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可怜呀,那时候,孩儿呢,身骑匹马,荣兰呢,肩背行囊。
主仆双双不敢挨,乔妆假扮避飞灾。条条官道身难进,面面生人首怕抬。出家时,宿鸟未啼林尚静;登路后,晨鸡已唱户俱开。经商士庶纷纷闹,酒肆茶坊队队挨。儿与荣兰羞问路,没奈何,随群遂众串长街。
咳!爹爹呀,女儿生长十六岁不出闺门,自己家中尚有未曾走到的去处,那里认得外边的地方?
串来串去已黄昏,未出昆明一座城。处处店房多上火,家家门巷尽悬灯。心更急,意加惊,进退为难没路行。便与荣兰相计议,要寻一宿再登程。爹爹
呀,这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巧巧地投到一个人家。
明灯高照射街红,大大门楼耸碧空。三四家人都说笑,见我们,上前投宿报其东。俄闻里面传声请,孩儿就,整整衣冠见主翁。叙起来时言细底,方知姓项却名隆。长男捐职为通判,以下俱皆是幼童。结发早亡收数妾,孩儿出仕算封翁。语间亦问奴名姓,我只得,假捏虚名答项公。
啊唷,爹爹呀!他问女儿说:你是哪方人氏?为什么到云南来的?那时孩儿随口答应,小生与封君是同府不同县,姓金名丽,表字有声。
只为穷儒家业贫,携书访友到昆明。要求荐个何方馆,未就功名且舌耕。天暮迫于无客店,故来拜识见留存。项翁一听孩儿说,即便相留住在门。言有诸男无善教,意思要,欲请足下做先生。况吾本要寻书馆,你何不,暂屈寒门过几辰。儿遇良机心甚喜,于时权处项家庭。芸窗教训诸童等,自己亦,用用心来读读文。如是住居交半载,到了那,初冬时节走风声。爹爹
呀,孩儿住居在项家,整整半年光景。那一天孟冬十一日,却是东翁的寿辰,满宅中唱戏开筵,十分热闹。
孩儿坐席庆无疆,当不得,受训诸生嘱劝觞。饮到日西深有酒,回归书室卧于床。又兼痛念爹和母,悲感交加醉更伤。一上榻时昏睡去,哪晓得,黄汤误事失提防。
爹爹呀,女儿呢,醉中睡去。那一班学生,偏又进了书房。
只为随身一物遗,弟兄寻觅到芸居。见师床上和衣睡,他们竟,替我轻轻脱了鞋。露出妇人鞋两只,大家拍手笑嘻嘻。孩儿惊醒难遮掩,众学生,已欲传扬进内扉。
啊唷,爹爹呀,那时女儿急了,没奈何禁止诸生。
他们哪肯听先生,次日东翁就晓闻。立逼孩儿言细底,无可承认是钗裙。求隐匿,乞瞒人,拜恳东家谅苦情。项老封君多厚意,于时过继作螟蛉。更衣服,脱男巾,仍复原形反本身。埋没至今蒙帝召,面君重见我严亲。
咳,可伤可叹!别离父母竟是这等几年。
钗裙诉罢泪淋淋,袖掩花容玉颈低。孟相爷儿俱大信,皇亲父子各无疑。东平千岁惊加喜,他的那,一片心中已叫妻。
啊唷,奇哉!奇绝!哪晓得我丽君原配,还在那本地云南。
可笑孤家似梦中,几番欢喜几番空。怪不得,荆襄女子毫无中。怪不得,郦相明堂礼法凶。今日方像真者到,原是我,少年狂妄犯师容。
呀,且住!据孤家看起来,这个女子自然是真丽君无疑了。
现在亲了已认将,果然兄长与椿堂。言言不错云来合,句句无差对答当。射柳夺袍从件件,邀游放火逐椿椿。若非真正孤原配,怎么会,始未情由会细详?
