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桐未沉寂片刻,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刻意压制平息肺腑中翻滚而出的欲望。只他一人就尚且如此,那么几军中的加起来又会多少?任谁被这样要挟,怕都会为保家人成为玩命之徒,一门心思助她独统一方霸业的罢。
“总会让你见到的。你此次来还有什么事吗?”
男子隐匿一些失望,再言语已书归正传:“是,属下还有其他事要说,听闻三少最近在暗中查找挖掘我们这些隐匿的线人,不知是在哪里得到的风声。还有,之前您下派的找机会处死那个叫阿离的男子,在东线战役里我们已经将他枪绝了。七少放心,后事处理得十分妥当,就连他的家人都以为是战死,不会怀疑到您的身上来。”
“啪”一声脆响,门口什么东西碎裂了。同时惊怔得两人骤然回首。
莫桐未向男子使个眼色,示意他离开。
男子心领神慧的一刹夺窗而出,转眼就已消失窗外黑滚滚的暮色中。
莫桐未飞快的将门打开,门边洒了一地的汤汁还冒着热腾腾的烟气。不好,白芍。
女子一半杏红的长衫就要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正当此时楼下花厅传来叫嚷声,“桐未,桐未……”的,一声接一声的紧。几乎不假思萦,飞步夺过,一声闷哼响起,手臂向内微一用力,白末透着馨香的体质就已顺势跌进她的怀里。
莫凌晨此刻站在楼下仰首,正当看到这一幕,愕然:“她怎么了?”
莫桐未亦是一脸急迫,她是真的急迫。额角渗出稠密的汗水,轻轻唤:“三哥,你来得正好,白芍身体不适晕倒了,快来将她扶上楼。”
莫凌晨一步几阶,当即来到眼前,一把将人抱起直达室内。来到门前看到一地汤汁后,微蹙了眉宇。
莫桐未看了一眼床上人,刚刚她微许用了些力道,没一两个时辰她便是很难醒来了。
莫凌晨操手倚在窗边,看她安置好白芍,又打扫了门前的食物残渣,才缓声问:“她怎么会晕倒?”
莫桐未此刻正背对着他,抓着扫把的手一紧,泛起青白。莫凌晨是个洞察力极强的人,不是拙劣的三言两语就可骗过。转过身,一脸惆怅轻笑,却真挚至极。
将手中家什放到角落,答他:“不瞒三哥说,我同白芍刚刚发生了争执,吵了几句,还打碎了她为我带来的汤汁。”
莫凌晨挑眉,神色依旧清淡:“因由是什么?”
莫桐未已经缓缓向他踱去,在一步之遥站定,能让他清析看到她从容的眸色。
“我是个什么身份三哥最清楚不过,白芍嫁给我又岂会是个长久之计。你来之前我正同她商量,想让她嫁给林子成,那绝对是个一顶一的好男人,可以托付终身。三哥不知,其实白芍曾有心爱的男子,就战死在西平军的东线战役里。她不同意,我便说她死脑筋,总要为将来打算,两人话语不合,便吵起来了。白芍定然想起阿离,又心中痛苦,跑到楼梯处就晕倒了。”
这些话莫凌晨是信了,因为她看到他眸中泛起情深意重的浓黑,颜色瞬息灼灼。唇齿一动,只道:“这倒是你的不是了。心中装了一个人,又岂会再容纳另外一个人,至死不渝你该是懂得吧?”立起身,不知就怎么没了说话的兴致,伸手拔弄一下她的散发:“你照顾她吧,改日再来看你。”
莫凌晨就这样走了,带了一身的落寞莫,这落寞桐未读不懂,倒像似想起了什么人。福至心灵间,忽然想到莫凌晨也二十有九的人了,却没一房家室。但那玩世不恭的浅淡瞳光下,分明就囊着情深,不该是个不懂爱,没爱过的人才是。
多少红颜悴,多少相思碎,唯留血染墨香哭乱冢。
月光一片一片的洒,薄酒一樽一樽的饮。星辰铺在天际,月光映照出重重树影。
莫凌晨早已喝得微熏,身处一块青石上,眼前是块同样冰冷的石碑,那突起的坟冢住着一个女人。他曾经最爱的女人,用生命去爱的女人。
指腹轻轻滑过石面用力凿刻出的飞扬字体,时至今日仍旧不难看出篡刻人的悲摧心境,坚韧,疼惜,撕心裂肺……形成一道有生命的涓涓细流,在整块冰冷的石板上静静流淌。就像它是有生命的,而且永不停息。
当年将这字体刻上去的,就是自己。
莫凌晨眯着眸子细细冥想,当年雕灼这个名字的时候他不过二十二岁。她也不过十九,芳菲无尽的韶华年岁。他们在茫茫人海相遇,一看就看上彼此。
“顾婉晴……”饮过酒的嗓音有丝沙哑,再念及这个名字时就像带了一种呜咽声。溢出他的肺腑,再贯穿进他的耳膜,执了无比悲情的调调,还有微许的痛不欲生。
时间的凌厉菱角已经将碑身打磨平整,细细看去,那字也再不如早先清析,字迹模糊成一道恻恻的阴影,就连本就淡薄的颜色也像女儿家花了的妆容。
莫凌晨抚上自己的心口,长久压制的一些东西到如今已经渐行渐远。今晚他还在问莫桐未,爱一个人至死不渝懂不懂?
实则,他的爱时至今日已是怎样一番光景。
头脑中急速滑闪过两个人,交叠晃动过再分开,一个随风消散,一个穿梭进血脉,直达心底。然后就听一声响动,像被心里扣存了一般。这回,再不会消散。
指腹抹尽石碑上的灰尘,定定瞧了须臾,喃喃道:“婉晴,对不起。”起身离开,坟墓的霜色仍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