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通鉴载道:司马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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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初任幕职官(1)

一匹官马在陕西华州(今华县)至同州(今大荔县)的官道上飞驰,马背上的年轻官员身着绿袍,两脚紧蹬马镫,绿袍飘起来,像一朵翻滚的绿云。飙马者,司马光也。他要去同州见父母和新婚妻子。

宝元元年(1038)司马光中第后,授官奉礼郎,八月被任命为华州判官。宋代官制有官、职、差遣之分,官表示级别待遇,职“以待文学之选”,是给文臣的荣誉职务,差遣才是实职。具体到现在的司马光,太常寺奉礼郎是寄禄官,九品上;华州判官是差遣,幕职。

与司马光就任的同时,任盐铁副使的父亲司马池升任天章阁待制,知河中府。未及上任,又改知同州。同州与华州同属永兴军(治所今西安),紧挨着。司马光把新婚妻子放在同州父母身边,自己只身在华州履职。州里的判官不是判案的法官,而是知州的属官,叫你干啥就干啥,不叫你就啥也别干。因此,司马光随时可以请假去同州探亲。

同气相求,自费为颜回后裔出书

无巧不成书。司马光在同州巧遇“同年”石扬休,他正好在司马池手下当推官。京城一别,如在昨天,同州重逢,好不喜欢。

石扬休字昌言,虽与司马光“同年”,但差别大矣。他比司马光大二十三岁,年龄上隔了代;他出身贫寒,孤儿一个,因衣食无着,投靠亲戚十八年,而司马光一直生活在当官的父母身边,童年世界一个地一个天;他十八岁乡试第一,“名震西蜀”,考进士却屡试屡败,直到四十三岁才考中,而司马光少年得志,首次参考就马到成功,一逆一顺,运气迥异。有趣的是他俩始终相处融洽,友谊一直维系到石扬休去世。

宝元二年(1039)的一个春日,两人骑马来到了同州东山的龙兴寺游览。

龙兴,顾名思义,应是出了皇帝。谁?隋文帝杨坚。这里是他的出生地,有他的故居。隋朝是个短命的王朝,国祚不足三十年。司马光和石扬休自然要议论一番。杨坚虽是外戚篡位,但他给西晋以来三百余年的分裂时期画上了句号。他在位二十年,厉行节俭,轻徭薄赋,使国家达到了空前的繁荣。可惜他一死,其子隋炀帝杨广就反其道而行之,骄奢淫逸,凶残暴戾,攻伐无休止,劳役不停息,终于激起全国性的农民起义,造成隋灭唐兴。石扬休说,可叹文帝鸿基伟业,转瞬间毁在孽子之手!但文帝也难辞其咎,废太子杨勇,新立杨广,猜忌过度,必为奸臣所乘。司马光接着说:文帝猜忌苛察,信受谗言,功臣故旧,无始终保全者;乃至子弟,皆如仇敌。隋父子君臣之间,最缺者,乃一诚字。

龙兴寺内有不少碑刻,其中一篇碑文为隋朝历史学家李德林所撰。四百多年过去,碑上的文字已经模糊,难以句读,但这并不影响两人对作者的崇敬。李德林撰写《齐书》,书未终而人已逝,其子李百药继承其遗志,接着撰写,最终完成了父亲遗愿。成书时已是唐季,这就是流传下来的《北齐书》。龙兴寺还有一幅唐代著名画家吴道子没有画完的壁画。没有写完的《齐书》,没有画完的画,触动了石扬休敏感的神经,突然吟诵起谢灵运的《岁暮》来,司马光听了不觉一怔,安慰说:昌言兄如日中天,去岁科场名列(司马)光前,长风破浪,此其时也。石扬休长叹一声,说:可惜二十余年大好时光,尽耗在场屋中矣!

