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大巴,一个理着爆炸头的小伙子高声宣布道,大伙听着啊,回去休息休息,十一点吃午饭啊,中午一点半开始走台。晚上第一场演出,明天下午两点第二场演出,正式录象;晚上上火车……听明白了吗?
立刻就有一个女孩问,怎么是两场演出?来的时候不是说好,公益演出,只演一场吗?
爆炸头口气轻慢地说,你不演也可以……
那女孩说,谁说不演了?可是我不明白,哪场是公益演出,哪场是商演……
苏苏刚想回头看看,同座的常老师却拉住了她。只听那爆炸头说,这我就管不了啦,我只管安排日程……
到了宾馆大堂,演员们一窝蜂地去看住宿表,然后就三一拨五一伙地提着行李上了楼梯。苏苏万万没想到电视台来慰问演出会住没有电梯的宾馆,她带的大箱子难住了她。老录音师走到她身边,小声说,你给他们几个钱,让他们帮你提上去……
苏苏随着老录音师的目光,看到宾馆门口果真有几个闲站着的青年。她问,给多少合适?
常老师说,三五块的吧,不就是小费嘛。你还不懂?……
苏苏这才缓过神来。是呀,你还不懂?你不就是在歌厅里三十、五十、一百、两百的小费这么挣出来的吗?怎么,你以为自己已经是电视台的人了?苏苏转过身,向门外的一个当地青年招了招手。那青年走过来,开口就问,几楼?
看来是做惯了的。苏苏说,四楼。
青年说,十块。
苏苏看他没商量的样子,就说,十块就十块吧。
那青年过来接了箱子就上了肩,说,二楼五块,三楼八块……再说你的箱子又这么大这么沉。
苏苏跟着他上楼,说,不沉就自己拿了。
青年扛着箱子,脸挡在了后面,他闷声闷气地说,十块钱在你们算什么,张一张嘴就成千上万地挣,以后我有女儿也让她唱歌去。
苏苏说,我们这次来演出是没钱的,是公益演出,是慰问……
青年反驳说,算了吧,哪次说是慰问的不收钱?就算你们真不收,我们这里也还是要收的,收我们老百姓的钱……
412房间里已经有人在里边说话,青年把箱子放在门口,苏苏连说谢谢,他摆摆手,接了钱就走了。苏苏推开门,屋里是三张并排的床,上面都堆了东西。两个女孩意外地看着她,一起说,哟!还有一个哪?三个住啊?
苏苏说,你们好。
她们并不理睬,其中短头发的女孩答非所问道,你是412的吗?
苏苏拿出住宿证又看了一遍,说,是呀。
短头发就说,你去和他们说说,给你再调一个房间吧,东西都放不下……
苏苏问,他们?他们是谁?
短头发把头扭开,是那种懒得与你纠缠的沉默,而另一位长头发的女孩始终都在收拾箱子里的东西,表现着无言的轻蔑。苏苏等了一会儿,拉着箱子就进了屋,把离门口最近的那张床上的东西挪开,打开自己的箱子。
这时,短头发惊讶的声音响起在她身后,声调尖尖的,哟!你还真住在这儿啦?
苏苏忍住气,慢慢回身说,为什么不?
似乎被回过身的苏苏吓了一跳,只见她杏眼圆睁,鼻翼怒张,决一死战的样子,短头发连一声都没敢吭,转身又走了。其实苏苏并不想把关系搞僵,毕竟是自己第一次跟电视台出来,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可惜一上江湖,便遇上这种小混混,真是自己运气不好。在“卡莱”,歌手们之间从最初就都懂得互相尊重,尽管相互之间也有竞争,但是也都非常客气,于是渐渐地培养起了感情,惺惺相惜,形成了兄弟姐妹一样的关系。这也是苏苏在那儿一呆就是几年的原因。这时,她的心一软,眼泪几乎掉下来,她怎么这么快就开始想“卡莱”了?
这时,苏苏的手机响起。
啊,常老师……
老录音师的电话对苏苏来说,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常老师他们要提前去演出场地做准备工作,问苏苏去不去看看,并让她带上自己的伴奏带,可以顺便试一试声音。苏苏接了电话,转身就出了门。
演出场地设在一所中学的操场。操场没有围墙,已经用工地常用的编织布围了起来。舞台搭在主席台前边,要宽大得多,而原先的主席台就变成了后台。常老师的录音台就设在舞台下边。苏苏把伴奏带给了他,他把带子“走”了一遍就还给了她。这时,场地里音箱就放起了苏苏伴奏带的音乐。常老师边听边摇头,问她,谁给你录的?
