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齐大力来的时候已是晚上。对于姐姐早早地躺在床上,他并不介意。姐姐毫无表情好久了,早在平东失踪之前她就是这么一副样子,不卑不亢,不阴不阳,好像谁都是她外交上的对手一样。齐大力用自己的钥匙开门,径直走到齐心床头。
姐,快起来,我带你去见一个气功师,能遥测,请他测测平东是死是活。
齐心坐起来,面色红润,艳若桃花,齐大力大吃一惊,你病了?脸怎么这么红?
齐心蜷起腿,双手抱住膝盖,摇头说,没病。不过,我已经不在乎他贺平东现在在哪儿了。我知道他没死,我有这个直觉。
别这么消极,起码让大师测测,心里落个明白。快起吧。大力说着就上手拉她。
你就这么迷信?齐心问。
不是迷信,是承认。气功可是高级科学。走吧,人家正好今晚有空。
周建新家的小客厅里坐着六七个人。齐心和弟弟进门的时候,正与其中一人的目光相遇。只一刹那,她就认定他是那位气功师。
气功师袁宇早已和在座的人们谈得很热烈了。周建新在国家经济发展中心工作,他们谈的也正是有关经济改革的问题。袁字是一位彬彬有礼的中年男人,曾经做过中医,“文革”后期便开始利用气功治病,编排过几套著名的气功练功法,在全国风行一时。别人说得多,他说得少;别人说话的时候,他就微微笑着,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莫测高深的样子。还有一位青年学者样的人在谈物价、市场失衡,滔滔不绝。齐心只盯着气功师看。她觉得他的确有一种不同凡响的气质。
这时,一位青年人问道,袁宇先生,对于经济发展中一些完全人为的现象,由于政策失误造成的现象,比如社会收入上的脑体倒挂,你们气功界是如何看的?能否预测今后的趋势?
袁宇依旧微微笑着,说,气功现在还远远没有得到社会的尊重和承认。我们这一代气功科学工作者义不容辞地担负着推广普及的责任;讲得大多没有好处也没有用,所以目前只讲看病,从最基本的入手,从人民最普遍的需要入手,才能在群众基础上发展它。
你们经济界讲市场调节,袁宇继续说,说是“看不见的手”。其实那是看得见的,马克思主义讲,世上事物矛盾的双方是在不断转化的,而事物在转化之中,在质变之前都有着大量的征兆,也叫信息。因为质变之前的量变就已产生非常明显的物质转换力的轨迹,人类据此是可以把握和预测的。而人类之所以暂时无法看见这只“手”,是因为很多人的认识空间还很狭窄,而这只所谓“看不见的手”的力量则作用于更广阔的空间。
你是说多维空间?
不妨这样去想。
有人不以为然地咧咧嘴角。袁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又说,就拿你们说的脑体倒挂来做比方,世界阴阳对立而均衡;小到一个细胞,一个个人,一个团体;大到一个社会,一个宇宙,阴阳和谐,诸事和谐;阴阳不调,诸事不调……
有人打断他,你说的都是道理,太玄了,能不能结合实际,预测一下,当今的经济形势是否会有转机?
另一人补充道,具体说吧,知识分子什么时候调工资?或者改善……
袁宇微微笑,明知他是刁难,便摇摇头说,知识分子是谁?知识分子是个大概念,而目前知识分子里面也有很多人不会有作为的。知识分子里边也有大锅饭。原因很多……
明年通货膨胀如何发展?齐大力忍不住了,很真诚信服地问道,物价还会不会涨?
袁字看看他,又看看大家,说,会卖出很多东西。仓库会空。
什么?周建新伸长脖子,面对面地问袁字,你说是出现抢购?怎么会呢?东西眼见着越来越贵呀!
学者样的青年人喃喃自语道,难道中央会有大动作,强行压低物价?
几个人在一边假设着各种可能。袁宇微微笑着,把目光放到齐心身上。
这时周建新为袁宇介绍齐心说,这是我这位朋友的姐姐,想请你帮她看看身世、命运,还有病。
袁宇半垂着眼帘问,你在意不在意周围的人?
齐心看看人们,不语。
周建新随即说,诸位诸位,隔壁有请,那边去坐一会儿,这边就完,就完。
人们端着自己的茶杯、烟碟离开。齐大力和周建新留下来。
袁宇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问齐心,你信不信我?
齐心说,你就看吧,我得听了你说的才能说信不信哪。
袁宇不动声色,一会儿,他说道,你父亲是穿礼服军装的,有枪,有随从,是个大官儿,他已经去世了。你母亲还在。你种过地,虎口裂开过,从此月经不调。你有一个儿子,不在身边,偶尔来看你。你丈夫也不在……
袁宇不说了,望着她。
好久,齐心说,你说的全对,我的虎口裂过,是下乡时冬天刨冻土震裂的。连我自己都忘了。不过……
齐大力插嘴说,你再说说他丈夫的情况,我们现在找不着他了。是在国内还是国外?是活着还是死了?
袁宇闭目静思,然后说,他很难接近,在他周围有一团气,看来是有高功夫师护着他,连我也很难接近。
他在哪个方向?
东南方。
这么说他活着?
很难说。
死了?
很难说……对不起,我的头有些疼。袁宇就这样结束了他的遥测。
齐大力遗憾地直向周建新使眼色,周建新耸耸肩,无可奈何。
齐心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一角墙壁,一动不动,好像没了气息。
袁宇端起眼前的杯子喝了口水,看看齐心,又说,你和他本不是一家人。
齐心被惊醒,认真听了,点点头。她起身收起提包,掏出丝围巾。
袁宇坐在原处又说、你和你现在的男人会发展下去。
齐大力惊得挺直了脖子,回头看看齐心。齐心已满面通红。
真的,姐姐?
齐心看看袁宇,勉强摇了摇头。袁宇不再看她,只低头喝他的水。
出门后,齐大力说,这家伙不行,功力不够。不过他说你现在的什么男人,是怎么回事?
齐心头也不回,说,可能是预测我和下一个男的会比贺平东合适吧。
但愿如此。大力阴阳怪气地说。他把姐姐送到楼前,掉头走了。
齐心刚到家,庞大夫的电话就来了。他小心翼翼的。齐心儿,睡了?
没有。
你刚才不在……他等着她的解释、
她不语。
你在哪儿吃的晚饭?
没吃。不吃了。
怎么了?你没什么不舒服吧?
齐心终于告诉他,刚才一个气功师说,他还活着,而且有人护着他……
他说他在哪儿?
他不说。
那是迷信。别信那些。庞大夫义正词严的。
我信。我感觉到他活着……
齐心儿,我现在就去看你,把你的地址给我。
不,不用了。
你需要我。
不需要。
你需要。
不需要。
齐心儿,你不公平。你在和自然规律对抗,和自己对抗,还和爱你的人对抗……
我不听。
你浪费青春。
我愿意。
你荒废自己。
我愿意。
好好好,我不强迫你。好好休息。睡前吃点东西啊。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