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会忘记,73年前,这条横贯四川省的峡谷曾经目睹过一场血腥的战争。太平天国起义的伟大历史剧在这里演完了它最后的一幕。太平军最后一位领袖翼王石达开和4万将士就是在这里全军覆灭的。几天几夜,大渡河水被鲜血染红了。石达开的妻妾儿女和他的将领们都在大渡河边自尽,石达开本人被押到成都施以凌迟酷刑处死。
而此时,正在昆明调集重兵策划“大渡河会战”的蒋介石,得知红军到达安顺场,立即电勉大渡河两岸各军:大渡河是太平天国石达开大军覆灭之地,今朱、毛赤匪入此汉彝杀处,一线中通,江河阻隔,地形险峻,给养困难之绝地,必步石军覆辙。此将为剿匪最后一仗,希各军师长鼓励所部建立殊勋。
蒋介石以为,石达开失败的历史必然会重演,红军也将在大渡河边一举被歼,大渡河又要像73年前那样被血染红了。
毛泽东来到安顺场。望着奔腾咆哮的河水,他平静地说:“看来,安顺场并不安顺啊!但大渡河上绝不会再发生那样一场大屠杀!历史的悲剧不会重演。”
他召集朱德、周恩来、林彪、彭德怀等人开会,决定改变从安顺场渡河的计划。
和往常一样,他再次挑选了出人意料的、几乎无法行走的路线:派突击队循着几乎看不出来的小路沿西岸而上,夺取泸定桥,然后部队主力就从这个出人意料的地方过河。
会议决定第一军团二师四团当突击队,由团长王开湘(又称黄开湘)、政委杨成武率领进行突袭。军团长林彪只用一句简单、直白而又包容万象的话向他们作战斗动员:“要记住你们是红军一军团”他知道这个口号会唤起突击队员们什么样的感情。因为他说这句话时,内心里总是升腾起一种慷慨悲壮的自豪感,但这种情绪却被他冷凝的声调掩盖了。
——这个似乎绝对冒险的军事行动,后来成为一个家喻户晓、对后代进行光荣传统教育的传奇故事。
在拼死攻夺泸定桥的22位勇士中有18人活了下来,而且没有受伤。他们得到的奖赏是:每人一套列宁服、一个日记本、一支钢笔、一个搪瓷碗和一双筷子。
三天之后,毛泽东从东摇西晃的泸定桥上走过时,脚下的大渡河水白浪翻滚,发出轰轰隆隆的咆哮声,但他毫不在意,缓步而行,显得从容不迫。他对身边的警卫员陈昌奉说:“进了城,我们可以坐下来美美地吃一顿米饭,吃南瓜、土豆,最好能搞到点肉打打牙祭。”
指挥员们私下称誉道:咱们的老毛简直就像当年的蜀国大宰相诸葛亮!
中央红军过了大渡河,终于甩掉了国民党个几万追兵,使蒋介石“南追北堵”的大渡河会战计划遭到惨败。蒋为此大怒,便以刘文辉对构筑金沙江、大渡河沿岸碉堡封锁线“一味敷衍,实未遵办”致使红军“自由渡过”为由,通令刘文辉记大过一次,“戴罪图功”;刘文辉所部各负责长官“查明严处”。
5月31日,蒋介石电令薛岳、孙震、邓锡侯、杨森各部合围朱、毛红军。6月2日,蒋介石在《劝告四川绅耆服务桑梓,协助剿匪,拯救民众书》中说:“朱、毛溃奔川南,徐匪倾巢西窜,察其企图,实欲会股川西,另创苏区。”
应当说,蒋介石对中央红军进军川西欲与红四方面军会合的目的看得是相当清楚的。他急忙乘专机从昆明飞抵成都,紧急召集川军高级将领开会,进行重新部署,企图将中央红军围困在雅安、芦山、天全一带,将红四方面军阻击在川西北,以便分别“围歼”。
中央红军虽然一时摆脱了国民党的围追堵截,但当时的形势仍充满矛盾: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毛泽东决定:翻越大雪山,去川西与红四方面军会合。尽管对越过雪山后能否与红四方面军会合还没有十分把握。
6月2日,王开湘、杨成武奉命率领先遣队又出发了。他们全速前进,袭占了天全、芦山两座县城之后,又迅速北上攻克了宝兴,做翻越夹金山的准备。
此时,摆在中央红军面前的有三种选择:一是可以沿一条马帮常走的山路插向雪山西面,这条路通往川西北和青海藏族地区的首府阿坝,路程漫长,沿途几乎都是充满敌意的藏民聚居的地区。二是可以走雪山以东通往松潘的路,但沿途遭受国民党拦截的危险很大,这无疑走进了蒋介石所设下的圈套。而第三种选择就是走中路,直接翻越夹金山。这是一条险路,山上高寒缺氧,随时会遇到雪崩和暴风雪。
——当地人说,这是一座魔山!死亡恐怖之山!
