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千古一相:管仲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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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小谋初展试大图(1)

就在管仲与齐桓公达成共识,竭尽全国之力搞经济之时,郑国之乱再度开始。

郑国的再次动乱,起因竟然是已故姬忽娶亲过程中的一则传说。

那是周庄王姬佗元年(前696)四月甲辰,也就是四月初六。这一刻的齐桓公小白正随鲍叔牙亡命奔莒。也是这一天,管仲观看天象隐隐感觉到了什么,正待细察。仆人来告诉他,郑国公子忽,就是那位先主僖公两次要把女儿嫁给他而未被接受的姬忽,去陈国娶新娘了。管仲当时哦了一声,隐隐有一种莫名的不祥之感。当时的他,千头万绪缠在身,实在无暇细琢磨。

郑国距陈国不远,郑公子姬忽去陈国娶亲,本可以去了就回,可他偏偏小住了几天。辛亥这一天,也就是四月十三,在陈国大夫陈 子的陪护下,新娘从陈国朝郑国进发。甲寅(四月十六日)回到郑国国都,这支浩浩荡荡的娶亲队伍刚刚走到郑国都城南门下,就被阻住了。姬忽着人去问情况。回来报告说,有两条巨蛇在南门下打架,场面十分激烈。

姬忽喝道:蛇打架很正常,人还打哩。赶走就是了。

陈 子却扬手拦住,让他的手下去观看。姬忽问其原因,陈 子闭口不言。陈 子不言,姬忽不再问。事后,陈 子道出原因:原来,依当时的礼节,姬忽迎娶新妻,必先拜祖宗,后入洞房交欢。而姬忽到陈国后即让新妻到陈国驿站来看他,并强行相拥交欢。陈 子得知后预感要出事,但他只是想到姬忽悖祖宗之旨的后果可能就是无后或者不善终,至于怎么个“不善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现在,蛇打架挡了姬忽的迎亲婚队,真是不吉利!

很快,陈 子手下的人来告诉他,郑国南门下这两条蛇打得很激烈,好像是在争地盘。一条住在城门里,长八尺,青头黄尾;另一条住在城门外,长丈余,红头绿尾。三日三夜,不分胜负,国人观者如市,莫敢近之。后十七日,内蛇被外蛇咬死。外蛇竟奔入城,至太庙之中,忽然不见。

陈 子挥挥手,让手下归队,不再言语。

后来高渠弥射杀姬忽的消息传到管仲这里,他又是一叹,并扳着指头说:故事没完,还有人等着受难。那两蛇相争的故事并不是指他们。事实上,后面还有姬亹与姬婴……

能够参透两蛇相斗故事的不单单是陈 子,还有许多人,其中就有鲁国的大夫申 。反应最强烈的恰恰是据守在郑国栎城的姬突。姬突自己对号入座,说自己就是那条在城外的蛇。多年的流亡生涯,让姬突对君主之位有了全新的认识,他意识到,这个宝座浸染鲜血,自然也包含同出一父兄弟手足的鲜血。上天告诉他,只有进城杀死亲弟弟婴,郑国才是他的!骨肉与权力,还是后者好啊!他开始谋划这件事,心谋与准备,整整花去他十七年时间。

十七年后的今天(前680),姬突决定重返郑都新郑。他玩的把戏也很普通:派人找到郑国大夫傅瑕,并绑架了他。贪生怕死的傅瑕提出只要饶他一命,什么事都愿意干。姬突说:好啊!你帮我回到新郑,坐坐那个本来就属于我的位置!傅瑕想也不想地回答:可以。当下两人说好,姬突派精干刺客充作傅瑕家奴随行入郑国。怕傅瑕变卦,傅瑕临离开前,姬突专门进行了有祝师主持的盟誓。傅瑕对天发誓,除掉姬婴并绝其后,迎姬突回新郑。数月后的六月二十日,傅瑕果然弑姬婴及其两个儿子,把姬突隆重迎回了新郑。

夺回君位之后,姬突杀的第一个人就是傅瑕。

大夫原繁与姬突在丹墀下相见。原繁论辈分是姬突的伯父,但原繁对这位新国君视而不见。姬突喊住他:伯父啊,我在外流亡时,你不向我通报国内的情况;我回来了,你又不主动向我表示亲近,这让我觉得很遗憾。你是不是认为我杀傅瑕不对?你别忘掉,一个敢于反了旧主讨好新主的人,能忠心侍君吗?

原繁当然知道姬突的用意,他平静而有条理地告诉姬突:举国之民皆是国君的臣子,臣应该忠于君,这是上天的规定;子仪(指姬婴)在位已经十四年了,那些图谋使你返国的人,当然都是有二心者;庄公(指郑庄公姬寤生)之子还有八人在,如果他们每人都像你一样,以高官厚禄诱使诸臣背叛君主,你又该怎么办呢?