啊唷,芳卿呀!这是我皇甫门中累你。
闺门不出贵千金,女扮男妆黑夜行。非是项家留教子,又未知,何方落魄与飘零。堪下泪,可伤心,珠玉沉埋这几春。孤作义夫卿节妇,今日里,夺袍良偶好完成。
啊唷,谢天谢地,使丽君今日重回。
忠孝王爷痛更欢,不住地,明眸斜转看婵娟。心转动,意生怜,眉上腮边喜气添。国丈亭山真大悦,龙图学士也欣然。无忌意,绝疑端,立起身来吐一言。
啊唷,女儿呀!你原来隐身于项姓,三四年竟不回家,弄得父亲疑假疑真,拿着别人当女儿。
真真父女久离分,面貌俱皆认不清。看你无非同一半,何期竟是我亲生。言语对,事分明,件件桩桩道得真。为父此时相认了,且待汝,母亲一看怎生云。龙图学士言于此,喜坏云南假丽君。
话说这个项南金天生的伶牙俐齿,把着无影无形的事情说得千真万真。看见孟龙图叫出一声女儿,她心里好不欢喜。爹爹长,爹爹短,越发叫得嫡嫡亲亲。孟丞相暗想到:女儿出外几年,倒比在家时能言会语了些,不像当初的姑娘家斯文模样。
龙图当下整朝冠,跪倒君王御驾前。叩首说声谨问了,果然件件不虚言。微臣已没狐疑处,但须得,伊母亲身观一观。
臣启奏陛下:女儿家,内受母仪。父女见面时,一日间无非三面两次,
丽君长大十余春,深处闺帏不乱行。除却请安和侍膳,余不轻易上堂门。女听内训依于母,每日中,见父之时三四巡。今又数年分别后,形容越发认难清。观其词色原非假,须得令,韩氏臣妻看个明。究竟女儿她所出,或虚或实晓儿情。微臣如若携回去,倘若是,假冒裙钗费处分。孟相言完身俯伏,元天子,哈哈大笑叫先生。
呀,朕倒不知孟先生是惧内的,未有夫人的命下,连一个女儿也不敢领回。
可谓先生大惧妻,一些不敢自专驱。眼前放着亲生女,还要等,内命来时再领伊。
呀,也罢,既是先生这般胆小,宫宦们何在?速往龙图府内,把孟太夫人召进朝来。朕就再陪你们坐片时,也免得教孟丞相归家受累。
朝廷旨下快如风,内侍慌忙落九重。孟相平身红了面,左丹墀,直教笑坏小三公。
话说郦丞相立在东丹墀内,听了假丽君的应对,看了孟龙图的行为,又是吃惊又是好笑。
手按乌纱整紫袍,又惊又喜又相嘲。春风悄上桃花面,悦色双分柳叶梢。暗叫一声奇怪甚,这女子,莫非仙者莫非妖?
啊唷,真真奇绝了!哪里来的这么个女子?
件件桩桩事尽详,咬钉嚼铁叫椿堂。也知道,芝田射柳联姻缘;也知道,奎璧烧庭起祸殃。也知道,留别写真描小像;也知道,替婚代嫁托苏娘。这些情节从何晓?莫不是,神鬼娇仙有异才?
啊唷,奇哉!绝哉!只就说我郦明堂能言会讲,再不想还有这个女子舌剑唇枪。
随口言来竟是真,咬钉嚼铁理森森。说什么,潜身黑夜离闺阁;说什么,借宿黄昏到项门。说什么,坐馆教书权寄迹;说什么,脱靴露足泄风声。丽君现在为丞相,哪有这,无影无形假事情?看着亏她能应对,弄得个,爹爹竟已认为真。呼爱女,叫亲人,只等娘来就领行。如若萱堂多认了,我明堂,千斤担落一身轻。
啊唷,妙啊!谢天谢地,这是天赐我做官了!