中央红军来到寒气逼人、雪白耀眼的夹金山脚下时,这支由江西出发时的86000余人的队伍,只剩下不足2万人了。而且已经经过了8个多月的艰苦跋涉。
“置于死地而后生!”毛泽东是在经过了一番考虑之后,才横下心进行这场“赌注”的。
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决定。尽管毛泽东和红军中的大多数人没有爬过雪山,有的人几乎没有见过雪。
这个决定明确地表现出毛泽东一贯的出人意料的主张:如果没有把握,就走偏僻小道。
事实证明,他在这个关键时刻作出的抉择,最能有效地接近与红四方面军会合的战略目标。
夹金山,又名仙姑山,位于宝兴县城西北,懋功之南,是一座海拔4900多米的大雪山。山上终年积雪,空气稀薄,当地人说只有神仙才能飞过此山。
毛泽东拄起一根竹竿,对大家说:“那就让我们做一次神仙吧。”
此时的毛泽东面容消瘦而憔悴,头发长得几乎齐肩。爬山时,他的马一直由警卫员牵着。马背上驮的全是他的书。他未穿棉袄,他的棉布裤子和布鞋不久便湿透了。为防止腿脚被冻伤,警卫员们特意找来一双皮毡靴给他穿,并缝制了两只羊毛筒子捆在他的腿上。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患有疟疾,而且时常复发,尽管教会医院出身的傅连暲医生使尽了浑身解数,他还是处在半恢复状态,感到虚弱和乏力。
他攀登得很吃力,脚下的白雪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他不时地从兜里掏出辣椒送到嘴里咀嚼,靠辣椒的刺激驱寒和焕发精神。他招呼着从他身边经过人:“加把劲,不要歇住,要一鼓作气,翻过山顶就好了。”
对于大多数红军战士来说,翻越大雪山是长征开始以来最艰苦的一关。其艰苦程度超过湘江之战,超过翻越五岭,也超过四渡赤水。比起只有少数人参战的抢渡金沙江或飞夺泸定桥来更是艰苦得多,因为不论你的身体是强壮还是虚弱,人人都要过这一关,这种做“神仙”的滋味并不好受。
周恩来登山时正患感冒,且咳血不止,险恶的高山反应险些要了他的命……
王稼祥因残留在腹部的一块弹片无法取出,伤势很重,几乎是在一种神智昏迷的状态中被人用担架拾过山去……
被称为“洋面包博士”的洛甫(张闻天)、博古(秦邦宪)或被人拉着、推着、背着过山……
那个金发碧眼、体型高大的共产国际派来的军事顾问奥托.布劳恩(李德)对雪山怀有好奇的探险兴趣,但他感到昏晕时紧紧抓住马尾巴助他一臂之力,后来他对马尾巴的功能大为赞誉……
瘦小得像个孩子的林彪登至半山腰时几次失去知觉,靠了医生的抢救和警卫员们的帮助才翻过山去……
……
毛泽东和中央直属队是在6月9日攀越夹金山的。刚上山时,遇敌机轰炸,毛泽东身边的警卫班长胡昌保为掩护自己的首长而不幸牺牲。毛泽东十分悲痛,用自己的毛毯盖在这位年轻战士的遗体上,用雪掩埋好,然后又继续上路了。
