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三余堂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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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2012年1月,我被调到《诗刊》主持工作,一种压力从天而降,一股忧思由心而生。

那年,我刚过完五十二岁生日,一个朋友向我索要一张字,我提笔就写了:“生年过半百,已无千岁忧”。朋友高兴地拿着字走了,而我却沉思了许久。我无忧了?因为有忧,才写无忧。这是文人的毛病,或文人都常常干的这种自欺欺人的事。我不是自欺欺人,我是希望无忧或暗示自己很快无忧。

这句话是从古诗“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化用来的。为什么化用这句?因为有忧。

“能者劳,智者愁。”此“愁”即是忧。反过来说:无忧者,无智。

有大忧者,怀大志,并能化忧为智。

想起孔子的一次忧。孔夫子一天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屋子里,面容凝重,目光呆滞。学生子贡看到了,不敢问,就和颜回说:咱老师在屋里发傻呢!颜回听到后,立即走到琴台边坐下,一边抚琴,一边高歌,一时噪声鹊起。孔老师听到后,就喊:颜回,你给我进来!颜回迈着四方步走到老师身边,孔老师就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在那儿又弹又唱?颜回不眨眼睛地反问:“夫子奚独忧?”就是:老师你为什么一个人忧愁?孔老师有点发怒,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颜回有备,大大方方地说:“吾昔闻之夫子曰:‘乐天知命故不忧’,回所以乐也。”用现代汉语说是这样:啊,过去我就听到过老师的教诲——对天下的人与事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对未来有自信就不会忧。所以我就不忧。接着,颜回又背诵一句孔老师的话:“汝徒知乐天知命之无忧,未知乐天知命有忧之大也。”孔老师听完,笑了,对颜回说:你如果只考虑自身的生活、学业、未来,虽然要忧,但这种小忧,解决起来并不难;但要解决天下疾苦、国计民生的大忧,就没那么容易了。

孔子之忧是天下之忧,所以,半部《论语》治天下。

想起这段故事时,我好像真的偷听了孔老师给学生讲的课。

我理解的“知命”是:自己必须要走的路,是一条关系众人灵与肉的路,一定存在着“忧”。所以,一边希望无忧,一边为忧而忧。

突然就想起,五十二岁时的维特根斯坦,那年他说:“像个骑自行车的人,为了不倒下我不停地踩着踏板向前。”

我不想治天下,也不想倒下,只想平平安安地工作到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