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出来,她是特意强调她是一个人住的。王大力倒是没意见,一副想跟进去的样子。
但是华云云说,不去了,苏苏,下次吧。我明天还得上街采访。然后对正做向往状的王大力说,车夫,开车。
路上,王大力问她,你为什么不想上去坐坐?
华云云说,我就是明天有活儿嘛。
直到车停在华云云家门口的时候,王大力才问她,云云,你屋里有沙发没有?
有啊。
长的短的?
长的。
OK。我今天得住你这儿了。
什么什么?!
我的家被我们老板娘占领了。你说吧,是让我住你这儿,还是我去苏苏那儿借住一宿?苏苏刚才可真是明说了,她是一个人。反正老板娘我是不敢碰的……
华云云想了想,说,那还是在我这儿比较说得过去。你去人家苏苏那儿算是干什么吃的?……不过,你不许……
王大力忙举起双手,说,保证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干!……就是睡觉!一门心思!
主要是不许打呼噜。我怕吵。
行行行,悄没声儿的,敌后武工队那样的,悄悄地进庄,打枪的不要。
华云云的一室一厅还算整洁,没有过多的家具。华云云进了屋,一头先扎进卫生间。等王大力出了卫生间,她已经栽在床上睡着了。王大力好不容易帮她脱掉了鞋,然后从她身子底下揪出两个枕头一条毛巾被,自己拿到外面的沙发上。
华云云的床头放着一摞书和印刷的材料,都是关于北极的。王大力顺手拿起几本翻了翻。看了几页,也昏然睡去。
第一个进入北极地区的中国科学工作者:武汉测绘学院高时浏。1951年夏天,他到达地球北磁极(北纬71°,西经96°),从事地磁测量工作。
第一个到达北极点的中国人:新华社记者李楠。1958年11月12日,李楠作为中国驻苏联新闻记者,乘坐“伊尔14”飞机,从莫斯科出发,飞行1.3万公里,先后在苏联北极第七号浮冰站(北纬86°38’,西经64°24’)和北极点着陆,完成了北极考察,并于1961年出版了他的《北极游记》。
一夜无事。一觉就到了天亮。
王大力一早就回到了自己的三居室,还顺便为于小羽带来了刚出锅的油条。寂静中,他扒在卧室的门上听了一听,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也许是不在了,也许是睡熟了。但他不敢造次,于小羽可不是华云云。华云云怎么说也是哥们。
一早华云云起床时,盯着他愣了半天。她问他,你怎么没走?
他告诉她,这是事先得到她允许的。
她使劲想,然后就没完没了床上床下地看自己的衣服、裤带和鞋,翻过来掉过去的。
于是他就正儿八经地说,云云,你也别东看西看了,我告诉你吧,你已经是我的人了,都怪我昨晚一时失去理智,对不起,请你从此就好好跟着我过吧。
华云云笑着扑上来打他,说,真的吗真的吗?你这个坏蛋!你真的没碰我吗?说呀!
王大力说,你可真傻。这事如果是不幸真的发生了,最先哭的也是我,你记住了。我比你还害怕哪。
华云云说,哼,得便宜卖乖。
他摊开双手说,便宜?我可没有占你一点儿便宜呀!我是冤枉的。
她说,哼,白睡了一夜不收你店钱,就是占了便宜!
他说,可是我连睡也没睡着呀。我翻来复去地思想斗争了大半夜呢,最后终于决定不强暴你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六点了……
华云云是那种开得起玩笑的女孩儿。她不错。
你昨天在哪儿住的?身后传来于小羽的问话。王大力有备无患地回过头来,见到于小羽的脸时,还是暗暗地吃了一惊。于小羽又问,你没告诉任何人吗?
没呀。
那怎么电话一晚上响个没完?
我怎么知道?再说要是真想找我,打手机、呼我都行,也犯不着……于小羽,你心里不是特想让我告诉林光明吧?
用不着。不过你好象也不必这么兴奋吧,我的事是不是特填补你的空虚?
王大力一肚子委屈,说,于小羽,就算我真的精神空虚,也用不着你的事来填补。
就算真的吧,就算你没在饭馆里喝酒的时候大说特说,到处宣传,行了吧。……不过,你在哪儿过的夜?
我就不用你操心了,男人混到这个岁数,还能没一个两个红颜知己?
哼,一个两个?说多了吧?
于小羽的嘴永远是刻薄的,不论她自己是什么处境,也从不留情,而且对男人尤甚。王大力从小被她抢白惯了,而此时又恰在她遭到毒打之后,也就让她三分。他进到卧室,从衣柜里抻出一件干净衬衣,关了门,脱下身上那件。穿衣镜里,王大力带些自怜地看着自己那扇有些单薄的胸脯,拍了拍,自言自语道,怎么就没有女孩儿爱你?
