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苍老褶皱的手接过他手中的药包,这一刻手掌同他的相触,但也只是片刻,便被他陡然抽回。时间在人与人之间烙下一道沟壑,纵使血脉相连,还是再不能填平。
林子成返身上楼,走出几步,又顿住:“军中有大将是临安军的线人,不过现在该也没有什么大碍了。日后军中机密大事,要慎重择配人选。”
段星抬首望着他一抹清冷轮廓的背影,风衣上渡了一层青灰光晕,圣洁遥远。
“你放心吧,我知道了。”
段星当即让府中下人查看此事,风子心果然是被段素带来了。就关在府后的阁楼里,定时有小丫头过去送饭。她这样做无疑是对风倾宇钟情于心,怀恨所至,是想用此来做威胁的。段星摇头感叹,果然涉事不深,差点铸成大错。就算当时风倾宇做得不地道,但是苦果也得自行咽下。华东军还没到可以与清允军或临安军相抗衡的时候。
遂在风子心饮用的水中淬了药,偷偷命人瞒着段素将人带出阁楼。他说得没错,段素娇生惯养,任性得很。有时只顾及一人感受,是不会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的。到时只怕不仅不能将人带走,完好归还,还会扯出凌绍多年前潜伏进临安军做线人的事。只怕后患无穷。
林子成一接过人,当即从段府的后门出来。车子一路开出,并没有直接回去莫公馆,反倒先行去了肥城的清花馆。昨天同白芍一同过来,不便一同进入段府,便将人安置在此。现在人已经顺利带出,两人当下也可以离开了。
白芍向后看了一眼,风子心此刻还在晕睡着。躺在后座上,一副安然神态。全身全好无损,显然没有受到一丝刁难。如此,也就放心了。
转过头看向前方,想了一下,还是道出心中好奇。转过头,迟缓了一下问:“你是什么时候去临安军的?”
林子成面色不改,至始直视前方路况。握着方向盘的手却一紧,良久,眯起眸子似在细细回忆:“十二三年了吧,谁还记得呢,一日一日就这样的过,便也懒得再数了。”数下去,只会更加觉得没有盼头。
这话中无疑透着一股酸楚滋味,听桐未说过,林子成混到今天的位置,是靠着努力一点点爬上来的。十几年前,还是一个混世不羁的少年,却被赋予了这样危险任重的职责,其中的坎坷忐忑自不用说,该也能想象得到。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养成了他隐忍内敛的性格。难怪昔日就感觉他的骨子里隐隐透出一种贵气,如果不是在临安军中做了线人,该也同风七少,莫三少的生活及命运相防了。
身侧突兀的传来一抹轻笑:“怎么?觉得我很可怜?”
白芍一惊,转首对上他一双含了凄凉笑意的眸子。那眸中仍是干净清澈的颜色,却似看到一抹疼痛风驰电掣的闪过。嘴角淡抿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并不觉得你可怜。只是觉得你很伟大。”他这十几年的生活该也不会比贫寒中长大的她好过,更痛苦也说不定。但时至今日他仍能够高洁得像一朵曼妙开放的莲花,怎能不让人觉得昂首而视呢。
林子成怔了怔,在神色变化前已经转过头再度直视前方。半晌不再接话。
车子再有十几分钟就要开到四通发达的官道上,林子成却蓦然将车停下。
白芍向窗外看了一眼,不明所以:“为什么要在这里停下?”
林子成已经掏出配枪,看她一眼,执了些许安心的笑意,淡淡道:“转过去,一下就好。”
白芍瞠睁了眸子,不明白他的意思,却也没按照他的说法去做。
林子成嘴角轻微勾起,对着自己的肩膀扣动扳机,一声闷响划过。一侧手臂就已蔫蔫垂下,鲜血冒出来,当即将外套内的白色衬衣染得模糊猩红一片。脸上清朗的容颜皱了皱,一点点惨白无血色。放下配枪,抱着一侧手臂隐忍疼痛不说话,薄唇紧紧抿成一道线。
在这疼痛的一瞬,他忽然想起了童年,想起了十几年前,想起了临安军中摸爬滚打的点点滴滴……想起了她,便觉得没那么疼痛了。只是有一点点疼而已,一点点……还不及心脏硅裂出的裂痕那样撕扯难奈。
白芍心弦颤巍巍的动了几下,方才反应过来他的举动。望着他单薄的唇被咬得一片花白,心里忽然酸触得掉下泪来。伸出手去触及他:“林子成,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么?”
男子额上已经渗出了汗,对上她惶恐的眸子,却勉强扯出笑意。那笑,如同盛开在冰天雪地里的素色小花,洁白,美好,干净,透明。还带了一丝烟淡似的玩味:“让你转过去的,你不转过去便怨不得别人了。还以为你多大的胆子呢,这会儿也怕了不成?”
白芍细细盯着他眼角中的光色,这两日的林子成与平日那个临安军的副官不一样。退了惯有的严谨和肃整,与平常男子无异。就连笑意也比之前多了些,虽说大抵清淡得不欲扑捉,却像一道光一样闪烁人眼。她没有觉得他多可怜,此一时却心疼得紧。她知道他身份特殊,为了不引起莫凌晨的怀疑,便只能如此。
眼泪一滴滴的砸下来,已经掏出手帕替他擦拭流下来的血迹。低着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絮絮道:“这就是你们军家子弟的生活吗?看来也没有多好,以后再也不羡慕了。”
半晌,头上传来一缕清淡的嗓音:“是啊,这就是军家公子的生活。如果可以重来,我也不想再投身在军阀家庭,只当个贫民百姓就好。哪怕是隐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守着自己心爱的人过平静的生活,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