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尔走到第二个帐篷边,用手掀起门帘,抖了抖。不用翻译,大家都明白,帐篷的门是不能冲着风来的方向的,要背风而设。而搭第三个帐篷的人做了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他们特意把冰上的雪铲开,把帐篷直接支在了冰上。比尔说,支帐篷恰恰应该选择有雪的地方,这样有利于保暖,否则睡在冰上会被冻坏。
接下来就是王大力他们的帐篷了。他们的帐篷比别人的都大,就显得比较饱满、挺拔。比尔用手晃了晃帐篷,又拍了拍,再围着它转了一周,然后弯腰拣起一把榔头。王大力凑上去接过来,指指帐篷,又指了指自己,笑了笑。不料比尔一耸肩,说,Sorry,……
老高笑着对王大力说,他说很抱歉,不能给你好的分数,因为你把你用的工具落在了一边,这就意味着你们下一个夜晚将无处安身……
王大力委屈地辩解说,没说不要它了呀,不是一会儿还得拆呢吗?
人们又一次在队伍里哄笑。当然,最后完成帐篷的一组也得到提醒,因为速度太慢,就可能在大风暴里丧失生命。
乘大轿车回旅馆的路上,王大力有意坐在了小裴旁边。听着前后人们兴奋的话语,两人竟无一言。
下车的时候,大家站起来,乱哄哄中,小裴问王大力,你的羽绒睡袋够厚吗?冰上真挺冷的……我看你们晚上够戗。
王大力说,既来之,则安之吧。
小裴说,我的睡袋不用了,你可以拿去当褥子垫着。
王大力一听,喜不自禁,连连答应着,哎哎哎。最后他悄声说,还是我媳妇疼我。
小裴说,讨厌。
午饭后,人们拿上行李上车。车厢里立刻挤了许多。王大力扛着他的摄像机和设备在前面找了个座位。林光明和华云云分别坐在了后边。华云云见小裴在车下,并无上车的意思,但是眼睛却一直向车上看着,大致估计估计方向,判定小裴看的多半是王大力,心里就咯噔一下。想到临走时,姐姐说的一番话,要她和王大力拉开距离,发展那种关系,一股沮丧之情顿时涌上心头。其实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王大力,可是从王大力那边反馈回来的就只有哥们儿情谊。
林光明坐在华云云后面,他不但看到了小裴的目光,同时还注意到了华云云的情绪。小男小女之间那种游移的捉摸不定的暧昧不清的感情,那种小小的吸引悄悄的等待,那种淡淡的忧郁微微的伤感浅浅的醋意,在平常生活中,其实是一剂有滋有味的补药。待到一切大白于天下了,其意味反而减少了许多。
“钩疙瘩K”他们也开着一辆吉普跟着大巴,超过大车的时候,还伸出胳膊友好地挥挥手。正巧让王大力看见。他回头对林光明说,老林,你看,他们也去。
林光明说,我要是早知道他们在这儿也找了人,就不让你带那么重的器材了。……既生瑜,何生亮嘛!
王大力说,应该说是既生亮,何生瑜;有我们诸葛亮还要他们周瑜干什么?
华云云说,既生王大力,何生李向阳?
下午三点,大巴到达格楞镇。稍事休整,队伍就出发前往松花江岸。冰面上尽管积雪很厚,但仍看得出它的凹凸不平;非但凹凸不平,而且还是一格楞一格楞的冰阵,也许这个小镇格楞的名字就是取自这儿。冰阵就好象恰恰是在江水后浪正追着前浪的时候,突然一下子就冻上了,凝固了,成了后冰追前冰的样子。各路人马陆续拉着自己的雪车上了冰。这时,王大力看到冰面上已经有人在拍摄,象是李向阳那拨人。
王大力对林光明说,看,李向阳他们赶在咱们前边了。
林光明说,不要管他们了,现在是先要确保咱们自己不在他们的镜头前边摔跤……
套头毛衣和当地一位教练向大家喊着,到江心就好了,路就平了!……这段要小心啊!
有些人在冰上一步一滑,一步一摔。林光明和华云云在前面蹒跚地拉着雪车,王大力把他的摄像机放在雪车上,自己跟在一边小心翼翼护着。好不容易到了江心,冰面平坦些了。华云云摘下帽子,擦了一把汗,说,啊,真是重体力劳动呀。
林光明立刻训斥道,不行!把帽子戴上!没看见风多大吗?!
华云云吓得呼地一下戴上帽子。王大力在一旁说,这是为你好!
华云云说,知道知道,感谢党!感谢政府!感谢林大哥!
王大力说,还有我呢?
华云云说,二哥。
王大力气得敲她的头顶,说,你才是二哥呐!
