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重难关:龙卷风
1
在广袤的高原上,忽然就横亘出大裂谷。
那是罕见的色彩富丽堂皇的高原,金黄色的高地,绵延着鸡血石色或者翡翠色的山脉,间或的还遭遇戈壁,戈壁的砾石五彩斑斓,远看,这一场风景全像耀眼的油彩。可是,与你呼吸时所感到的强烈干燥是一样的,这片美丽高原却是一片不毛之地,寸草未生——它的美,无可奈何的,是一片浩瀚的空旷。
但是丹奥他们这一段行程,少有的很快乐,因为卡萝与他们的团聚这样神奇。
小白蛇一直跳在卡萝的肩头,问这问那:“卡萝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卡萝你有没有经过大象国、狐狸国、火烈鸟国?”“卡萝你见没见到不知、不问他们?”“还有花花和瓜瓜他们?”“还有小企鹅、小刺猬他们?”“还有火烈鸟国那只神奇的小飞虫?”“你有没有经过最美丽的天鹅湖泊?”
任凭小白蛇这样一路执著地问下去,卡萝总是迷茫地摇着头。
卡萝说:“没有呢,我什么都没有看见,我发着烧,晕晕乎乎的,走出小镇不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不知道怎么就来到了鳄鱼国,与你们相聚。”
小白蛇好困惑,还想再问下去。
滴答滴答打断它说:“别问了,小白蛇,这个世界,本来就是神奇的,而且,有时候一个问题的答案,无论你怎样去追问,它都是隐藏起来的,可是,相信我,也许很近的未来,有一天,它自己就会跑出来给你看。”
格莱他们也说:“是啊,小白蛇,你该相信滴答滴答的话,因为它是最精准的滴答滴答哦!”
小白蛇想一想,只好闭了嘴巴,趴在卡萝肩头,继续想,想也想不清楚,后来,小白蛇就蜷缩在卡萝卷卷的长发中间睡着了。
丹奥他们一行,继续往前走,走到黄昏的时候,那些可怕的大裂谷就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了。
2
奇怪的是,那些大裂谷不是原本就有的,而是在那似乎涂抹油彩的大地上,忽然间,“轰隆隆”一声闷响,地面就崩裂开来,在你视线中,不远的前方,蓦然出现那一道巨大的裂缝,大土块和石块纷纷落下深沟,那种场景,离你近在咫尺,是非常、非常恐怖的事情!
所有孩子的脚步就停了下来。
小白蛇也从睡梦中惊醒,它在卡萝的肩头跳一下,瞠目结舌看着前方的裂谷,又看看丹奥他们所有的人。
一股股诡异的空气从裂谷的底部席卷而起,带动起许多碎的土石,还隐约发着奇异的、带颜色的光,在夕阳的余光中,很是妖艳!
“有妖怪?”小白蛇低声地叫。
丹奥站在队伍的最前面,警惕地观望着。
许久,那大裂谷安静下来,谷底卷上来的风也消停了。
大家怔怔地站了半天,又开始向前走,小心翼翼地绕行了很远的路。
但是不久,当小白蛇渐渐放下心来,跳下卡萝的肩头,蹦蹦跳跳准备在队伍前面领头的时候,忽然,似乎从很远的地方,沉闷地传来另一声巨响。
“大家小心!”丹奥急忙拉住了身边卡萝和格莱的手。
小白蛇“噌”就又跳回卡萝的肩头上!
沉闷的巨响迫近他们身前。
大家惊悚地拉住彼此的手,紧紧地站成一队,猛然间就看到,眼前十几步远的地面,开始崩裂,崩裂,土石暴起,两旁的地面在拉伸,拉伸,裂成一个黑洞洞的大地缝。
“怎么,这样的山崩地裂,在向我们预示着什么?!”格莱大叫。
丹奥也大叫:“快跑!让我们跳过去!趁地缝还小的时候!”
大家尖叫一声,跟着丹奥的脚步奔跑,丹奥的力量,由手拉着手的触碰,向他的朋友们传输过来,使得每个人的步子都抬得高,跳得远,速度几乎可以跟他们身后的金鬃神马相比了!
在那艳丽却贫瘠的高原上,他们前方的地面一直地崩裂,崩裂,他们却不知哪里来的那股勇气,就那样一直地跳跃,奔跑,跨越过无数道裂缝,但是,因为那眼前震撼的景象,他们觉得自己整个身体也都跟着崩裂了。
好像心脏都变成裂碎的土块,哗啦哗啦,向着四处散落,因为,你随时都可能随着脚下开裂、陷落的土地,永远地坠落下去。
3
跨过无数道新生的大裂谷,再经过一片泥土松软的、寂静无声的洼地,在深夜,丹奥他们就来到孔雀王国。
“孔雀国”三个大字嵌在城门之上巨大的水晶石上。
丹奥他们驻足,打量着那道城门。哇,从没见过一个王国的城门如此的华丽、张扬、夸张——本来威武高大的城楼,全是用五彩的大水晶石砌成的,那已经非常漂亮了,可是在水晶石的石缝,又镶嵌了太多的宝石,全是彩色的,宝石间又嵌入了无数的彩灯,在黑夜中旋转发光,互相映射,反而显得过于妖冶、招摇。
“怎么像个假的城楼?”格莱他们说。
“像娃娃的玩具城楼!”小白蛇说。
“看,”卡萝说,“这个国家的名字,‘孔雀国’,都好像是空的,像三个字的影子。”
“嗯,”丹奥点着头说,“过度的藻饰,太不真实啦!”
