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臣见上意向铣,一如铣言。帝忽出手诏谕辅臣曰:“今逐套贼,师果有名否?兵食果有余?成功可必否?一铣何足言,如先民荼毒何?”初,铣建议时,辅臣夏言欲倚以成大功,主之甚力。及是,大骇,请帝自裁断。帝命刊手诏,遍给与议诸臣。时严嵩方与言有隙,欲因以倾言,乃极言套必不可复。阴诋言,故引罪乞罢,以激帝怒。旋复显攻言,谓“向拟旨褒铣,臣皆不预闻。”兵部尚书王以旗会廷臣覆奏,遂尽反前说,言套不可复。帝乃遣官逮铣、出以旗代之;责科道官不言,悉杖于廷,停俸四月。帝虽怒铣,然无意杀之也。咸宁侯仇鸾镇甘肃时,以阻挠为铣所劾,逮问。嵩故雅亲鸾。知铣所善同邑苏纲者,言继妻父,纲与铣、言尝交关传语,乃代鸾狱中草疏,诬铣掩败不奏,克军饷钜万,遣子淳属所亲苏纲赂当途。其言绝无左验,而帝深入其说,立下淳、纲诏狱。给事中齐誉等见帝怒铣甚,请早正刑章。帝责誉党奸避事,镌级调外任。及铣至,法司比拟边帅失陷城砦者律。帝必欲依正条,当铣交结近侍律斩,妻子流二千里,即日行刑。铣既死,言亦坐斩,而鸾出狱。
铣有胆略,长于用兵。岁除夜,猝命诸将出。时塞上无警,诸将方置酒,不欲行,赂铃卒求缓于铣妾。铣斩铃卒以徇。诸将不得已,丙夜被甲行。果遇寇,击败之。翼日入贺毕,前请故。铣笑曰:“见乌鹊非时噪,故知之耳。”皆大服。
铣廉,既殁,家无余赀。
隆庆初,给事中辛自修、御史王好问讼铣志在立功,身罹重辟,识与不识,痛悼至今。诏赠兵部尚书,谥襄愍。万历中,从御史周磐请,建祠陕西。
李珍者,故坐事失官。铣从徒中录用,复积战功至参将。铣既被诬,诏遣给事中申价等往核,因并劾珍与指挥田世威、郭震为铣爪牙,下之诏狱。连及巡抚谢兰、张问行,御史盛唐,副总兵李琦等,皆斥罚。勒淳、纲赃,恤阵亡军及居民被难者。铣尝檄府卫银三万两制车仗,亦责偿于淳。且酷刑拷珍,令其实克饷行赂事,几死,卒不承。淳用是免,珍竟论死,世威、震谪戍。其后,俺答岁入寇,帝卒不悟,辄曰:“此铣欲开边,故行报复耳。”
丁汝夔,字大章,霑化人。正德十六年进士。改庶吉士。嘉靖初,授礼部主事。争“大礼”被杖,调吏部。累官山西左布政使,擢右副都御史,巡抚甘肃。
历抚保定、应天。入为左副都御史。坐事调湖广参政。复以故官抚河南。历吏部左、右侍郎。二十八年十月拜兵部尚书兼督团营。条上边务十事,皆报可。当是时,俺答岁寇边,羽书叠至。天子方斋居西内,厌兵事,而大学士严嵩窃权,边帅率以贿进,疆事大坏。其明年八月甲子,俺答犯宣府,诸将拒之不得入。汝夔即上言:“寇不得志于宣府,必东趋辽、蓟。请敕诸将严为备。潮河川乃陵京门户,宜调辽东一军赴白马关,保定一军赴古北口。”从之。寇果引而东,驻大兴州,去古北口百七十里。大同总兵官仇鸾知之,率所部驰至居庸南。顺天巡抚王汝孝驻蓟州,误听谍者谓寇向西北。汝夔信之,请令鸾还大同勿东,诏俟后报。
及兴州报至,命鸾壁居庸,汝孝守蓟州。未几,寇循潮河川南下至古北口,薄关城。总兵官罗希韩、卢钺不能却,汝孝师大溃。寇遂由石匣营达密云,转掠怀柔,围顺义城。闻保定兵驻城内,乃解而南,至通州。阻白河不得渡,驻河东孤山,分剽昌平、三河,犯诸帝陵,杀掠不可胜纪。
京师戒严,召各镇勤王。分遣文武大臣各九人,守京城九门,定西侯蒋传、吏部侍郎王邦瑞总督之,而以锦衣都督陆炳,礼部侍郎王用宾,给事御史各四人,巡视皇城四门。诏大小文臣知兵者,许汝夔委用。汝夔条上八事,请列正兵四营于城外四隅,奇兵九营于九门外近郊。正兵营各一万,奇兵营各六千。急遣大臣二人经略通州、涿州,且释罪废诸将使立功赎罪。帝悉从之。然是时册籍皆虚数。
禁军仅四五万,老弱半之,又半役内外提督大臣家不归伍,在伍者亦涕泣不敢前。
从武库索甲仗,主库奄人勒常例,不时发。久之不能军。乃发居民及四方应武举诸生乘城,且大颁赏格。仇鸾与副将徐珏、游击张腾等军白河西,杨守谦与副将朱楫等军东直门外,诸路援兵亦稍集。议者率谓城内虚,城外有边兵足恃,宜移京军备内衅,汝夔亦以为然。遂量掣禁军入营十王府、厌寿寺前。掌营务者成国公朱希忠恐以兵少获谴,乃东西抽掣为掩饰计。士疲不得息,出怨言,而莫晓孰为调者,则争詈汝夔。鸾兵无纪律,掠民间。帝方眷鸾,令勿捕。汝夔亦戒勿治鸾兵。民益怨怒。
