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延安记忆
4723600000021

第21章 “专车”轶事

常常想起父亲那辆骑了几十年的飞鸽牌自行车。眼下也不知他的那辆“专车”的去向,假若还能找到,将成为我珍藏的一件宝物。我的不好整洁的“乱糟糟”的毛病,一直延续到上了中学、大学,仍然未能改变,甚至在一些方面还有些“变木加厉”。这主要表现在处理个人内务方面,诸如衣衫不整,课桌抽斗混乱,自行车光骑不充气也不擦洗保养等等。自己也知道像父亲那样整洁是好,但又没有勇气改正从小养成的毛病。现在回想起来,只是一个“懒”字在作怪。往往是心里也想着某件事情应该做了,但心中又一个声音说没事,车到山前必有路”,结果仍然是得过且过。常常是等到上课铃响过了,还埋头在抽斗里匆忙地翻找着本节课所要的课本与笔记本,往往急得满头大汗,也没想到把抽斗整理一下。其实也是没有那个条理意识。这种坏习惯,甚至影响了我的逻辑思维的培养和形成。这些父亲当然发现不了,或是“鞭长莫及”了。然而有一件事情却是很难避开父亲的跟踪追击的,那便是我骑的自行车了。自己不擦洗不保养,总是父亲替我擦洗保养。那个年代,自行车是重要的家庭财产。一个人上学或下乡有自行车骑,那可是一件幸福而令人羡慕的事情。由于工作的需要,父亲在上世纪50年代末,就由公家配备了一辆飞鸽牌加重自行车。这在当时就如同一个人坐上了奥迪牌小轿车一样。那时候,延安县的县长下乡,也只是配备一辆自行车,由通讯员推着(由于本人不会骑父亲作为全县惟一的水利工程师,待遇是同县长相当的。父亲对于他的那辆“专车”十分的珍爱。那辆天津生产的加重型的飞鸽牌自行车,父亲由50年代末一直骑到70年代中期。虽然看着已经旧了,但还是擦得锃亮,保养得很好。

他骑着这辆车子,长年奔波在全县的水利建设工地上,他热爱他的车子的故事一度传为美谈。人们说,忽工看车子比看自己的孩子还重要,从来是不借人的。的确,父亲把公家配备的车子,完全看做像自己的孩子一样。过河时,从来舍不得骑车子下水。冬春季节,陕北山区仍然寒风呼啸。父亲骑车子下工地,过河时他舍不得让车子人水,便挽起裤腿下水,扛起车子过河。遇有路面坑凹不平、尘土太厚的时候,也会下来,扛起车子走路。由于人们时常看到他扛着自行车行走,便打趣说,忽工的车子骑人的时候比人骑车子的时候多。父亲听到了只是笑笑,也不说什么。父亲有了那辆自行车,再也不要骑着牲口下乡了,工作效率提高了许多。加之那时国家经济十分困难,物资供应格外紧张,公家能给自己配备一辆自行车,哪里还有不倍加爱护的道理。父亲每次下乡归来,无论人多累了也不忘记擦洗保养车子。几十年如一日,养成了一种习惯。因此他的车子直至看着已经很旧了,但骑起来仍然像新车子一样利索。可惜这辆车子在“文化大革命”中也遭遇不幸。1967年武斗时,父亲因事前以反动技术权威而靠边站,受到批判和隔离审査。父亲想不通,一气之下,只身回了渭北老家。当时长途班车已经不通,他原本可以骑车子回家,但怕路途太长损坏了自行车,宁肯徒步。之后,武斗爆发,交通运输完全中断。一位姓李的同事也要“逃难”,情急之下竟然檀自由父亲办公室扭开车锁动用父亲珍惜有加的车子带上自己的老婆骑回了几百里外的关中老家。等到一年以后,父亲再见到他的“专车”时,已是破烂不堪,惨不忍睹。父亲为此大为恼火,但又不好发作。

在任何情况下,他都恪守着“以和为贵”的人生信条,从来不同任何一位同事闹矛盾。然而那一次,父亲是十分的心疼生气,在家人面前流露了对那位李同志的极大不满。一再说要是他个人的车子,他才舍不得那么糟蹋。可气的是,车子是在完全没气的情况下,还被强迫着负重行驶。结果前后内外胎全折坏了。车轮圈也严重变形。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年过半百的父亲很吃力地把他那已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车子扛了回来。我们全家都很稀罕地围观。父亲开始动手修理。除了车铃不响,浑身都响的父亲的“专车”,傢一个受了重伤的老牛,一声不吭地躺在那里。父亲看着抚摸着,心疼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第二天是星期天,父亲从早到晚在院子里围着他的“专车”鼓捣。忙活了整整一天,那辆谁看了都会摇头的自行车,竟然面貌大变。父亲是学土木建筑的,却对机械修理无师自通。

他先把车子统统拆开,把每一个锈迹斑斑的零件都泡在汽油里仔细清洗一遍。然后又把完全损坏无法再用的零件清理出来,换上买来的配件。或许是因为打了亮光油之类吧,第二天,我欣喜地看到,父亲的“专车”又以全新的面貌赫然呈现在全家人的面前。父亲也十分高兴,他亲切地抚摸着那经过“大修”又重新站立起来的自己的“专车”,就像抚摸着我们小孩子一样。从此以后,父亲上下班,又开始骑上了他的“专车”。

此时,配备公车已经是很普遍的现象,连单位刚刚参加工作的通讯员,也都有一辆专用的自行车。许多年轻人都骑上了新配的车子,但父亲仍然骑着他那辆“超期服役”的老车。有好几次,单位领导提出要给他换一辆新车子,他都没有答应。

他说新车子不一定能抵得上咱旧车子质量好。其实他是舍不得离开这伴随自己几十年的老伙计。的确,父亲有这种恋旧的习惯。无论是牙刷、毛巾,还是鞋袜,用得时间越久,他越是舍不得替换,更舍不得丢掉。结果那辆加重飞鸽牌“专车”一直骑了近三十年。直到父亲腿疾严重,膝关节疼痛僵硬得不能再骑车子了,这才让它退役。父亲的那辆“专车”,眼下也不知丢弃在哪里。真还怀念那辆伴随着父亲走过了三十多年风雨历程的“专车”。那辆天津生产的加重飞鸽牌自行车,其实也是父亲大半个勤奋人生的一个特别见证。今天,当我回忆这些往事,想到自己骑车子还要靠父亲来擦洗保养,心中便有深深的愧疚涌起。如今自己也早为人父,已人不惑之年,在风雨坎坷中走过了人生旅途的一半,早已懂得整洁简朴、爱惜公物是一种人生美德和高尚品格,也已经养成了朝着这种品德努力的良好习惯。每当我为像自己一样不大喜欢整洁勤快的女儿骑的自行车打气擦洗时,就想起了父亲。这才逐渐意识到,父亲当初正是用自己的言行来教育儿女对待任何事情都要认真负责,都要有责任感。2003年3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