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方勉强同意,准备天亮后开始行动。
然而,当时间的脚步走到凌晨两点半时,发射场值班人员打电话报告:发射架上冒烟冒得厉害!
连眼皮还没合一下的火箭研究院院长沈辛荪、“长二捆”研制总指挥于龙淮和火箭总师王德臣接到报告后,不忍心叫醒刚刚躺下的司机,竟顶着寒风,一路小跑到几里外的发射场!
为防止意外事故发生,中方指挥部又召开紧急会议,对情况再次做了分析后,决定连夜先卸卫星。并向休斯公司主任海伦打去电话,要求美方尽快派人卸走卫星!
海伦先生拿起电话,很是不解:“刚才不是说好了先卸燃料吗?怎么现在又要先卸卫星了?”
中方只得将情况如实相告:“火箭底部的防风固定螺栓现在只有一个在位,400多吨的火箭与卫星全靠这一个螺栓支撑。火箭的燃料重达400多吨,而卫星的重量近10吨,如果先卸燃料,就会形成头重脚轻。火箭一旦倾倒,卫星就会彻底完蛋!”
美方听后大惊,这才同意先卸卫星。
但燃料还在箭上,先卸卫星必然存在危险,故美方还是有些犹豫不定。
中方干脆表示:“你们如果考虑有危险,卸卫星的工作由我们来干!我们可以保证,把卫星安全送回厂房!”
美方终于同意,并很快为中方提供了工具,但有个条件:必须要在塔架上接通监视器,对中方卸卫星的全过程,他们要作全方位的监视。
中方爽快答应。
这时,已是凌晨4点了。
凌晨5点,身着红色服装的吊装战士出现在了发射架上。
他们顶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经两个多小时的艰苦努力,终于将危险之中的“澳星”稳稳当当地从火箭头上卸了下来,并平平安安地送回厂房。
但是,火箭里的燃料还未泄除。
本来,要将几百吨燃料一点不漏地“喂”到火箭的肚子里,就够危险艰难的了。现在,又要按照相反的工作程序,让几百吨燃料再从火箭的嘴里“吐”出来,其危险和艰难的程度,可想而知。
由于“长二捆”火箭是两级组成,燃料分别装在两级火箭里。
为了降低火箭的重心,避免头重脚轻,就必须先泄第二级,然后才可泄第一级。
但400多吨重的燃料又分别装在火箭的20个储存箱里,要泄除,就需500根几米长的气管来将管路连通,而每个管路上形状相似的阀门多达二十余个,稍有不慎,就有搬错阀门的可能。
加之管路与火箭的连结处很难保证不出现一点缝隙,因此渗出的燃料一旦与空气接触,一股股臭味刺鼻的黄烟便会“哧哧”爆响。
若按正常程序给火箭加注燃料,对加注中队的官兵来讲,可谓轻车熟路。但现在一下要按相反的程序泄除燃料,不但战士们没干过,就连已经过9次加注任务的指挥员,也是第一次。但险情就是命令,军人就是服从。没危险要上,有危险更要上!
经20多小时的紧张战斗,400多吨燃料全部安全泄除。
整个发射场安然无恙。
4.失败笼罩“月亮城”
“澳星”发射失败之夜,整个“月亮城”仿佛一下失去了往日的美丽与风采,在各个单位举行的晚餐上,几乎没人动一下筷子。
绝大多数参试人员其实从上午就开始进入工作岗位了,中午只是在机房或发射场加了顿便餐,加之近一时期来一直没有吃好睡好,因此,谁都需要好好“加注加注”了。可悲痛的泪水似乎已把每个人的肚子填饱了。尽管有的早就饿了,但没有食欲。甚至那人人见了都会嘴馋的五粮液摆在桌上,也视而不见,连盖儿也无心打开。
在航天部试验队的宿舍里,悲痛的气氛自然更为浓烈。几位专家躲进一间死死关紧的小屋,相互抱头痛哭。
人们无心吃饭,无心抽烟,更无心喝酒,甚至连食堂的门也懒得迈进。大多数屋里的灯光都悄悄灭了,一切语言都显得是那样的多余,只有黑夜在同情地注视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西昌“腾云楼”宾馆专为贵宾和中外高级专家们准备的上等宴席,同样早就凉透了,也依然无人入席。
而就在此刻,离发射场不远处的协作大楼里,一个上层人物的紧急会议正在进行。
国防科工委副主任沈荣骏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发射突然受挫,他比一般人更深知其利害关系,因而内心自然更为沉痛。
但这位铁血汉子在发射场风风雨雨几十年,早就磨练出了一副坚强的性格。他宁肯让泪水咽进肚里,也决不让它流出半滴。
航空航天部部长林宗棠和副部长刘纪原坐在床沿上,彼此更是焦虑万分。虽然现在箭体的故障尚待查明,但问题的大致范围已经明了:故障出在航空航天部研制的火箭上。身为该部的两位部长,其心情可想而知。
卫星测控系统部部长李宝铭刚从发射场上赶回来。发射失败后,他最先赶到了发射现场。当他刚同基地的几位指挥员商定了抢救方案后,很快又被沈荣骏一个电话召了回来。他站在窗前,风尘仆仆,一脸花黑,领口和衣袖间都还散发着浓烈的燃料气息。
会议开得很短,决策的中心内容是:如何确保“澳星”、火箭和发射场的安全。
但在议论到当晚的宴会是否还举行时,各位头头都有些作难。
现在,宾馆的宴会已经准备就绪,来自世界各地的几百名外宾全都留在了这里。宴会是继续举行?还是干脆宣布散伙?举行,情调自然不对,场面也会尴尬;但不举行,岂不被人视为懦弱,更为丢人?
