,还要开会,统一认识啊!自会师以来,我们大部分时间全用在开会上了……”

毛泽东说:“忍耐、斗争、等待,不可操之过急。绘画大师们最懂得,调和——是一种高超的艺术手段。”

善良、诚挚、谦和、宽厚的张闻天,始终以革命大局为重,没有坚持发表他这篇关于北上与南下之争的著述。

3.沙窝会议——张国焘视赴“鸿门宴”

张闻天的文章虽未发表,但因此引起争吵的消息不胫而走。张国焘最初的反应只能是七窍生烟,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他当着前敌总指挥部人员的面,把那几位“吃洋面包的博士们”痛骂得淋漓尽致。

冷静下来之后,他深感自己的意志得不到伸展,中央有急于控制四方面军的意图。他认为,自两河口会议以来,何凯丰、博古、洛甫等人先后粉墨登场,对他和四方面军进行无端地挑剔、中伤甚至诽谤,老谋深算的毛泽东虽然不像这些留俄派们拿着教条主义的“拉拉棒”任意抽打人,但总是摇着鹅毛扇在幕后操纵……既然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起事端,我张国焘也不能保持沉默了!

进而他想:看来毛儿盖是最后一站了,要么随他们北上,要么与他们分道扬镳!

8月4日至6日,中共中央在沙窝召开政治局会议。张国焘接到通知后,便与陈昌浩一道带上10余名卫兵,由毛儿盖去沙窝参加会议。

会场设在一所破旧的喇嘛寺里。这里驻扎的是四方面军的第十一师,会议在十一师师部举行。开会前,中央保卫局已派了不少警卫控制了会场周围,戒备相当森严,以至于张国焘和陈昌浩进入会场时,执勤官极为严肃而认真地要他们接受必要的检查(禁止身上携带武器)。

陈昌浩当即骂执勤官个“狗卵子”,执勤官毫不畏惧,强迫他必须通过检查。

张国焘见状,大为光火,即向个一师师部的人员下令道:“集合部队,撤出庙院!”

部队马上集合起来。

这时,参加会议的毛泽东走过来,见此情景,笑着对张国焘说:“特立兄,你这是开的‘督军团’会议呀?”

张国焘冷冷地说:“既然中央机关自卫得如此严密,就用不着他们替会议的安全操心了!”

毛泽东勉强地笑了笑,迈步走进会场。

会场里没有桌子,也没有凳子,只有一些干草,大家席地而坐。参加会议的有张闻天、博古、毛泽东、朱德、张国焘、陈昌浩、刘伯承、何凯丰、傅钟(四方面军政治部主任)、邓发等人。

会议由张闻天主持,并首先作《关于一、四方面军会合后的政治形势与任务的决议》的报告。这个决议案是中央委托张闻天起草的,今天在会上宣读,提交会议讨论通过。

与会者每人都发了一份决议草案。此决议草案在对遵义会议后的路线方针和军事领导给予充分的肯定,重申了两河口会议决定的正确性之后,强调指出:

创造川陕甘苏区根据地,是放在一、四方面军面前的历史性任务。这个根据地的造成,不但是红军的作战后方,而且是推动整个中国革命前进与发展的苏维埃国家领土,它的存在,足以鼓励全中国被压迫的工农劳苦群众,起来同帝国主义国民党做斗争。……

张国焘留心地看着,嘴角微微挑起,挂出一丝笑意: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简直是自欺欺人之谈!是在为错误的政治路线和所谓的“北上方针”作辩护!

他继续往下看,眉头蹙紧了,笑意在嘴角上消失:

必须在一、四方面军中更进一步地加强党的绝对领导,提高党中央在红军中的威信。

必须维护两个方面军的团结,这是完成川陕甘苏区建立中华苏维埃共和国的历史任务的必要条件,一切有意无意的破坏一、四方军面团结一致的倾向,都是对于红军有害对于敌人有利的。必须在部队中坚决反对各种右倾机会主义的动摇,开展对一切反对中央路线的右倾机会主义的斗争,是目前中心任务之一。

……

他看不下去了!

他无论如何也强迫不住自己再看下去了!

他感到自己的意志、理念和每一条思维神经都在承受着从未有过的虐待!

他真恨不得将决议草案撕个粉碎,像雪片一样覆盖住会场——但他的顽强的抑制力使他终于没有发作。他环顾四周,审视大家的神情,突然发现,除毛泽东在那儿抽烟,显得若无其事地将目光投向窗外——好像窗外有一片十分诱人的风景。其他诸君皆是脸孔严肃,正襟危坐,没有谁像他张国焘那样一边听一边对照草案审阅。

他心里蓦然一惊,马上意识到与会的衮衮诸公不仅看过此草案,也许还认真讨论斟酌一番——看来这是毛泽东等人事先准备好的、欲以多数的绝对优势,强迫他接受此决议的一场戏,他在政治局和中央委员会里,只能是孤掌难鸣。

他已敏感地觉察到了会场的气氛不同寻常,俨如沉闷的云层上酝酿着风雨雷电。

张闻天宣讲完决议草案,扶了扶眼镜作个环视,然后郑重地说:“请大家讨论讨论,谈谈意见。”

毛泽东首先发言。

毛泽东一向总是等到最后感到了一定的“火候”才发言,这次一反常规,他作了一篇长达一个多小时的发言。他客观而冷静地分析了当前的敌我形势,阐述了红军只有北上陕甘,建立新苏区所将会展现出来的光明前途。他在发言中特别强调:当前要坚决反对各种右倾机会主义的动摇,具体表现在对党中央所决定的战略方针抱怀疑态度,对创造新苏区没有信心。这种有害的倾向,是执行目前战略方针的最大危险。

听得出,毛泽东不点名地点了张国焘和他的支持者的名!

