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拥抱与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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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峨眉山.六盘山.百丈关.吴起镇(5)

这天晚上,他把怀表让卫生员给杨成武送去,把手枪压在了枕头下。剧烈的疼痛使他抽搐着,压迫着他排泻和呕吐一块块腥臭的血脓。他极力睁开眼睛,凝视着窑洞里那盏昏黄的油灯,这时他唯一想到的人就是他的母亲。他看见母亲又跪在打土豪之前的旧神龛前,微合双手为她的儿子祷告苍天。他可怜起母亲来,他不知道母亲是否还活在人间……一声长长的呻吟之后,他昏厥过去了。

天快亮了。苏醒过来的王开湘从枕头下抓起手枪,将一颗子弹射进自己的大脑……

5.刘伯承与朱德密谈应急之变

百丈关战役失利,红四方面军撤至宝兴以北地区与敌相峙。红军总司令部设在芦山城北的任家坝。

临近川中盆地北部边缘的宝兴、天全、芦山,本属温热带地区,冬日气候较暖。但这年的冬季却一反常态,天气变得异常寒冷,下了10多年未遇的大雪。位于大小雪山附近的丹巴、懋功地区,更是天寒地冻,冰封雪裹。

张国焘与诸多将士不禁犯疑:难道大自然也与我们作对不成?

此时,红军面临着给养匮乏和兵员无从补充的艰难困境。当地藏族向来痛恨汉人的侵入,尤其不愿红军分享他们本来就不足的粮食。为解决吃饭问题,张国焘派出一批批搜粮队,但藏族头人为了保护他们的粮食,常常与红军发生冲突。搜粮队有时不得不向他们还击,并向他们解释,红军不得已才掠取他们一部分粮食,决不愿置他们手死地。但收效甚微,械斗与暗杀事件屡屡发生。大部分红军指战员得了雪盲症,一些人被冻饿死在雪地里。

张国焘一再强调:既履斯土,就要尽量取得当地老百姓的谅解与合作。

尽管藏族自治政府经过红军的宣传与推动,在各地组织起来了,但大多只是一个空名义。藏人始终不完全了解和相信红军。在他们看来,藏人与这些掠夺粮食的外来之兵是不共戴天的。

张国焘曾多次拜谒丹巴一位开明的话佛,以此来缓和红军与藏人的矛盾。活佛是这一区域一呼百诺的“神”,他对他的信徒们表示了他对红军的同情:“如果红军处境好一些,不会比刘文辉坏,可是红军现在很穷困,搜刮超过了各路川军。”

大饥馑威胁着这支数万人的部队!

于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野菜委员会成立了。

这个委员会以朱德为主席,委员由一些医生和当地的老农组成。这个前所未闻的组织它所担负的特殊使命,是在漫山遍野搜寻和鉴别能果腹的野菜供大家挖掘。——这是根据朱德的建议成立的。近日来,他不断听到有不少战士因乱吃野菜而中毒,昏迷不醒,危及生命,便向张国焘提出这样一个委员会,以神农尝百草的精神,为大家提供更多的“食粮”。为此,张国焘还号召在部队开展挖野菜竞赛活动,鼓励大家多采撷。

但张国焘认为,这只是暂时的。

他在军以上干部会议上说:“在相当的意义上说,南下反攻的形势是胜利的,达到了预定的目的,消灭川敌84个团,给蒋介石以沉重打击。百丈关一役虽然打得很艰苦,但敌人付出的代价是沉重的,巨大的!

“我们要消灭薛岳之敌,正面不好打,我们就绕到康定方面去打。但是我们必须想到,敌人不是在睡大觉,要争取胜利还需要我们的艰苦斗争,即使受到一些障碍也决不动摇,百折不回,那么胜利才能实现。

“我们当然是想到好的地方去,这要看自己的力量。如果自己力量强大,成都、重庆也可以住。不决心斗争,连土房子也都住不久。党现在所要求于我们的是:艰苦卓绝地为创造西北根据地而斗争,如何使这胜利的把握成为实际的自满,就要依靠大家的百倍努力!”