“不过,”幺罕、宝螺心有余悸地说,“孔雀应该比火烈鸟文静一些吧,不会吃掉我们的吧?”
大家脸色一沉,望着两扇水晶石的城门,望着城门透明的玫瑰色,半天没有说话。
小白蛇悄悄跟卡萝耳语:“卡萝,我们要过城门了,你可要小心,每一个王国的城门里,都暗藏着机关,很恐怖的,你都瞧见我在鳄鱼国的‘鳄鱼腿’啦!”
丹奥依旧走在最前面。
所有人站在他身后,紧张地看着他。
丹奥大大地打开水晶石城门,大步走了过去。
可是大家都看到,丹奥在经过城门正中心的一刹那,似乎身影一晃。
丹奥迈入了孔雀国的疆域了。他扭回头来,望着依旧留在城门外的伙伴们。大家看到,丹奥似乎在躲闪什么,他向左歪了一下身子,又向右歪了一下身子——一丝奇怪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
小白蛇更加紧张起来:“丹奥怎么了,不会是,不会是——”
“没什么,”丹奥微笑了,“大家都过来吧,这一次,没有任何不舒服,只是,只是,你会带着你自己的影子走过来。”
“影子?”小白蛇松了一口气。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格莱他们一个一个走过城门。
滴答滴答飞过城门。
小白蛇跳下卡萝的肩头,拉住卡萝的手,像一个真正的小男子汉,大步迈过城门的中心线——“哦,不,等等,”小白蛇拽着卡萝的手,它另一只手摸着水一样的水晶石城门,赞叹不已,“瞧,多么美的玫瑰色水晶石,像水做的一样。”
“哦,瞧,”小白蛇站在一扇城门前,望着水晶石的里面,“瞧我的影子在里面呢!”小白蛇忍不住更加挺起了胸脯。
“你赶紧过来吧,”格莱他们叫小白蛇,“放心,你的影子会跟过来的。”
很奇怪,格莱他们的眼睛多奇怪?他们在看什么,好像有小飞虫在他们眼前飞,而他们在躲,不像在看小白蛇呢!
小白蛇站在城门中心一线,顿一顿脚,拉着卡萝的手,大步向丹奥他们走了过来。
“咦,”小白蛇叫了一声,它把身体向左歪了一下。
“咦!”小白蛇又叫了一声,它把小身体又向右歪了一下。
“怎么搞的?”小白蛇脸上有些委屈,回过头来,看着丹奥和格莱他们,又看看卡萝,“你们,也都带过来了自己的影子吗?”小白蛇怯怯的声音问大家。
“嗯。”格莱、丹奥、卡萝他们全都点着头。
卡萝也向左扭一下头,又向右扭一下头,说:“是我自己的影子呢,就和刚才在水晶石大门里看到的是一样的,就像水里的影子一样,”卡萝点一点头,有一点儿无奈地说,“很漂亮。”
是的,他们无论哪一个,一旦走过孔雀国的城门中心线,眼前就立着自己的影子,那个影子一直紧跟着自己,无论如何躲闪,它永远在你眼前。
就像在水中的波纹,你自己的影子,像幻影圈一样,一波,一波,不停地变大,变得更大。
永远有一个影子,从最小,不停地膨胀,变得最大……
那就是你自己,你摆脱不掉它。
4
在孔雀王国,判断一只孔雀的价值,羽毛决定一切,甚至决定它的社会等级。不,从没有人谈到内在,生命的一切衡量标准都只在于外表。
大孔雀是孔雀国最美的雄孔雀,他本来是孔雀国军队的一名战士,一名出色的野战军人,在去年的一次阅兵式中,因为他走在最前列,他被孔雀国王发现,国王盛赞他英俊威武,“如同国王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于是封他为王国的贵族,而且是最高的公爵级别。
贵族好啊,公爵更好,可以领许多的薪俸,同时什么都不用做。大孔雀终于发现了另一种富于极致魅力的人生,自此,大孔雀公爵终日站在王国最高大的梧桐树上,摆出他最骄傲的美丽姿态,只要有行人来,就开放尾屏,极力展示自己每一根五彩斑斓的羽毛。
行人一直很多,熙熙攘攘,来来回回,每逢经过,都抬起头来,仰望着高高的梧桐树干上最美丽的大孔雀,年长的孔雀赞不绝口,年少的孔雀奉大孔雀公爵为自己的人生偶像,顶礼膜拜。
不过,一直开放着尾屏,还需打得最开、最大,结结实实亮出每一片羽毛,一直保持着最高贵的微笑,呵,这实在是一项很艰巨的任务,很累,很累。
大孔雀公爵曾经是优秀的野战士兵,比武时都拿过奖的,但是现在,需要动这些个脑子的时候,他觉得,有一些力不从心——但是不行,必须动脑子,而且,谁也帮不了他,只有他自己。
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以及无数个几乎无眠的夜里,大孔雀动了许多许多脑筋,他终于想出了一些办法来帮助自己,帮助他可以做到一直高高站立在最高大的梧桐树冠之上,一直将他漂亮的尾屏打开到最大,一直向着川流不息的行人保持着迷人的微笑——他有这个义务、神圣的使命,需要为孔雀王国全民性的漂亮做出标榜,需要为孔雀国未来好几代的年轻人指引生命的方向。
他们审美的标准好单一,只有一个词儿——“漂亮”。
“我们人类,都是女孩追求漂亮!”幺罕他们满脸不解地说。
格莱瞧瞧身边的卡萝,说:“我们的女孩也没到那个份儿上!”