毛泽东的讲话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张国焘被毛泽东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对这种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而且毫不留情面的“攻击”是不能接受的。他要“反击”!

但是,没等他开口,朱德、博古、何凯丰、邓发等抢先相继发言,赞同张闻天所作的报告和毛泽东的讲话。

会场上果真呈现出“风雨雷电”般的阵势。

张国焘极力地忍耐着,坐在那里看上去像块石头似的纹丝不动。终于在博古点烟欲作第二次发言的空档里,他抓住了一个开口讲话的机会。

“我说几句——”他的声音由于过度压抑显得有点僵硬。

会场立刻肃静下来。

张国焘说:“《水浒》里有句行话,叫‘梁山泊的好汉不打不相识’!毋庸讳言,两军会合后发生了一些歧见,但争争吵吵并无关系,丝毫不值得大惊小怪。为了中国革命胜利这个奋斗目标,我想寻求谅解应该不是一件难事。我们在这里举行会议,就是为了获致谅解,并不是要扩大分歧。”

他停顿了一下,调整一下坐姿,将微向前倾的身子朝后仰了仰,继续说:“我深表惋惜的是,大家在抚边相会时,就应该痛痛快快地把问题说清楚,因而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隔阂,甚至产生一些不应有的分歧。譬如凯丰同志著文批判西北联邦政府,说是反对列宁主义;洛甫同志著文说我西进川康是右倾逃跑主义,犯了路线错误;更有人说张某人是军阀,要凭借军事实力要挟中央;也有人说张某人是老牌机会主义,非打击不可;又有人说张某人自恃资格老,野心勃勃,瞧不起现在所有的政治局委员,要在纠正中央错误的名义之下取代中央;还有人说总政委的职务完全抹煞了军委主席和整个中央的职权;等等等等,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简直把我张国焘描绘得比曹操有过之而无不及!简直就是一张大奸白脸!……”

他的这番生动而形象的“自我画像”,引起大家一阵哄笑。

没等他再说下去,毛泽东插话道:“这种流言很多哩!譬如有人说姓毛的是曹操,中央成了汉献帝。有人说中央的政治路线错了,现在只有用军阀官僚的手段来统治全党全军……”

张国焘的脸涨得通红。当毛泽东不指名地抨击他时,他的脸又变白了,但他表面上一点也没有失去控制。他冷厉地瞟张闻天一眼,接过毛泽东的话尾说:“中央的政治路线可能是错了,也可能是共产国际错了,或者是我们执行错了,再者就是时移势易,我们还抱着教条不愿改变。今天,我们在这里反省中央的路线,决不等于推翻整个中央。党不能舍弃我们,我们也决不能舍弃党。因此,我们在讨论政治问题的时候,不要把责任问题牵连在一起。”

这番确有水平的话,无疑是在争取犯过执行错误路线的同志的同情,好让这样的同志“反戈一击”。

张国焘继续说:“现在,我们似乎不宜贸然地肯定中央的路线是对还是错,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们今天之所以退到人烟稀少的古西番蛮夷之地,说明我们的苏维埃运动遭受到严重挫折,究其原因,既不能说是敌人的飞机大炮如何厉害,也不能只认为是我们军事上的错误。遵义会议肯定中央政治路线正确,却说军事路线错了,这似乎是倒果为因。”

他的这番话显然没有赢得与会者的同情。

博古当即反驳道:“我不同意这种看法!国焘同志如此巧妙委婉的言辩,说到底还是认为中央的政治路线错了。苏维埃运动虽遭受到挫折,但不能因此而否定。如果持这种看法,是实足的悲观主义的论调!”

何凯丰也马上接上火:“政治路线问题,已经在遵义作过结论,当时我的思想不通(何曾站在李德和博古一边,反对毛泽东,并四处游说,争取支持者,但毫无收效),经过这半年来的实践,我认为遵义会议所作的结论是对的,现在没有再讨论的必要。”

毛泽东插话道:“中央的政治路线正确与否,也不能只由一、四方面军来检讨,即使有问题,也只有待时机成熟后再予解决。目前,最紧迫的是军事问题。”

大家几乎是众口一词,肯定遵义会议以来的政治路线和两军会师后的战略方针。

因为会前陈昌浩看过这个决议草案,基本上同意,没有更多的反对意见,所以这时也不便为张国焘多申辩什么,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当听到有人提出要对张国焘展开斗争时,这才不得不为自己的上级说几句辩解的话:“我以共产党员的人格担保,张国焘同志绝没有反党反中央的意思。张国焘同志虽然对中央的路线提出批评和建议,但决没有任何恶意。”

但这种辩解显然显得苍白无力,不合时宜。

大家的批评火力十足,措词也越来越激烈。

张国焘的处境很不妙。他强烈地意识到了这一点:看来这是毛泽东精心策划、专门为我摆下的“鸿门宴”!

于是,他话锋一转,说:“为了加强中央的领导作用,我建议中央应遴选一些新同志参加政治局的工作……”

张闻天打断他的话:“增加政治局委员,必须由党的代表大会决定,怎么能随随便便增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