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云云惊讶地说,不会这么悲观吧,以后想来再来呗。
林光明说,好象是不可能了。某一种景色其实是和一个人的一段生活联系在一起的。好比你现在听到一首老歌,你喜欢和我喜欢的原因肯定是不一样的……
华云云点点头,说,那当然,也许你是跟一个女孩有关。
林光明笑了,夸道,聪明!就是这样。
华云云又说,可是我不象你,我根本就没什么类似的回忆……老林,听说你过去有好多艳遇?
林光明绷着脸说,谁说的?王大力吧?他知道什么?他其实根本就不了解我,只是皮毛地听到一点儿罢了。
华云云说,就算是捕风捉影,也总是无风不起浪吧。
林光明说,告诉你一句话,小华,人活得简单点儿比复杂了要好。
华云云不解,反问他,什么意思你是?我怎么听不懂啊?
林光明深不可测地说,最好是永远不懂。
突然,谁都没料到,江面上就起风了!风先是从脚下扬起一片雪屑,象平日偶然也来那么一回那样。但是紧接着风就带起了呼啸声,天地间随即就黑了下来。岸上是风沙,江面上是风雪。岸上的枯枝败叶被肆虐的狂风扫到江面上,脚底下立即就起了咔嚓的摩擦声,嘴里、脖子里都是冰碴和着沙子,混合成稀泥,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林光明和华云云迅速把帽子和衣领拉好,这才发现视野之中并没有王大力。要是以往,华云云肯定就会敞开嗓子大喊了,可是在这比人的声音要大上十倍的尖啸的风声中,她知道她比不上它。而这漫天的风沙,也会动不动就全糊进嘴里。她犹豫了。于是两人就只好推着雪车蹒跚前行,同时四下张望。可是四野茫茫,哪里看得见王大力的影子!
华云云心里暗自祷告,王大力,你是个大男人,你好自为之吧!
中午时分,风说没就没了,一时间就象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江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冬季的阳光灰蒙蒙懒洋洋地高悬在空中。林光明四下望去,对华云云说,王大力应该在不远处。你想,咱们推着车都走得那么慢,他也快不到哪儿去。
华云云道,说是这么说,可是他到底在哪儿呢?不会出事吧?
林光明脸色阴沉着,说,不会吧。
这时,雪车上的对讲机忽然发出了咔啦咔啦的声音。刚才大风起来的时候,对讲机已经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络。这时它又恢复了功能。林光明拿起对讲机,里面传来队长老高的声音:林光明!林光明!听到了吗?听到了吗?
林光明答道,我就是,我就是林光明!老高,你们到哪儿了?
老高说,你们王大力出事了!你和华云云在哪儿?
什么?!王大力出事了?怎么了?华云云抢过对讲机,大声问道。他现在怎么样?
老高说,我们正在救他,他的腿卡在冰缝里了!一时弄出不来呀!
林光明和华云云掉头就往回跑。大部队正在救他,说明他落在了后面。
王大力在江边拍摄的时候,正遇大风起来,他的脚腕子卡在了冰缝里,却一时无力拔出。他蹲下来,捂住摄象机,想等风小一些的时候再做努力。不想脚腕子顿时就冻僵了。他估计老林和华云云此时也该走过来了,就大声喊着他们的名字。可惜他的声音被怒号着的狂风吞没了。
华云云和林光明赶到的时候,王大力右脚下的冰缝已经被老高他们刨宽了许多。卡住王大力脚的那条冰缝是条斜缝,一旦卡进去,很难直接拔出来。王大力侧靠着一辆雪车,眼睛微闭,脸色煞白。华云云随即扑过去,喊道,大力!大力!怎么样了?
王大力睁开眼,见是华云云,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华云云又扑向他的腿,从脖子上抻下羽绒围巾,三缠两绕地包在他的脚腕上。王大力说,把我的脸也捂上……你们都去哪儿了?怎么喊也没回声……
王大力的整个脸颊都肿了,遍布着星星点点的黑斑,血淤一样。华云云把他羽绒服的衣领拉上,帽子的带子缩紧,对他说,对不起!都怪我的乌鸦嘴!
林光明赶上一步,认真看了看王大力的脚和他脚下的冰缝,果断地说,大力,我看这样慢慢来是不行了。你的脚就要冻坏了。这样吧,听我的,老高,我们准备先把他的脚拔出来,鞋子再慢慢刨!……小华,你拿剪子来!把他的鞋带从上到下剪断!