姬突咬着牙,很久不说话。

原繁没有正视他,而是直接走了过去,把姬突甩在那里。恼怒的姬突跺跺脚,决定先把祭仲一党的公子姬阏杀掉,公子姬强不惹事,那就让他活着,但不能行走!姬突办完这些事后,得到消息说原繁自缢而死。原繁留下话,他不愿与残忍的侄子同晒一颗太阳!

“恢复”了郑侯地位的姬突,向各诸侯国通报。

齐桓公很在乎从坊间传来的消息,这些令人惊心的传说,对姬突是极为不利的。齐桓公决定放下手里抓经济的精力去掺和郑国的动乱。

细作告诉齐桓公,鲁国对郑国的故事也有些反应。鲁侯姬同根本就没去想什么不可违逆的天意之类,倒是想到了妖怪,他问鲁大夫申 ,难道世上真的有妖吗?

申 是怎么说的?齐桓公问。

细作说,大夫申 回答鲁侯:妖由人兴,人如果没瑕疵,妖就不会发作;人若违背常道,妖就会兴起。

齐桓公问管仲:鲁国申 这话有道理吗?

管仲回答得很清楚:如果我没猜错,主公想去教训姬突。

哈哈!齐桓公开心道,只有仲父知道我的想法。怎么样,我们现在就行动?

管仲摇摇头,说:你想去教训他,是不是想表示自己的强大?如果是这个目的,我们可以用另一种更省事的方法来达到。眼下国内大搞经济改革,不宜多动荡,对外应该更谨慎才是。

仲父所言极是,请示意。齐桓公完全顺从管仲的意思。

管仲重提当年齐桓公以天子名义平宋患的事,说:当年的北杏会盟,奠定了我齐称霸的基础,眼下郑国之事,可以借用前例,先去天朝探一探天子的看法。

齐桓公立刻做了安排。

又是厚礼,送到周天子姬胡齐那里。周天子完全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倒是身边的卿士家父看得明白,连连暗示胡齐,要拿出天子的威严。胡齐很快明白过来,以帝王之威、仁爱之礼,隆重接待齐桓公的特使。明白齐桓公特使的来意后,胡齐大大吁口气,立刻对单伯吩咐,率王师随齐侯去振天子之威,束诸侯无德之举!

经过一番准备,管仲向齐桓公建议于周釐王三年、齐桓公七年(前679)十一月在卫国-邑(当时是卫国城邑,今山东-城北旧城)会盟。齐桓公当然同意。应邀参加会盟的诸侯国有宋、陈、卫、郑以及刚刚替晋的曲沃武公,他们都提前到达-邑等候齐桓公的到达。这让齐桓公很有脸面,特别是周天子派的特使卿士家父,还有大夫单伯率领的王师,给齐桓公撑足了门面。谁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邑,自有这个开头,后来竟然成了齐桓公成就霸业的始地,更成为诸侯会盟的常设之地。

这次会盟,齐桓公发表了成为后人“君主临政之概要”的鸿篇巨制。这篇文章是管仲事先给齐桓公制作好的简牍,齐桓公照本宣科:

凡将立事,正彼天植,风雨无违。远近高下,各得其嗣。三经既饬,君乃有国。喜无以赏,怒无以杀;喜以赏,怒以杀,怨乃起,令乃废,骤令不行,民心乃外。外之有徒,祸乃始牙。众之所忿,置不能图。举所美,必观其所终。废所恶,必计其所穷。庆勉敦敬以显之,富禄有功以劝之,爵贵有名以休之。兼爱无遗,是谓君心。必先顺教,万民乡风。旦暮利之,众乃胜任。取人以己,成事以质。审用财,慎施报,察称量;故用财不可以啬,用力不可以苦。用财啬则费,用力苦则劳。民不足,令乃辱。民苦殃,令不行。施报不得,祸乃始昌。祸昌不寤,民乃自图。正法直度,罪杀不赦。杀僇必信,民畏而惧。武威既明,令不再行,顿卒怠倦以辱之,罚罪宥过以惩之,杀僇犯禁以振之。植固不动,倚邪乃恐。倚革邪化,令往民移。法天合德,象法无亲。参于日月,佐于四时。悦在施有,众在废私。召远在修近,闭祸在除怨。修长在乎任贤,高安在乎同利。[1]

齐桓公的声音在朗朗晴日的天空回荡。

会盟之席,鸦雀无声。

齐桓公的讲稿宣读完,整个会盟场上,依然静如子夜。许久,才有人击掌,旋即掌音如雷。诸侯纷纷起身向齐桓公致贺。

有人说就是这次会盟,齐桓公不耗一兵一卒,在当时的诸侯国中确立了自己的霸主地位。与会的诸侯争相抄录齐桓公的演讲,正是这篇演讲震慑了诸侯,使大家意识到舆论的极高地位与重要性,开创了“稷下学”的先河。