很显然,张国焘对南下之举作了一种自信的鼓动人心的总结,并机巧地道出他的第二步棋——向康定边转移,待机绕攻成都。

尽管如此,愈来愈多的人已将满腔的热血沸腾渐渐被饥寒交迫而复于冷滞,他们开始对南下发生疑议:人算斗不过天算,看来“打到成都吃大米”只能是“画饼充饥”了。

12月初的一天,四方面军总指挥部收到党中央发来的一份电报,说中央红军和陕北红军会合后,胜利进行了直罗镇战役,歼敌一个师另一个团,粉碎了敌人对陕北根据地的第三次“围剿”,为党中央把全国革命大本营放在西北的任务举行了一个奠基礼。同时又是西北革命运动大开展的号炮。

徐向前拿着电报去找张国焘和朱德,说:“中央红军与陕北红军会合了,又打了大胜仗,我看出个捷报发给部队,鼓舞鼓舞士气。”

张国焘说:“消灭敌人一个师有什么了不起,用不着宣传。而我们的胜利要比他们大得多,攻占芦山这一仗就打开了川西门户,奠定了建立川康苏区胜利的基础,同时也达到了配合长江一带红军发展的战略任务。”

朱德说:“不论哪一路红军打了胜仗,我们都应该高兴,向大家宣传……”

张国焘劈手打断朱德的话:“毛泽东等人偷偷带一、三军团溜走,非但无过,反倒有功吗?现在又来个‘先声夺人’,独断而狂妄地宣称把大本营放在陕北,不行!我们现在要跟他们争一争,我们脚下这块地方就是建立以川康为革命中心的奠基礼!”

朱德仍平静地规劝说:“中央已经到了陕北,你这个‘中央’算啥子嘛!现在我们的家业未就,怎么能另起炉灶,闹独立性呢?”

张国焘将两手倒扣于背后,绕屋踱步。

他怎么也没想到,毛泽东率领那么一小部分人马竟打到了陕北,并且还声称把革命的大本营放在陕北。无论如何,张国焘是难以接受这种现实的打击的。

他突然停住踱步,声调十分决绝地说:“不行!我们就是与他们争一争,闹一闹,大不了我张某人落个身败名裂!”

朱德和徐向前相觑一下,愈发觉得他变得难以捉摸了。

12月5日,张国焘以“中央军委”等组织的名义致电党中央:

(甲)此间已用中央、少共中央、中央政府、中革军委、总司令部等名义对外发表文件,并和你们发生关系。

(乙)你们应以党的北方局、陕甘政府和北路军,不得再冒用党中央名义。

(丙)一、四两方面军名义已取消。

(丁)你们应将北方局、北路军和政权组织状况报告前来,以便批准。

迫不及待!

张国焘为了一切而又不顾一切地把他另立的“中央”公开化了!!!当他亲自拟好电文,并亲自守在发报机前盯着发报员将电文一字一句地准确无误地发出之后,一种久抑的征服感和权力欲似电流般通得他周身麻酥,他的内心俨如一个强大的磁场:权力之争来不得半点温情!

血与火的厮杀稍稍停歇,不流血的战争狼烟又起……

被张国焘罢免了总参谋长调到红军大学当校长的刘伯承(实际是一个教员),以让总司令修改文章为由,来到朱德住处报告情况:鉴于张国焘另立中央的活动已经公开,被发落到红大当教员的原一方面军第五、第九军团的几位指挥员再次提出要拉“老五”、“老九”打出去,甚至提出把张国焘扣起来,敦请总司令定夺。

朱德听罢,内心深处被强抑的情感风暴使他两腮微颤:“伯承,告诉陈伯钧他们,万万不可感情行事!这样做的后果不堪设想!告诉他们一定要冷静,要像泽东同志说的,做粘粘糖,粘住张国焘。”

刘伯承思忖片刻,沉吟道:“看样子张国焘非要搞出个‘南北朝’来不可了。”

朱德问:“下面还有什么反映!”

刘伯承说:“北上与南下已见分晓,两支部队的行动成了鲜明的对比。张国焘说中央私率一、三军团北上,不会拖死也会冻死,至多剩下几个中央委员到达陕北的论调,不攻自破。所以下面要求北上的呼声日益高涨起来。”

“好,这就好!”朱德高兴地说,“任何事情都有一个变化的过程。眼下四方面军还有不少人只听信张国焘的,我们要注意多做他们的思想工作,但必须讲究策略。”

刘伯承点点头,然后说:“张国焘公开了他的第二党,是要对不顺从的臣民进行挞伐的。通过这些天的观察,我发现他这个人好走极端,容易绝对,逞英雄而忘大义,我们不可不防啊!”

朱德注视着刘伯承那种子平静中略露忧思的神情,不禁想起5月间红军为顺利穿过彝区抢渡大渡河之前,刘伯承与彝族头人小叶丹歃血结盟之举;进而又想到百丈关战役前夕,刘伯承曾对此役提出反对意见,张国焘听了,呵斥刘伯承道:“不念你是南昌暴动时的参谋长,我可要毙了你!”刘伯承只好保留自己的意见。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伯承,如果他真要那么做,你准备怎么对付?”

刘伯承淡淡一笑:“坐以待毙十白不是情愿的事情,那就只好来个‘正当防卫’,拉队伍出去。”

朱德又问:“你身边有几支枪?”

刘伯承伸开五指作了个暗示。

朱德会意地笑笑:“呵,你还有所准备啦!”