华云云用一把小剪子从王大力的高腰冰雪靴上直插进去,咔嚓咔嚓几声,鞋带绷断。华云云脱下手套,把鞋带一根一根地抻出来。老高和其他队员一起抱住王大力的腿和脚,林光明喊,一、二、三!大家使劲一拉,再一拖,王大力终于被拔了出来。
大力,疼吗?华云云问。
王大力摇着头绝望地说,没感觉。
看着顿时变得虚弱不堪的王大力,华云云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十八、
当晚,苏苏的演出非常成功。观众的掌声使她几乎下不了台。导演李小娜破例让她多唱了两首歌,日本电影《人证》中的《草帽歌》和电视剧《篱笆、女人和狗》中的《苦乐年华》。剧组的人都知道后两首是不编进片子的。但是当伴奏带响起的时候,苏苏看见录音师常老师向她把手指弯成一个圈,举了举。她明白,常老师还是给她录了音。
当天夜里,导演李小娜把苏苏叫过来,和录音师常老师、助手小飞、灯光师等七八人一起走上大街,找了个大排挡,几人坐下来。苏苏说,今天晚上我请客。
李小娜说,不必客气。
苏苏说,今天是我第一次上电视,我心里真的特别高兴。今天这顿用不了几个钱,等回去以后我再请几位老师正正经经吃一次……
常老师说,就让苏苏请吧,她今天唱得挺痛快呀!我听得都高兴……
李小娜笑说,我知道,我都看到了;不过我不想让她觉得咱们电视圈里动不动就得请客什么的……
灯光师刚点完小碗牛肉、水煎包和皮蛋粥,一听李小娜这么说,就笑了,说,你还是嫩;你不知道,他们流行圈里比这可厉害……你问老常!
常老师忙说,我可不知道啊,我到底还是算电视圈的人。我可真的不知道什么啊。
灯光师说,好好好,是我知道,不是你知道,行了吧。关键是他们根本不觉得这算什么!明白了吧,苏苏?……就算你豁出去了,人家还不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
苏苏浅浅地笑着。常老师斜了她一眼。其实她是可能什么都懂的,也许什么也都做过。问题是,一个女孩子她怎么看待过去,忘记过去。
小老板很快就端上馄饨来,热气腾腾的,一人一碗。李小娜接过筷子,说,我看哪,人家觉不觉得了不起都没关系,自己不能觉得自己不值钱。要是自己看不起自己,那什么都完了。是不是,苏苏?
苏苏说,对。
常老师也说,我觉得没那么严重,都是不了解情况的人瞎猜的。那个圈里就是作风随便点儿,不是什么都做交换做买卖似的。
几个人吃着夜宵,边吃边聊,一直聊到凌晨。他们约定,今后苏苏就跟着李小娜了,当她的基本力量。常老师也答应今后要帮着苏苏出碟。
第二天的演出安排在下午两点,剧组要求十二点吃午饭,一点入场化妆。苏苏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一看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刚要起身,只听旁边床上有人应声,问,谁呀?
门外人大声说,伴唱、伴舞的十二点半就得进场啊!早点儿去吃饭啊,不许迟到啊,听见了吗?
同屋的答道,听见了。然后小声嘀咕说,讨厌!提前就提前呗,那么大声干吗?……哼,我要是有那个本事,陪人家睡半夜再回来,我早就当独唱了!
苏苏脑袋嗡地一下!愣了半天,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们为什么这样对待她?她除了听从剧组安排住进了这个房间,又有什么错?何况昨晚演出大家都参加了,她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并非是靠其他手段上来的。她们这是想干什么?想气她?想让她下午演砸了?
苏苏紧紧地闭住眼,屏住被嘭嘭狂跳的心脏搅乱的呼吸,等着她们离开。她不能任凭眼泪喷涌而出,她怕啜泣的声音暴露出自己的清醒。终于,同屋的两人出了门。苏苏立刻跳下床,冲进卫生间。面对镜子,眼泪猛然糊住了视线。她打开冷水,不断地掀到脸上,又想起昨天她在镜子前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你要快快乐乐的!你是一个好歌手,你不能被这些小人毁了!下午还有演出,还要录象,千万不能生气影响情绪!千万不能哭红了眼睛!千万不能哭哑了声音!千万千万千万!