“我觉得这宴会无论如何,还得举行。”沉默片刻之后,李宝铭部长建议说。
沈荣骏副主任想了想终于表了态:
“对!没有别的选择了,今晚的宴会不管怎样,我们都得去。这次请了这么多的外宾,现在他们都在看着我们,我们应该拿出一个应有的姿态,才好有个交待。”
“是啊,大幕既然已经拉开,这台戏我们就得唱到底。”林宗棠和刘纪原两位部长,点头表示同意。
沈荣骏赶紧系了系领带,催促说:
“那就快走!”
“不行,得等一等,好歹也把脸洗干净。”李宝铭指了指自己花黑的脸说。
“对,先洗把脸,再换上一套西装!”沈荣骏说,“受挫可以,但精神不能垮!待会儿在宴会上一定要把精神提起来。没什么了不起的,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常胜将军!”
片刻之后,沈荣骏和李宝铭驱车前往西昌“腾云楼”宾馆赴宴。途中,两人开始商量:宴会如何安排?谁先讲话,谁后讲话?
如何做好外宾的接待工作?
宴会原定9点半开始,等沈荣骏和李宝铭驱车赶到宾馆时,已近10点了。
这时,人们才开始礼节性地入座。
宴会由李宝铭部长先讲话。他站起来,欠了欠身,环视了一眼几百名阴沉着脸的贵宾和专家们,不知怎么搞的,心里陡然冒起的是一股难言的酸楚。
本来,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他,应该是高举酒杯,放声致贺!可现在,他却只能强咽泪水,作礼节性的发言了: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不远万里从世界各地来到西昌观看‘澳星’发射,同时还不顾旅途疲劳,一到西昌便参观了我们的发射场。但遗憾的是,我们的运载火箭一、三助推器发动机工作不正常,导致发动机紧急关机。目前,现场正在做两件工作:一件是保护好“澳星”,保护好现场;另一件是组织专家尽快查找故障原因和制定新的措施。由于今晚没有发射成功,“我们深感……深感对不起大家……”
李宝铭部长讲到这里,突然讲不下去了。
此刻,澳门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吴福先生就坐在李宝铭的眼前。望着吴福先生那双溢满泪水的眼睛,李宝铭心里更感到一种负疚的沉痛。吴先生这次刚到发射场时便对他说:“我到中国来,有两件事最令我深受鼓舞:一个故宫,它使我看到中国曾有一个辉煌的过去;另一个就是中国的火箭发射外国卫星,它使我看到中国又有一个辉煌的现代!”失败后,吴先生又拉着他的手说:“这次没有成功,下一次我一定还要来!”
想到这些,李宝铭部长又激动起来,他强咽了咽泪水,又继续往下讲,虽然声音有些沙哑,却显得悲中有壮:
“但是,现在‘澳星’完好无损,火箭也没受到多大损伤,发射场和设备、人员均处于安全状态。我们不会灰心,我们不会气馁!我们有信心有决心,在最短时间内找出故障的原因,继续组织再次发射!到那时,我们、我们一定……一定还请大家来!”
有掌声响起,却不响亮,也不热烈。
几位外宾的叉子已经握在手里,又轻轻放回桌上;几位女同胞,掏了手巾掩住嘴唇,发出了极度压抑的抽泣声;宾馆的几位小姐,也在旁边偷偷抹开了眼泪。
接着,美国驻华大使发言,他说:
“……我们见到了中国技术人员高超的技术及果敢的决断,他们挽救了一场大的灾难,火箭及卫星仍然完好,我相信经他们小心查探后,‘澳星’会再次升空。我感谢工作人员的合作!”
随后,长城公司的总经理唐津安也讲了话。唐先生就是“澳星”实况转播时,最后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用极其悲痛的声音宣布“澳星”发射失败的那个人物。从他当时那双深含着泪水的眼里,人们不难看出,他内心是怎样的一种悲痛!“澳星”是商业性发射,双方均有合同在先,动不动就得赔款。何况下一步到底将对今晚的发射做出何种裁决,一切尚在不明之中。可想而知,唐先生此刻手中端着的酒,该是何等的又苦又辣!