这番话让司马光不禁想起琼林宴上那些须发皆白的“恩科进士”。他们当中,有朽木不可雕者,也有如和氏璧而考官不识者。司马光说:“昔日随家父在利州(广元),即闻昌言兄驰骋西蜀场屋之名,何以科场不顺?”一句“扬休不善‘四六’”之后,他倒开了苦水:礼部考试,言必经义,终身死记;文必四六,因文害义。更有混账考官有意为难考生,竟出如此偏题:《尚书·尧典》“曰若稽古帝尧”句,孔颖达之《正义》多少字?不问原文之义,也不问注释之义,偏问注释有多少字?说罢,石扬休直摇头。

司马光也恨透了四六,只是为了取得功名,不得不拿起这块“敲门砖”。宋代的读书人无不拥护科举,但是考上考不上都骂考官。出题太偏太怪不说,主要还是不满唐末五代流行下来的“四六”文风。“四六”是骈体文的别称,滥觞于陆机,即所谓“骈四俪六”。第一句话前半句四个字,后半句六个字,第二句话也要如此与之对仗,还要讲究韵律。应该说,如果仅作为一种文体,它是无害的,其中不乏美文,但是如果把它作为文章的不二法门,问题就大了。科考作文要写“四六”,皇帝的诏书、臣下的奏疏要写“四六”,甚至审案的判决书也要写“四六”。司马光忧虑地说,“四六”夷陵文风,埋没人才,非国家之福。两人都知道欧阳修在提倡复古,复兴古文的写作,石扬休说,如欧阳先生当考官,必不以“四六”取人。他说得没错,欧阳修倡导的复古运动终于逼“四六”退下了“王位”。这是后话,回到现场,石扬休邀司马光去看一篇非“四六”的新碑文——《同州题名记》。

《同州题名记》刻在一块碑上,叙述了同州历代风云人物的事迹,文字清新,言之有物;主旨鲜明,弘扬德化。司马光看着连声叫好,见最后署名为颜太初,问:“太初先生安在?昌言兄识否?”石扬休答:“一个真儒者,可惜作古了。不堪回首也。”他与颜太初相识,是那年在京城赶考的时候。两个年轻人,一个来自四川,一个来自山东,互相都很好奇,便互问地方风物和家庭情况。石扬休由此得知他字醇之,乃颜回之后。读圣贤书,此人反对死抠章句,主张重在理解并身体力行。那年科考,颜太初一举登第,石扬休名落孙山,但两人结下的友谊没有中止,时有书信往来。五年前的景祐元年(1034),青州地方官员受龙图阁学士范讽的影响,在青州刮起了一股豪饮清谈、弹铗长啸之风,人称“东州逸党”。庞籍在京城弹劾范讽之后,颜太初在山东对“东州逸党”痛加鞭挞,所作《东州逸党诗》传到京城,流传街衢,“逸党”之首青州知府因而被解职。郓州府的一个县令因得罪知州,被陷害死于牢中,其妻告状无门,找到颜太初。他拟状为县令申冤,并写《哭友人诗》以造舆论。此诗情感天地,朝廷派人办案,知州之罪治,县令之冤申。颜太初名声大彰,小人却目之为寇仇,交相上章,指责他绌于行政,狂傲不群,以下犯上,博取虚名。颜太初官止于县主簿,死时年仅四十岁,留下百余篇诗文。

听了这些,司马光愤愤不已。但斯人已去,不可复生,其诗文犹在,当使之流传。司马光问:太初先生遗稿安在?石扬休说:敝处存其遗诗数十篇,皆其生前所寄。其余还须搜集。司马光说,太初先生真儒也,真儒精神岂可任其湮没,使后世无闻耶?我等应集其遗稿,汇编成书。石扬休自然赞成,但出书是要银子的,银从何来?司马光一拍胸脯:钱由我出!

书稿编成后,司马光写了《颜太初杂文序》,一并付印。这是他编的第一本书,第一次为一本书写序。

在华州和同州与石扬休游,正好一个春秋。这是司马光一生中最愉快的一年时光。父母慈爱、夫妻恩爱、“同年”友爱,他简直是掉在了爱的蜜罐之中,甜丝丝,美滋滋。这段美好时光让他念念不忘,多年后在写给石扬休的诗中说:回想那年的三月,春风卷起绿色的波浪,蛰龙腾空化作云雷。河流中的春水疾如飞矢,我俩在华州和同州同任幕职。瀵泉流入奔腾的渭水,华山巍峨直耸云天。我到同州省亲前都给你写信,你每次都与我开怀畅饮。一起舞文弄墨,芝兰之室充满芬芳,盼着你来,我站在台阶上等待。我们一起品评吴道子未竟的画作,解读已被苔藓浸渍的隋碑。我们一起乘凉树下,快乐的气氛在田野弥漫。(原诗为文言文,作者译成白话。)

初闻边事,始知官场黑暗

司马光的这段日子过得太美了,可惜好景不长。西夏的元昊公开称帝,向宋朝发起了进攻,要准备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