“女孩?哪个是女孩?”一只在树下仰望大孔雀的年轻雄孔雀问,他用一种很质疑的眼光打量卡萝半天,鼻子里“哼”了一声,“连一根羽毛都没有,还漂亮?!”
他满脸不屑,扑棱棱抖一抖自己尾巴上所有的羽毛,回过头来,继续仰望着大孔雀公爵,努力将自己的尾屏打开到更大,更大一点儿,来表示自己对大孔雀公爵这“王国的英雄”至高无上的敬意。
5
“看,那边大树上,也有一只大孔雀!”小白蛇站在卡萝的肩头叫着。
大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视线努力避开挡在自己眼前、不断长大的自己的影子,看见不远的地方,也有一棵高大梧桐树,只比大孔雀公爵这一棵矮一点点,树冠小一点点,在那棵梧桐树的树干上,也站着一只大孔雀,也夸张地打开自己的尾屏,生怕行人看不见自己。
格莱和卡萝看见丹奥的神情有些怪。
格莱问:“怎么?你为什么那么看着那只大孔雀?”
丹奥皱了一下眉头:“因为那根本不是一只孔雀。”
“啊?”所有的小伙伴惊奇地望着丹奥。
“你们看那边,”丹奥说,“街道拐角的地方,看那边是谁?”
大家好奇地扭过头来看,看到街道拐角的地方,也是熙熙攘攘的行人,可是,似乎有几个身影,一直站在那里,半天也没有走动。
“哦,那是几只雉鸡呢!”小白蛇抢着说,“让我瞧瞧,嗯,看样子,是一只雉鸡妈妈,带着她的三个小雉鸡宝宝呢!”
“看样子,”小白蛇点着头,信心满满地下着判断,“他们多羡慕孔雀的漂亮,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瞧,他们一直偷偷望着那边树上的大孔雀,却不敢走到跟前去!”
“咦,”小白蛇忽然惊奇地扭过头来,看着丹奥:“丹奥你为什么说那只孔雀不是孔雀?”
卡萝也努力地要避开眼前自己的影子,来回看了几遍,皱起眉头,说:“真的,看起来,那三只小雉鸡和雉鸡妈妈,不太像那只‘孔雀’的崇拜者呢!瞧,尤其雉鸡妈妈的脸上,为什么一边远远望着大孔雀,一边满是忧愁?”
格莱也说:“嗯,瞧那只大孔雀,你们看,他在看那几只雉鸡,不过,他的眼神好怪异,不像是看自己的崇拜者,倒像是很愤怒。”
丹奥点点头。
丹奥水晶眼瞳的水膜捉凝聚,仔细看着眼前自己的影子,他有了主意。
6
那只站立在另一棵梧桐树上的大孔雀,远远地看到了街道拐角处的雉鸡妈妈与三只小雉鸡。他脸色早变了。
是的,他很愤怒。
他的愤怒,不是因为她们是他的仇人,而是因为,她们是爱他的人。
不过,他又扭头——轻轻地扭一下头,不为人发觉,他只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忽然发现,雉鸡妈妈和三只小雉鸡的身影,忽然不见了!
他心里恍然地高兴起来——太好了,如释重负,他想。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眼角的余光扭回来。
啊!他低低地尖叫一声,几乎是啸叫!
眼前蓦地一闪,忽然他看见,方才还在远处的雉鸡妈妈,与三只小雉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所在的梧桐树下!
“大孔雀”愤怒了,愤怒至极——他一面努力学习着大孔雀公爵的招牌式微笑,继续向来往的行人轻轻示意,一面努力地含住下颌,抽空往身下去怒视一眼雉鸡妈妈和三只小雉鸡。
他暴怒——
“你们快滚!滚开!离我远点儿,越远越好!”“大孔雀”低低地吼着。
“要是叫人发现了‘真相’,我就永远不再理你们,我就去死!”“大孔雀”面目狰狞。
7
“‘大孔雀’受骗了!”小白蛇低低地趴在地面上。
丹奥他们都低低地趴在地面上。
因为,丹奥的双手,重新举起一面“真相之镜”,举在他们头顶上,正对着树上的“大孔雀”,“大孔雀”所看到的雉鸡妈妈和小雉鸡,不过是镜子里的幻影——呵,越是幻影,有时越显现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