风流元宰大开怀,把按朝冠笑满腮。半晌已观宫监转,倒身一跪奏金阶。
启奏万岁爷得知,奴婢召到孟夫人,特驾前缴旨。
九重天子一声宣,早见夫人进里边。络索低头遮粉面,青丝巧挽戴珠冠。双腮红玉生春色,两鬓乌云似少年。丽日射明花补服,香风散彩锦裙。移风步,当阶九叩行臣礼;举绡鸾,顿首三呼拜圣颜。貌自在来容款款,俯伏于,金銮殿下吐声言。
臣妾孟门韩氏蒙召来朝,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丹墀拜倒孟夫人,殿上君王叫起身。韩氏谢恩方退步,昭容传旨下彤庭。
嗯!万岁爷有旨,召夫人上殿听宣。
孟太夫人升了阶,旁边闪过女裙钗。鸣玉佩,舞牙牌,招展花枝跪下来。
啊唷,母亲呀!你的不孝女儿在此。
可怜几载别萱堂,不孝孩儿想杀娘。今日始能重见面,好教奴,相逢犹认是黄梁。夫人一见心惊骇,又听朝廷道短长。
啊,孟太君,寡人召你前来非别事,这是云南献来的丽君,朕已命她认出父兄,果然半点不差。龙图阁先生又问她从前已往之事,对得一些不错。
朕躬原教领回旋,孟先生,惧怕夫人不敢专。想必太君家法重,龙图学士故其然。如今召你来朝内,可把裙钗观一观。
啊,孟太君,贵州的本章已经奏明没有?是与不是,也只得这一个女子。若再不肯相认,朕躬亦没有这些心情管你们闲帐。
天子言罢也皱眉,龙心烦絮怒容堆。夫人听罢朝廷谕,把就南金窥了窥。
话说孟夫人听了朝廷圣谕,就应了一声,往后退行几步。忠孝王正容叫道:孟岳母,你休要作弄小婿,将错就错地认了。是真说真,是假说假,这件事情含糊不得。孟太太应声知道,就向南金道:站起来,不须跪着,待我上下瞧瞧。假丽君见了孟夫人,心中倒有些害怕,遂即拭了拭眼泪,立将起来。
韩氏夫人对面瞧,双抬凤眼看周到。观观带露桃花脸,看看临云杨柳腰。验春葱,伸手就将鸾带扯;窥绣履,低头亲把彩裙挑。微带笑,半含糊,对着南金赞得高。
啊唷,这倒像个有钱儿人家的女子!
手腕丰肥指甲长,套着这,玉环金戒两三双。娇生惯养难熬痛,穿上对,高底鞋儿装一装。身又魁伟容又满,不知何处富家娘。南金听见夫人说,羞了个,粉面通红低惨伤。
咳!母亲,孩儿是改妆后,穿着两只大鞋子放坏的。
母女恩情怎样深,何须这点便疑心?今朝骨肉重相见,忍把亲生当冒名?项女言完佯掩面,孟夫人,微微冷笑叫裙钗。
啊,女子,你只道自己充得过了么?还有比你像的哩!只不过我要认她了,她不肯认我。
那人如若有情肠,早已娘儿叙一堂。只为她贪名利重,弄出你,这般假冒到京邦。既然自道非虚者,再把那,已往之情说细详。虽则适才言过了,我要亲听在朝纲。此时同立金銮殿,试试你,舌剑唇枪强不强。韩氏夫人言到此,把一个,南金小姐暗着慌。
啊唷,好利害!这位母亲就不似爹爹老实了。
事情已有八分成,须要留心加小心。若被母亲猜破了,我的这,一番跋涉枉艰辛。南金想罢微含惧,故意地,高卷娥眉假吃惊。
呀,母亲,怎么分别了几年连女儿都不认了?那比孩儿更像的人何在?我倒要见她。此人莫非就是湖广献来的么?如何说是母要认她,她不肯认母?
这桩事件倒蹊跷,怎么说,她比孩儿更像些?孟府夫人闻此语,柳眉一皱笑微微。
呀,这女子,好生无理!我问你,你倒问起吾来。
南金闻说假悲伤,没奈何,诉句言词叫句娘。惨惨凄凄陈往事,亲亲热热告衷肠。加仔细,耐徨,始末从头禀一场。锋舌尖尖如利剑,朱唇小小似纯纲。咬钉嚼铁无差错,扯住了,孟太夫人不放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