下一站是个叫平克拉的地方,距离十公里左右。王大力一听,就说,60迈车速,10分钟到。
华云云说,打车10块钱。
林光明说,别美了,天黑以前能走到就不错。这个地方天亮得早,也黑得早。
果然,毫无经验的队伍举步维艰,前边的人一摔跤,后边的就马上跟着摔。所以后面的小组要有意与前面一组拉开距离,避免受影响。个个如此,整个队伍前后拉开有两三公里长。在自然形成的冰面上找平衡是门技术,脚下任何一块小碎冰都可能使人摔跤,致人死地。上路第七分钟,林光明摔了第一个跤,他是仰面朝天滑倒的,华云云立刻过去拉他,自己也被带倒,两人幸好有背包在后面垫着,没磕到头。紧接着,王大力去拉他俩,自己也开始摔,从此三人就走路不止摔跤不止。华云云几个屁墩摔下来已经脸色铁青,紧抿双唇,看来吓得不轻;王大力也有些瘸了。
于是,林光明宣布两条规定,一是,接下来不论谁摔,别人都不要去拉,可以停下来等他自己爬起来;二是,每个人都必须扶着雪车走,可以减少摔跤。否则,落队才是真正麻烦的事情。
这时,只听身后动静不小,回头一看,美军比尔和他的助手蹬着电动雪橇拉着他们的轻便雪车连超几组人马,路过的时候,他向人们挥手,人们连妒带羡地也回应了他。
王大力说,我现在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了。真是物质决定一切啊。瞧瞧人家的装备……
林光明说,物质虽然不能决定一切,但起码物质的丰足可以减少精神的损耗……
王大力说,和他比,咱们象不象小米加步枪那会儿?
华云云一声不吭,只是埋头看着脚下走路,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活跃。王大力冲着她说,华妹妹,不好玩了吧?怎么这么蔫了?
华云云这才说,我浑身都疼……说着就要哭。
王大力马上说,别哭!别把眼珠子冻上!
华云云立刻止住了。
林光明看看她,笑了。他说,什么叫好玩?什么叫艰苦?说起来容易,其实这都是非常具体的,一点一滴啊。
王大力说,是啊。每一个细节都逃不掉,躲不开……
远远的,王大力看见李向阳他们的摄像师倒坐在雪橇上拍行进中的队伍,前面有五六个人拉着雪橇,说,这帮家伙,除了美军就属他们舒服了,晚上上岸,白天下冰,该拍的都拍得到……
林光明说,可是他们去不了北极呀。可咱们要是过了关,就可以北极的干活了!
对对对,是呀,咱有咱的目标,他们就是短期行为罢了。王大力附和道。
果然,在太阳刚刚落下去的时候,他们就看见“钩疙瘩K”的人往岸边撤了。远远的,可以看见岸边停着一辆车。车的大灯早早地就打开了,在一片空蒙中,它是预留的一线光明。
华云云叫喊着,啊——我开始想家了!
林光明就说,我想起一首歌,你们听过吗?“西伯利亚白茫茫……”?
王大力说,没听过,唱唱吧。
林光明随即小声唱起来,“西伯利亚白茫茫,无边无际;从小我就热爱你,俄罗斯大地;你是多么可爱,辽阔又广大;在这边疆,我常想起,亲爱的家……”
王大力边听边说,啊,真好听啊,我们怎么没有这么好听的歌……
十四、
邱英英回家,见于小羽还躺在沙发里。于小羽病恹恹地抬起头,说,英英,我知道该告辞了,约瑟夫快回来了。
邱英英说,我送你回家。
于小羽说,对,回家。如果这两天林光明还不走,我真的就没有地方可去了。我父母如果看到我这副样子他们会受不了;哥哥家也不行,因为绝不能让他和林光明的其他同学知道;但如果去同事家呢,单位我就再也别待了……她苦笑着说,看看女人多有志气,最终坚强到不得不回家的地步。
邱英英开车送于小羽。正值下班高峰,街道上汽车、自行车塞在一起。她们耐心地等着前面的车队一步一挪。两人都不急。
你说你们当初结婚以后历尽艰辛,怎么结果成了这个样子?邱英英问。
告诉你,世界上的东西若不是你的,就不会是你的,谁也改变不了;越是追求得艰苦卓绝,对对方的要求就越是高;人们总是想使付出的东西能够得到相应的回报。所以,再大的幸福也很难把奋斗过程中经历的艰难甚至苦难统统抵消掉;……即使抵消了,现实也永远不可能超过理想……
什么理想?邱英英问,理想是什么?
理想是什么?理想就是永远幸福。这达得到吗?——达不到。于小羽说。
那你们怎么办?
离婚。
邱英英先是不说话,然后突然就掉下眼泪来。她说,真想不到,你们会闹成这个样子……
于小羽说,男怕干错行,女怕嫁错郎。
邱英英问,小羽,那次老林说,你和一个洋人,是吗?
于小羽冷笑,说,洋人也是人。他林光明想用洋人来贬低我,没门儿。
邱英英又问,我认识吗?
于小羽回避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们认识不认识。
邱英英说,你不愿意告诉我?
和林光明结婚十几年以后,是于小羽把小邱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