床上是于小羽睡过的凌乱样子,床单上又铺了一条新床单。住了女人的房间里就有了女人的气味。真是奇妙呀。王大力故意把换下来的衬衣丢在床上,便匆匆离去。
其实王大力刚进门时掩饰不住的吃惊已被于小羽看在眼里。她只能以无奈来缓解这种恐惧的感受。一早,天刚蒙蒙亮时,于小羽起床,又一次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她花了很大努力才接受了现实:这确实是你。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日光灯下,脸上的瘀血清晰可见,由深紫、浅绿、青黄一晕一晕地铺在额头和颧骨上,配上那绝了情的眼神,活象是个不务正业的疲惫的女人。她想象得出,如果从今以后她遇到的都是王大力那种掩饰在彬彬有礼之下的目光的话,她宁愿退隐山林。一个从小因美貌而在男孩和男人们赞美、痴迷、崇拜的目光中长大的女孩子,她对美丽的依赖,要大大高于那些始终相貌平平的女孩子对容貌的期待。她甚至不堪受人漠视。事到如今,林光明,咱们谁也不欠谁了!
前一晚倒在地上的暂时昏迷中,她还报复性地幻想过要长久地保持身段和面容,使之美貌如初,幻想过多年以后在繁华街头与早已分手的林光明意外相遇,冷冷地看林光明悔恨不已的神情。今天想来就有些好笑了。多年以后她已经老了,而年轻女孩永远层出不穷。林光明怎么至于悔恨?相反的,今后,在许多她一向看重的交际场合里,年纪渐长的她将领受那些势利眼男人冷酷挑剔的目光,想来真令人胆寒。
查尔斯一直在呼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
林光明决定也去报个名,参加一次极地训练,去北极一趟。他隐约感到这是一次机会,起码对自己日渐衰退的体力和精力是一次重振的机会。同时,时机也很配合。眼下刚和于小羽闹翻了,这种残局收拾起来很费神,索性一走了之,一年半载后回来,爱谁谁谁了。
北极熊是北极地区无可置疑的统治者。这些体重可达900公斤的游泳健将,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海水中或浮冰上游弋捕食,甚至在怀胎哺育时也很少登上陆地。它们在冰上的奔跑速度可达每小时60公里,能在冰水中连续游泳320公里。它们捕食时前掌一扑,即可击碎海象的头骨。
林光明狂打王大力的手机。王大力正开着车,但仍冒着被交警扣住的危险接了电话。通话最后,王大力向他坦白,于小羽昨晚确实住在他那儿了。
那你昨天晚上在哪儿?
王大力委屈地说,我住在我……女……朋友那儿。
哪儿?林光明追问。你女朋友?
听得出王大力的声音都快哭了,他说,光明,你还怀疑我?
因为我从来没听说过你有女朋友。
我当然有。看来我说什么也得带给你们看看了。简直小看人!
回来再说!林光明喊了一嗓子。
昨天夜里,他又开了一瓶绿豆烧酒,自斟自饮地到了天亮。第一次打女人,打的就是结婚多年的妻子。在婚姻里,你不知道该如何帮自己一把,不知道什么样的武器才是你真正的朋友。女人可以哭,可是并非所有的男人都吃这一套;男人可以灌醉自己,可是偏偏更惹女人厌恶;那么,反其道而行之——让女人去喝酒,男人去哭;或者就照自己想做的那样——大打出手。至于打出手之后再应该怎么办,他不知道,没有经验。那天打完了她,她躺在外边不起来,但有轻微的喘息。他在厨房里,一边喝酒一边想,不知该不该扶她一把。她不安份,从小就不安份。好女人有的是,你却偏要她。你放弃了一个又一个好女人,却如饥似渴地追求她一个,以为可以同生共死。
可是,一旦打出手了,似乎又有一丝类似“索性做了就做了”的解脱感升上心头。应该说,一味的爱是很累人的,尤其是那种爱之中又搀杂着责任和负疚,甚至父亲般的感情。
如今,他知道,他就要失去这个老婆了。他将接受一种新的单身生活,不得不重新忍受孤独,因为他不是那种喜欢独身的男人;他还将要对两家老人反复解释说服;将要为儿子的归属和她有一番斗争;他个人还将在一段时间里没有女人,从上一次和她到现在少说也有三个月了,当然如果她和洋人是在这以后勾搭上的,他还该庆幸才是;否则传染上什么病谁也说不清。
那天她含含混混地说了一句,光明,你老了,你不行了……所以他一连三个月都不碰她。可是偶然发现她和查尔斯,却是他没有料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