齐桓公不可动摇的霸主地位自此而始。

邑会盟,使齐桓公的威望如日中天。

翌年十二月,齐桓公听从管仲的劝告,在齐国北边的幽邑,再度与宋、陈、卫、郑、许、滑、滕诸侯国会盟。这次主要阐述-邑会盟的“尊王攘夷”精神,并告诫大家,谁想对周天子不敬,我这里首先通不过。有前次-邑会盟的那番讲话垫底,齐桓公再说什么话,诸侯都愿意听。看到这样的状况,管仲悬着的心放下了,他知道,诸侯把时间留给了他,他就要好好地干些事。

稳住了诸侯间的形势,管仲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国内的经济与秩序整顿上。

朝堂议政,以往,不管你提什么议题,朝堂上总有人说三道四,起哄反对,他们心中只知道用兵打仗。现在,齐桓公不在朝堂上主动提用兵,满朝文武便无人去触动这根敏感神经。齐桓公听了管仲的劝告,把主要精力放到国内经济与秩序整顿上了。管仲把他任相以来要做的四件大事,件件落实。

这四件大事是:

首先对他的相国府动大手术,将原来乱七八糟的重叠机构,重新设为轻重九司府;负责行使监管国家的货币、料民、准绳、籴粜、平准、盐铁等管理职能。

其次,宣布对盐与铁资源实行国家垄断专营,任何人不得私采经营,当时称“官山海”。

再次,对农业土地实行均田分力,你家地多,没有劳力,可以采取均出土地让无地者代耕,只付相应的报酬,与收租区别很大(与今天的“土地承包经营”类似),称为“相地而衰征”政策,这项政策深得人心。

最后一项是扩大粮食的贸易进口,在国内粮食生产机制没有稳定的情况下,以进口粮食作为急救!

这四项改革的大事,需要管仲亲自落实与实施,朝中一些日常事务就不能多牵扯精力。管仲征得齐桓公同意,把政府职能部门大事分给隰朋、甯戚、王子城父、宾胥无、东郭牙等人去做。在实施中遇到问题,他们可以直接去找齐桓公汇报。齐桓公非常乐意倾听并提出一些独到的见解。他们也会带着问题深入民众寻找答案。实在解决不了的事,齐桓公召管仲来会商。这样一来,管仲就不被日常事务缠身,完全腾出精力来实施这四件大事了。

管仲要实施的四件大事,其实都是相互关联的。齐国经过这么多年的用兵,人口下降颇多,要采取一些可行的政策鼓励增加人口。人口的增加有许多前提,首要是粮食问题。解决粮食问题,就要鼓励农耕,从根子上解决本国粮食生产供不应求的矛盾。农耕没跟上之前,粮食进口尤为必要。进口粮食,不是有些人所倡导的用战争去掠夺能解决的,那是饮鸩止渴,万不能做。思路理清,管仲就要到民众中去走走、看看、听听。

转了几个地方,管仲发现,秋收刚过去不久,国家粮库的存粮竟然所剩无几。距离明年夏收还有整整半年,不用说动兵,就是日常开支也不行。这是怎么回事呢?经过调查,管仲发现,随着齐国在诸侯间的威望上升,商家认为齐桓公好战性格不会改,要不了多久,一定会发动战争,首先遭殃的一定是鲁国。于是,商家就在齐鲁两国之间囤积粮食。商家大量收购粮食,朝廷却收不到粮食。国库没有粮食,怎么办?强行征收商家手里的粮食,一定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有些商家的背后就是公卿大夫将军们。

管仲还发现,在国内商家囤积粮食之时,诸侯各国也对出口到齐国的粮食抬高价格,有时高得惊人。思索良久,管仲突发奇想:我何不借他们的手来操一次盘,让我齐国坐收渔利,同时也给那些敢与国家抗衡的人颜色看看。思虑成熟后,管仲决定付诸实施。一旦进入实施程序,必须确保成功!管仲这样严格要求自己。

这一天,管仲到酅邑巡看“相地而衰征”的实施情况,路过一处粮库,见进出车辆不多,粮食也很少。上前问原因,邑官说:诸侯各国都知道齐国缺粮严重,他们抬高的价格已经不是月翻旬涨,而是日翻倍,旬涨潮。前天还是十钱一升,今天已经是百钱一升,明天可能就是一金一升啦!管仲倒吸口冷气,忍不住暗自叫道:见风涨啊!怎么办?邑官见他无语,叹道:这好说,更为重要的是,有些将军大夫借机哄抬,在他们看来,反正是齐桓公的天下,那饼太大,随便掰一块,还不够你吃几辈子啊!

管仲明白他说的话,不搭腔,走开了。刚刚走出邑道,迎面遇到甯戚的弟弟甯樾。一问,是甯戚派他去处理土地问题正好路过。管仲让自己的车与甯樾的车走一起。两人隔着车说话。甯樾告诉管仲,朝中有些官员与不法商人勾结一起囤积粮食。如果能够制止他们,也许会好些。管仲告诫他:朝中复杂,这些话传到我这里,就别再传了,也不要告诉你兄长,他那人直性子,说不定会忍不住在朝上说出来,势必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影响了我们的大局。

什么大局如此重要?甯樾不解地问。

管仲笑笑:主公要尊王攘夷,这个大局,你能不知道?

甯樾颇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