讲话结束,晚宴在伴有极其压抑的哽咽声中开始。
李宝铭部长刚一落座,美国休斯公司首席科学家斯坦豪尔便来到身旁,小声说道:
“李先生,有急事相商。”
李宝铭部长、唐津安总经理和陈寿椿副总经理等中方首脑人物,又随着斯坦豪尔匆匆离开了宴席。
这时,有人发现,美国休斯公司和澳大利亚通信卫星公司两位代表,均未到场赴宴。
5.火箭总师与金庸大侠
有人说,在“澳星”发射失败的那个晚上,王德臣瘦了一圈。
这话并不夸张。
你想,一个火箭的总设计师,当6亿中国人以及无数港澳同胞、异国朋友坐在电视机前,一心一意等着你设计的火箭升天,而你的火箭却偏偏一动不动时,你心里会是什么滋味?虽说责任不完全归你,但无论哪个系统出了问题,不管直接责任该由谁负,你是这枚火箭的总师,无论如何也是“在劫难逃”了。
因此,在那个难堪的夜晚,心灵上受打击最重的,或许就是王德臣了。尽管作为总师的王德臣,的确有一派大将风度。但在火箭愣是不起飞的那一时刻,什么风度恐怕也只能是硬撑了。
其实,据他的秘书说,王总在发射“澳星”那天临出发前,精神状态是最好的一次。
的确,对那次发射,王德臣充满自信。而这自信还绝不是硬撑出来的。他1957年从北京航空学院毕业后,就去了国防部第五研究院,接着就跟苏联专家学导弹。他虽是飞机设计专业,却一直搞导弹设计,从“东风”系列到“长征2号”系列。“长二捆”火箭虽然在中国尚属第一次,但首次试验发射时,它毕竟写下了成功的历史。这就证明火箭的设计思想和设计方案原则上没有问题。何况,这次在地面做过300多次试验,火箭到了发射场之后,直到临发射前也没发现问题。
但世界上的事情往往就是如此,必然中总是潜伏着偶然,都认为能成的事情恰恰就是不成。而且,失败又失败得如此的大出所料——火箭原封不动,连发射架都没离开一分一寸!
可以肯定地说,作为火箭总师的王德臣,对每一次发射,都必然会考虑到失败的可能性,都必然会产生种种隐忧。这次同样如此。比如,火箭上天后,能否按时拐弯?一级二级能否按时分离?分离后的火箭能否准确入轨?人轨后的火箭能否按时与“澳星”安全分离?诸如此类的问题,都必然在他的忧虑之中。
但点火后的火箭竟然无视天下众生,老练得如同一位千岁老人,打个盘腿坐在那儿,连动都懒得动弹一下——单就这一点而言,王德臣(包括许许多多的专家)恐怕无论如何也是没有想到的,或者至少说是没有足够理由去想到的。
那晚,他坐在指挥大厅。当他从大屏幕上看见火箭点火失败后,便很快带着秘书,驱车赶到了发射场。他的秘书后来回忆说,因晚上山里天气冷,王总身上只穿着单衣,我特意塞给他一件毛衣,可后来发现,毛衣被他扔在了车上,竞忘了穿!
王德臣到发射场察看了现场后,很快便组织人研究如何走反程序,即如何按相反的程序来处理现场。因为过去从未出现过如此情况,所以没有预案。直到很晚,他才回到宿舍。
他一回到宿舍,一声未吭,便仰身躺倒在床上。他住在一楼,进门后,没有关门,没有脱衣,没有脱鞋,就那么重重地躺下了,闭着眼,一动不动。秘书说,甚至连灯也忘了关。
其实,他没睡,他无法入睡,也不可能人睡。
我们无法知道躺在床上王德臣在那个不眠的夜晚到底都想了些什么?也不清楚那个夜晚他心灵上的痛苦究竟大到了何种程度?但由此可以肯定的另一个问题是,伍子胥一夜白了头的典故,绝非历史的虚构。
因为,第二天有人发现,壮壮实实的王德臣不仅瘦了一圈,而且那本已斑白的头发,似乎又多了一片。
一连几天几夜,他忙于分析查找故障,始终沉默着。其实,他能说会道,善讲善辩。一般场合,他寡于言谈,一时兴起侃起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可是一把好手!难怪早在20年前,当他还在某厂工作时,工人们便都叫他“王铁嘴!”
你想,围绕“澳星”若干问题,中美双方先后共进行了十次技术协调会,而每一次会上,都是舌枪唇剑,你来我往。美方先后曾提出大小几百个难题,主讲者都是王德臣。要是嘴皮子上没点功夫,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