苏苏说,蓝柯。
常老师微微一笑,说,这群小子。收了你多少钱?
蓝柯是某作曲家开的一家有名的录音棚,由于它拥有先进的设备和一流的录音师,所以它的生意一直非常红火。苏苏还是托了人才排上队赶录出来的。她没敢说她花了多少钱,她怕被常老师笑话。
常老师见她不说,就笑,说,没事,我都知道。我平时空下来的时候就在那儿干……以后你再录歌,直接找我吧。……来,再放一遍,你上台去唱。
站在空旷的舞台上,苏苏突然觉得天地之大,完全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冬阳温煦,空气清凉,心情豁然开朗。“哎……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还是那不能忘却的眷恋……”
一曲《青藏高原》唱完,老录音师居然轻轻鼓了两下掌。他摘下耳机,冲着苏苏点了点头,然后重新戴上耳机,第二支曲子响起。此时,苏苏心中充满感激。
刘欢的《从头再来》是导演李小娜从苏苏提供的曲目里选中的。她说,苏苏,女声里就只有你的声线适合这个歌,一定好听……
“……再苦再累也要坚强,只为那些期待眼神。心若在,梦就在,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成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歌声回荡在操场,连灯光师、电工们都停下了手里的工作,给她鼓起掌来,两三个人带动着在场的所有人都鼓起了掌。苏苏感到眼泪往外涌,她弯下腰,实实在在地给在场的人们鞠了几个九十度的大躬。
苏苏和常老师一行在午饭前回到旅馆,他们径直去了餐厅。剧组的几张餐桌旁已经坐了人。苏苏扫了一眼,与她同屋的两人还没到。李小娜在第三张餐桌上向他们招手,问道,常老师,你们回来了?条件怎么样?
常老师说,和上次小营的差不多,问题不大。
李小娜说,那就好。……苏苏,你也去了?吼了两嗓子?……来,坐我这儿吧。
他们走过去,苏苏坐在李小娜旁边。常老师认真地说,苏苏歌唱得不软,真的不软。
李小娜说,那当然。
常老师又问李小娜,你和他们这儿的头头们见了见?怎么样?
李小娜说,还行。不过他们组织得还是不够,……来,不说了,吃饭;吃完饭歇一会儿就得走台去了。
苏苏饭后回到房间,两个同屋还没回来。她脱掉鞋子,和衣而卧。突然,她觉得身下有些凉,用手一摸,床上竟然是湿的!水?怎么回事?她坐起来,掀起床单一看,床上正中部位有一片水迹,边缘整齐得能够使人想象得到,水是被人直接倒在上边的。苏苏怒气冲头,三步两步进了卫生间,拿起杯子就接满了水。她要以牙还牙,把她们的床也泼上水……这时,她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以往温和喜兴的苏苏,今天怎么变成了一脸横肉?双眼怒睁,双唇紧闭,嘴角下拉……仇恨真的就能如此快地改变人的相貌吗?
苏苏放下杯子,用两手的食指拉住自己的嘴角向上拉了拉,说道,笑一笑,笑一笑……这有什么的?她们不是专门针对你的,无论谁来,她们都会这样对待,她们不是就想把你赶走吗?下午再想办法。一定要休息好……不生气,就不生气……
她回到床上,把被子铺在身下,躺好,盖上自己的羽绒大衣,合上眼。
十七、
华云云是被冻醒的。嘴碰到前面的睡袋,边沿都是冰碴。她仔细听了听,除了风声,没听到两个男人的呼噜,她又眯起眼睛看了看身边,老林已经不在了。一个激灵,华云云坐起来,一眼就看见帐篷的门帘开了一道缝。她大喊起来,王大力!你把门给我关上!都把我冻醒了!
外面果然就有人应声,哎,是吗?我刚才明明给你合上了啊!
王大力探进头来,突然就厉声说,还不起来你!还躺着个什么劲呐!起来!懒婆娘!
华云云一听就坐起来,反唇相讥,你才是懒婆娘!懒东西!连门都不知道关!