登山的路越走越窄,空气越来越稀薄,雪越来越深,气温骤然下降。天空虽有太阳,但并不使人感到它温暖,仿佛它是一块悬挂的冰坨。阳光映着白雪,反光刺得人睁不开眼,不少人患了雪盲症,大家只好手拉着手紧紧地依偎着行走,以防摔倒或掉进雪谷里。有人摔倒了,挣扎着要站起来,结果却永远倒了下去。
山上的气候恶劣,变化无常,是无法预料的。不是下雾就是刮风,或顷刻间乌云遮天,下起了冰雹。山峰上常年的积雪瞬息间一块块往下倾斜、倒塌;雪流翻卷,一泻干丈,撞在坚硬的冰崖上,又溅起无数雪团、冰屑,直打在人的脸上、手上,像刀割一样疼痛。大家只能用手捂着脸,忍着痛,顶着暴风雪,踉踉跄跄地行进。
冰雹过后,即是万里晴空,又感到阳光耀眼。
这时,只见山的最顶端突然冒起一股烽烟,蓝色的烟团被风撕成缕缕绸带变细变长。再仔细一瞧,山顶处有一间房屋的轮廓,只是被冰雪覆盖得模糊不清。
警卫员陈昌奉大喘着气,惊喜地喊道:“主席,您看山上住的有人家!”
毛泽东笑了笑,说:“啊,哪里会有人家哟!那是前卫部队顺利过山,给我们点燃的指示信号。”
陈昌奉说:“那他们是从哪里弄到的柴火呢?”
毛泽东也感到奇怪,说:“咱们加快步伐,到了上面就晓得喽!”
登上山顶,突然又遇敌机飞来轰炸,但那些飞机飞不到红军所在的高度,只是像几只铁蚊子似的在山半腰哼哼。当时仅有十六七岁的胡耀邦和一些“红小鬼”们冲着敌机的飞行员大声喊:“有种你就上来,上来呀!”
陈昌奉搀扶着毛泽东来到点燃烽烟的地方。原来烧的是一人多高的柴棍堆,那火堆就在一座孤零零的小庙门前。大家围着火堆烤着火,端见庙的门额上写着“寒婆庙”三个字。虽然墨迹已模糊不清,但还能辨认出是用汉、藏两种文字写的。
庙里有一尊寒婆塑像,那装束与藏族妇女相仿,她身上零乱地披挂着几条“哈达”,“哈达”的颜色已发灰——看来,“仙姑山”这个美妙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的。
小庙前还堆着一堆未点燃的柴棍,也有一人多高。这些柴棍是敬神的人上山拄的棍子,他们到达山顶朝觐时献给寒婆娘取暖用的。由于山顶上空气稀薄,终年积雪,这些柴棍并不朽烂,而且越积越多了。
毛泽东站在雪山之巅,举目四望,世界一片琼楼玉宇,煞是壮观。一股豪迈之情涌动于胸:“偶然临险地,不信在人间。我们真要化羽而登仙喽!”
但他此时还没有兴致作诗赋词,他的情思全都倾注在这支队伍的命运上,寄托在迅速与红四方面军的会合上。他和他的战友们之所以选择这条险路,也是为了尽快同兄弟部队会合,减少一点敌人的拦截,争取少一点牺牲。但他不曾估计到会有那么多病弱的同志长眠在雪山之上,他为之难过。他多么盼望能早一点与四方面军会师啊……
快下到雪山脚下的时候,总部的机要参谋跑来向他报告:“前卫团在山下碰见了四方面军的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