刘伯承问:“你呢?”

朱德伸出三个指头:“一支手枪,两支驳壳枪。”

刘伯承说:“我看此公‘胜地不常,盛筵难再’。我们只有作最坏的打算,向最好处争取。”

朱德说:“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出此下策。我们要对四方面军广大指战员负责,这毕竟不是他一个人的军队。”

刘伯承默然。他深谙总司令的良苦用心。

陕甘支队在瓦窑堡同徐海东的十五军团会师时,十五军团的一些人感到挺纳闷:怎么没见朱总司令?中央率领的一方面军怎么只有这么多人?张国焘的四方面军怎么没有跟上来呢?

他们不知道中央红军在这一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瓦窑堡的窑洞里,毛泽东、周恩来与徐海东、程子华、刘志丹等进行彻底长谈,道明了一、四方面军合而又分所发生的一切。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毛泽东意味深长地吟诵这一诗句来说明在陕北开辟革命根据地和发展壮大红军力量的密切联系。他说:大量消灭敌人,猛烈扩大根据地,扩大红军,是三位一体的任务。“组织千千万万的民众,调动浩浩荡荡的革命军,是今天的革命向反革命进攻的需要。”

根据中央决定,迅速组建了新的西北革命军事委员会,毛泽东任主席、周恩来、彭德怀任副主席。并宣布恢复红一方面军番号,将十五军团编入红一方面军,彭德怀任司令员,毛泽东任政治委员,叶剑英任参谋长,王稼祥任政治部主任(后改为杨尚昆担任)。原第一、第三军团改编为第一军团,林彪任军团长,聂荣臻任政治委员;第十五军团由徐海东任军团长,刘志丹任副军团长,程子华任政治委员。这时,整个一方面军的兵力共11000人。

面对沟壑遍布,河流干涸,狂风吼啸,尘沙飞扬的黄土高原,毛泽东说:“我们要在陕北安家了,不是只住上仨月俩月,而是要住许多年,至少要住上十年八年。”

他相信,队伍将会迅速扩大。不久,由贺龙、肖克率领的红二方面军,由难以驾驭的张国焘率领的红四方面军以及编入四方面军的原中央红军的那些部队,还有朱德和刘伯承等著名指挥员都将来陕北会合。

他相信,黄土地这片高天厚地将为他和他的战友们提供一个纵横捭阖的挥洒天地。

他相信,陕北将成为中国革命的发祥地。

在瓦窑堡的窑洞里,他浮想联翩,夜不能寐,让警卫员端来他那套锡制的文具盒(这套文具盒从井冈山时期就一直陪伴着他),取出砚台,研好墨,而后他握起一管驼毫小楷饱蘸浓墨与诗兴,在一张宣纸上挥笔写下了一首七言律诗《长征》:

红军不怕远征难,

万水千山只等闲。

五岭逶迤腾细浪,

乌蒙磅礴走泥丸。

金沙水拍云崖暖,

大渡桥横铁索寒。

更喜岷山千里雪,

三军过后尽开颜。

这里还有个小小的插曲:经毛泽东做“红娘”,党的总书记张闻天和调到中央直属队工作的刘英,在瓦窑堡举行了一个简易而隆重的婚礼。毛泽东向新郎新娘道喜,为他们祝福,并借此宣告:中央红军历时一年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从此结束了!

然而,斗争并未完结,来自红军内部的危机和有悖常理的斗争仍在继续。

接到张国焘12月5日发来的那封公开成立第二党的电报,张闻天、博古等建议召开中央政治局紧急会议,对张国焘分裂党的严重事件在全党进行声讨和批判。

毛泽东不同意。他说:“张国焘成立第二党,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常言说得好:人可违,天不可违。我们目前尚未完成聚集力量的任务,无须再同他争论不休,让他好自为之吧。”

杨尚昆等人不免为朱德、刘伯承和第五、第九军团的许多高级指挥员的处境担忧。他们已经得知刘伯承的总参谋长的职务已被张国焘罢免,在四方面军的红军大学当所谓的“校长”,形同软禁。他们向毛泽东建议:能否用四方面军的一名高级指挥员交换刘伯承。

毛泽东不同意。他说:“如果你提出用某人来换,他(指张国焘)也许就会杀死刘伯承。在目前情况下,倒是安全的,刘伯承能够活下来。”

博古建议:应以中央军委的名义,向张国焘发出一个警告电,勒令他不得打击和迫害一方面军的一些高级指挥员。

这个建议同样遭到毛泽东的拒绝。他说:“我们不能做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如果张国焘要那样做,四方面军的同志也不答应,他们会起来讨伐他!”

周恩来同意毛泽东的分析和见解。但他建议,应尽快着手解决张国焘成立第二党的问题,使全党同志了解其分裂党、分裂红军的事实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