王大力说,我就是怕你懒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华云云重又躺下去,捂住半个脸说,王大力,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告诉你吧,其实我早就醒了,我就是在算……
王大力一听,忙说,我早就算好了,今天就是最后一天,明天一早就回家!
林光明的声音在外面响了,说,先别说明天,先说现在——第一碗面熟了,谁吃?
华云云喊道,我!
王大力喊道,老林先吃!……看看,这就是觉悟不同了吧?没出息!
华云云隐约觉得脸上热热的,但似乎不是因为愧疚。她摸摸左边脸颊,一下子摸到一片硬块,还有些疼。什么东西?她喊道,王大力,你进来!看看我这是什么东西?
王大力人还没进来,就说,你是什么东西,我怎么知道?
华云云说,讨厌,你快来帮着看看!
王大力进来,看了看,说,完了,完了,你完了,脸上出冻疮了,紫色的,快黑了!容颜受损啦!
啊——!华云云快哭了。怎么办啊?
王大力幸灾乐祸地笑着说,好啊,这下嫁不出去可找到理由了。
去你的!
吃过早饭,三人一齐动手收起帐篷,把帐篷包放上雪橇,一人一手扶着雪橇,走向集合的地点。海洋所的老高已经等在那里。领队套头毛衣还没到。
林光明先打招呼,说,老高,早啊。早饭吃的是什么?
老高说,就只啃了一块面包。水开得太慢了……
王大力接茬问,什么?连水都没喝一口?
老高说,对,没喝。
王大力急了,说,那怎么行?人不补水就完了。
老高说,没事,顶多就是拉不出屎来呗。……别担心,我昨天晚上喝了……
华云云叫起来,说,对啦,我也是……
王大力推了她一把,说,对什么对?!也是什么也是?!
华云云说,我好象也是几天没大便了。
还说还说!矜持一点好不好?王大力说,一个婆娘,动不动就大便不大便的……
大家笑了。
华云云说,本来嘛。老高连大便都不说,还说拉屎呐!
林光明掏出一瓶水,水还带着体温,说,给,还是喝点水吧。是早上烧的。
王大力说,老林特别早就起来烧水了,烧开了还得等水凉了,才能灌进瓶子……
华云云感动地说,老林真的特别好……
王大力顶她一嘴,谁说老林不好了?
华云云一听就急了,推王大力一把,说,嘿,王大力,今天谁惹你了,怎么我说一句你顶一句?
王大力笑了,恍然大悟地说,呀,真的吔!……对不起对不起,华妹妹,不是故意的,真的,真的,就是今天兴致特别好!
哼,要出事了,我看今天要出事!华云云故意怄他说。
这时,林光明一听就怒了,呵斥说,瞎说什么呐?乌鸦嘴!
吓得华云云连忙躲到老高身后。老高说,快说三声“呸!呸!呸!”
华云云立刻就说,呸!呸!呸!
队伍迟迟集合不起来。经过几天的适应,人们开始敢睡懒觉了。王大力向老高提出先走一步,想在最后一天多些时间拍摄。老高一同意,他们三人就拉起雪车动身了。
王大力扛着摄象机小心翼翼地走在雪车前面,镜头冲着冰面。他被冰面上千姿百态的冰花迷住了。他大声喊着,啊呀,多美丽啊!是冰花呀!快看!……
前几天上冰面,整个队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不要摔跤上,谁都很难意识到那凶险的冰面下还会隐藏着什么斑驳美丽的冰花。华云云和林光明也弯下腰去,用脚尖蹭去冰碴,立刻就看见了那些似乎经过精心构思、巧妙搭配而形成的对称细致的图案。华云云大叫起来,哇!真的啊!好漂亮啊!
王大力说,今天是最后一天,天气又好,我得多拍些景色,万一去不了北极……
林光明说,嘿!又胡说!
华云云代替他说,快说“呸!呸!呸!”
王大力笑了,说,呸!呸!呸!行了吧?
说完,他自顾自扛着摄象机向前走去。
华云云和老林推着雪车走在后面。
林光明望着远方的江面。旭日初升,淡红色的彩霞泼在宽阔的江面上,一缕缕的深深浅浅地染在沟沟坎坎里,万千星星似的晶莹透剔的冰光闪烁不停。他深有感触地说,真的很美呀。我相信,这样的景色在我以后的生命中,再也不会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