寇游骑四出,去都城三十里。及辛巳,遂自通州渡河而西,前锋七百骑驻安定门外教场。明日,大营薄都城。分掠西山、黄村、沙河、大小榆河,畿甸大震。
初,寇逼通州,部所遣侦卒出城不数里,道遇伤者,辄奔还妄言诳汝夔。既而言不雠,汝夔弗罪也。募他卒侦之复如前。以故寇众寡远近皆不能知。
宣府总兵官赵国忠,参将赵臣、孙时谦、袁正,游击姚冕,山西游击罗恭等,各以兵入援,营玉河诸处。诏兵部核诸镇兵数,行赏赉。勤王兵先后五六万人,皆闻变即赴,未赍糗粮。制下犒师,牛酒无所出。越二三日,援军始得数饼饵,益饥疲不任战。
帝久不视朝,军事无由面白。廷臣多以为言,帝不许。礼部尚书徐阶复固请,帝乃许。癸未,群臣昧爽入。至日晡,帝始御奉天殿,不发一词,但命阶奉敕谕至午门,集群臣切责之而已。帝怒文武臣不任事,尤怒汝夔。吏部因请起杨守礼、刘源清、史道、许论于家。汝夔不自安,请督诸将出城战,而以侍郎谢兰署部事。
帝责其推委,命居中如故。寇纵横内地八日,诸军不敢发一矢。寇本无意攻城,且所掠过望,乃整辎重,从容趋白羊口而去。
方事棘,帝趣诸将战甚急。汝夔以咨嵩。嵩曰:“塞上败或可掩也,失利辇下,帝无不知,谁执其咎?寇饱自飏去耳。”汝夔因不敢主战,诸将亦益闭营,寇以此肆掠无所忌。既退,汝夔、兰及户、工尚书李士翱、胡松,侍郎骆颙、孙禬皆引罪。命革士翱职,停松俸,俱戴罪办事,侍郎各停俸五月,而下汝夔狱。
帝欲大行诛以惩后。汝夔窘,求救于嵩。嵩曰:“我在,必不令公死。”及见帝怒甚,竟不敢言。给事御史劾汝夔御寇无策。帝责其不早言,夺俸有差。趣具狱,怒法司奏当缓,杖都御史屠侨、刑部侍郎彭黯、大理卿沈良才各四十,降俸五等。
刑科张侃等循故事覆奏,各杖五十,斥侃为民。坐汝夔守备不设,即日斩于市,枭其首,妻流三千里,子戍铁岭。汝夔临刑,始悔为嵩所卖。
方廷讯时,职方郎王尚学当从坐。汝夔曰,“罪在尚书,郎中无预”,得减死论戍。比赴市,问左右:“王郎中免乎?”尚学子化适在旁,谢曰:“荷公恩,免矣。”汝夔叹曰:“汝父劝我速战,我为政府误。汝父免,我死无恨。”闻者为泣下。隆庆初,复官。
汝夔既下狱,并逮汝孝、希韩、钺。寇未尽去,官校不敢前,托言汝孝等追寇白羊口,远不可卒至。比逮至,论死。帝怒渐解,而汝孝复以首功闻,命俱减死戍边。
杨守谦,字允亨,徐州人。父志学,字逊夫,弘治六年进士。巡抚大同、宁夏,边人爱之。累官刑部尚书,卒,谥康惠。
守谦登嘉靖八年进士,授屯田主事。改职方,历郎中,练习兵计。出为陕西副使,改督学政,有声,就拜参政。未任,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山西。上言偏头、老营堡二所,余地千九百余顷,请兴举营田。因荐副使张镐为提调,牛种取给本土。帝称为忠,即报可。俄移抚延绥。请久任镐,终其事。其后二年,营田大兴。
计秋获可当帑银十万,边关谷价减十五。守谦荐镐可大用,且言延绥、安定诸边可如例。户部请推行之九边。帝悦,命亟行之,录守谦、镐功。守谦未去延绥,而镐已巡抚宁夏矣。
守谦至延绥,言:“激劝军士在重赏。令斩一首者升一级,不愿者予白金三十两。赏已薄,又文移察勘,动涉岁时,以故士心不劝。近宣、大事棘稍加赏格,请倍增其数,镇巡官验明即给。盖增级、袭荫,有官者利之,穷卒觊赏而已。”
兵部以为然,定斩首一级者与五十两,著为令。以前山西修边功,增俸一级,赐金币有加。请给新设游兵月饷,发仓储贷饥卒,皆报许。
二十九年进副都御史,巡抚保定兼督紫荆诸关。去镇之日,倾城号泣,有追送数百里外者。未几,俺答入寇,守谦率师倍道入援。帝闻其至,甚喜,令营崇文门外。会副总兵朱楫,参将祝福、冯登亦各以兵至,人心稍安。寇游骑散掠枯柳诸村,去京城二十里。守谦及楫等兵移营东直门外。诏同仇鸾调度京城及各路援兵,相机战守。
寇薄都城,诸将高秉元、徐镛等御之,不能却。帝拜鸾大将军,进守谦兵部右侍郎,协同提督内外诸军事。鸾时自孤山还,至东直门观望,斩死人首六级,报功。守谦孤军薄俺答营,而阵无后继,不敢战。帝闻不悦。而尚书丁汝夔虑丧师,戒勿轻战。诸将离城远,见守谦不战,亦坚壁,辄引汝夔及守谦为辞。流闻禁中,帝益怒。
初,寇抵安定门,诏守谦与楫等合击,莫敢前。守谦亦委无部檄,第申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