演出现场虽然坐满了人,但比前一晚的人要少些,整齐些,显然是有组织的。苏苏的节目已从前一天的第三个节目挪到倒数第三个,所以她有了充分的化妆时间。在化妆间,化妆师问她,你过去在什么地方唱?
苏苏反问道,什么?
化妆师又问了一遍。苏苏说,你没见过我吗?没听过我唱?
化妆师摇摇头。
苏苏说,我好象怎么唱都唱不红嘛。
化妆师再问,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呢?
苏苏见化妆师不象有什么恶意,就问她,是谁要问这个?
化妆师说,是她们问我的,我说我好象见过你,但是记不清了。真的,你是……
苏苏说,就让这次是大家认识我的第一次吧!
化妆师这晚给苏苏化的妆格外漂亮,最后还给她的鬓角边挽了一个小头发卷儿,顿时令她妩媚了许多。大概是因为前一晚的出色表现有了些名声,苏苏一出台,下边立刻掌声雷动,倒让她暗暗吃了一惊。苏苏是那种竞赛型的演员,人越多场面越大越出彩。她上来就向观众们鞠了个大躬,对大家说,我一定不辜负朋友们的期望,我一定献给朋友们最好的歌!
下边轰地就都笑了,紧跟着又是一通掌声。就连录音师老常都笑了。哪儿见过有歌星说这种话的。
苏苏又一次在观众的强烈要求下连唱了四首歌,风风光光地下了台。在后台,她遇见了那位压大轴的大明星。她和气地问苏苏,你是哪个公司的?有签吗?
苏苏说,没有。
她又说,签一个公司比较好。你不错。
苏苏想向她要个联系方式,说些以后去请教什么的话,终没有张开口。她有些畏缩,怕遭拒绝,怕自尊心受伤害。她目送大明星款款地上了台,高贵地鞠躬,然后伴奏音乐响起来。苏苏此时并不羡慕她们这些明星了,她对自己的今后充满了信心,就象早上起床看见初升的太阳便坚信有个大晴天一样。
最后一个节目是全场大歌舞,所有的演员都上台,搞个热烈热闹热火的场面。大明星特地把苏苏拉到身边,手搭在她肩上唱,摇着,晃着。苏苏一时间希望这个时刻永远存在。可是突然,苏苏感到身后有一股力量,猛地把她与大明星扯开了,苏苏一下子失去平衡倒在地上。观众席上发出一阵惊呼。苏苏的左侧身体撞在地上,用胳膊一支,险些戳断。她抱着剧痛的胳膊蜷缩在地上。最早是身边的大明星弯下腰把她扶起来,问她,怎么样?你没事吧?周围的几个演员一同扶起她,慢慢向后台走去。谁?为什么?苏苏回头看,在一群欢歌热舞的演员中,看见了两张熟悉的恶毒的脸。
为什么会有那么坏的人?
大队人马回到宾馆以后,制片主任找到苏苏同屋的短头发,叫到会务组的房间,询问台上发生的事情原委。因为从现场录象的回放中已经看到,是她动的手。她借着接近苏苏的机会,突然下手,拉开苏苏,并且凭着惯力来把她搡到地下。同时台下观众也纷纷指认了她。短头发咬紧牙关就是不承认,即使人证物证俱在,还是不承认。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谁也没什么制裁办法,顶多下次演出不找她了。制片主任无可奈何地放她走了。
晚饭时分,老录音师常老师到处找不到苏苏,问李小娜,她也没看见。他就叫助手小飞去楼上看看,因为吃过饭就该上火车了。一会儿,小飞下来,偷偷地笑,说,常老师,苏苏走了,已经走了。
常老师疑惑地看着他,说,走了?……那你笑个什么呀?
小飞摇头说,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常老师正色道,嘿!你跟谁保密呐?快说!出什么事了?
小飞俯下身,悄声说,她把同屋的俩人都打花了!
什么?!
出发时,大轿车上早早就坐满了。常老师和小飞临窗而坐。当短头发和长头发下楼来乘车的时候,都戴着墨镜、帽子,帽檐压得低低的。但是剧组的人还是把两人的伤情看了个一清二楚。短头发左边墨镜的下沿露出一片瘀青,颧骨侧是深色的紫红;长头发由于头发长而使人们丧失了充分欣赏的机会,只是头发遮不住的下巴高高地肿了起来,红彤彤的。
苏苏当天下午跟着大明星去乘飞机了。她给李小娜发了一条短信:永世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