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遂毁城外庐舍。城西北隅火光烛天,内臣园宅在焉,环泣帝前,称将帅为文臣制,故寇得至此。帝怒曰:“守谦拥众自全,朕亲降旨趣战,何得以部檄为解。”
寇退,遂执守谦与汝夔廷鞫之。坐失误军机,即日戮于市。守谦临刑时,慨然曰:
“臣以勤王反获罪,谗贼之口实蔽圣聪。皇天后土知臣此心,死何恨。”边陲吏士知守谦死,无不流涕者。
守谦坦易无城府,驭下多恩意。守官廉,位至开府,萧然若寒士。然性迟重,客有劝之战者,应曰:“周亚夫何人乎?”客曰:“公误矣,今日何得比汉法?”
守谦不纳,竟得罪。隆庆初,赠兵部尚书,谥恪愍。
商大节,字孟坚,钟祥人。嘉靖二年进士。授丰城知县。始为筑城,捕境内盗几尽。擢兵科给事中。京察竣,复命科道互相劾,被谪盐城县丞。三迁刑部郎中,出为广东佥事。捣海南叛黎巢,增秩,赐金币。累官山东按察使。擢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兼提督紫刑诸关。虑俺答内侵,疏请重根本,护神京。居四年,召理院事。俺答果大举薄都城。诏城中居民及四方入应武举者悉登陴守,以大节率五城御史统之。发帑金五千两,命便宜募壮士。屡条上军民急务。比寇退,复命兼管民兵,经略京城内外。训练鼓舞,军容甚壮。擢右副都御史,经略如故。
所募民兵已四千,请以三等授饷。上者月二石,其次递减五斗。帝亟从之。
仇鸾为大将军,尽统中外兵马,恶大节独为一军,不受其节制,欲困之。乃请画地分守,以京师四郊委大节。大节言:“臣虽经略京城,实非有重兵专战守责者也。京城四郊利害,鸾欲专以臣当。臣节制者,止巡捕军,鸾又频调遣,奸宄猝发,谁为捍御哉?”所争甚晰,而帝方宠鸾,不欲人挠其事,责大节怀奸避难,立下诏狱。法司希旨,当大节斩。严嵩言:“大节诚有罪,但法司引律非是。
幸赦其死,戍极边。”亦不听。时三十年四月也。
明年八月,鸾死,大节故部曲石镗、孙九思等数百人伏阙讼冤,章再上。兵部侍郎张时彻等言:“大节为逆鸾制肘,以抵于法,乞顺群情赦之。”帝怒,镌时彻二秩。明年竟卒于狱。隆庆初,复故官,赠兵部尚书,谥端愍。
王忬,字民应,太仓人。父倬,南京兵部右侍郎,以谨厚称。忬登嘉靖二十年进士,授行人,迁御史。皇太子出阁,疏以武宗居青宫为戒。又劾罢东厂太监宋兴。出视河东盐政,以疾归。已,起按湖广,复按顺天。
二十年,俺答大举犯古北口。忬奏言潮河川有径道,一日夜可达通州。因疾驰至通为守御计,尽徙舟楫之在东岸者。夜半,寇果大至。不得渡,遂壁于河东。帝密遣中使觇军,见忬方厉士乘城。还奏,帝大喜。副都御史王仪守通州,御史姜廷颐劾其不职,忬亦言仪纵士卒虐大同军。大同军者,仇鸾兵也。帝立命逮仪,而超擢忬右佥都御史代之。寇退,忬请振难民,筑京师外郭,修通州城,筑张家湾大小二堡,置沿河敌台。皆报可。寻罢通州、易州守御大臣,召忬还。
三十一年出抚山东。甫三月,以浙江倭寇亟,命忬提督军务,巡视浙江及福、兴、漳、泉四府。先后上方略十二事,任参将俞大猷、汤克宽,又奏释参将尹凤、卢镗系。贼犯温州,克宽破之。其据昌国卫者,为大猷击退。而贼首汪直复纠岛倭及漳、泉群盗连巨舰百余蔽海至,滨海数千里同告警。上海及南汇、吴淞、乍浦、蓁屿诸所皆陷,苏、松、宁、绍诸卫所州县被焚掠者二十余。留内地三月,饱而去。忬乃言将士逐毁其船五十余艘。于是先所夺文武将吏俸,皆得复。寻以给事王国祯言,改巡抚。忬方视师闽中,贼复大至,犯浙江,卢镗等频失利。御史赵炳然劾其罪,帝特宥,忬因请筑嘉善、崇德、桐乡、德清、慈溪、奉化、象山城,而恤被寇诸府。
时已遣尚书张经总督诸军。大同适中寇,督抚苏祐、侯钺俱被逮,乃进忬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秋防事竣,就加兵部右侍郎。蓟辽总督杨博还朝,即移忬代之。寻进右都御史。忬言:“骑兵利平地,步兵利险阻。今蓟镇画地守,请去他郡防秋马兵八千,易之以步,岁省银五万六千余两。”从之。打来孙十余万骑深入广宁诸处,总兵官殷尚质等战殁。忬停俸三月。未几,打来孙复以十万骑屯青城,分遣精骑犯一片石、三道关。总兵官欧阳安拒却之。事闻,赉银币。
把都儿等犯迁安,副总兵蒋承勋战死。降<木昂>兵部侍郎,留任。
初,帝器忬才,甚眷之。及所部屡失事,则以为不足办寇,谕严嵩与兵部计防守之宜。嵩奏流河口边墙有缺,故寇乘之入,宜大修边墙。且令忬选补额兵,操练战守,不得专恃他镇援兵。部条六事,如嵩指。帝乃下诏责忬,赦其罪,实主兵,减客兵,如议。于是练兵之议起。时寇别部入沈阳,有乡兵金仲良者擒其长讨赖。忬赉银币,官仲良三级。防秋毕,复忬官。寻复用沈阳却寇功,荫一子。已而寇复入辽阳,副总兵王重禄败绩。御史周斯盛以闻。帝置忬不问,治他将吏如律。
初,帝从杨博言,命蓟镇入卫兵听宣大调遣。忬言:“古北诸口无险可守,独恃入卫卒护陵京,奈何听调发?”帝怒曰:“曩令蓟镇练兵,今一卒不练,遇防秋辄调他镇兵,兵部详议以闻。”部臣言:“蓟镇额兵多缺,宜察补”。乃遣郎中唐顺之往核。还奏额兵九万有奇,今惟五万七千,又皆羸老。忬与总兵官安、巡抚马珮及诸将袁正等,俱宜按治。乃降忬俸二级。帝因问嵩:“边兵入卫,旧制乎?”嵩曰:“祖宗时无调边兵入内地者。正德中刘六猖獗,始调许泰、郤永领边兵讨贼。庚戌之变,仇鸾选边兵十八支护陵京,未用以守蓟镇。至何栋始借二支防守,忬始尽调边兵守要害,去岁又征全辽士马入关,致寇乘虚入犯,辽左一空。若年复一年,调发不已,岂惟糜饷,更有他忧。”帝由是恶忬甚。
逾月,寇犯清河,总兵官杨照御之,斩首八百余级。越四日,土蛮十万骑薄界岭口,副将马芳拒却之。明日,敌骑二百奔还,芳及安俘斩四十级。忬犹被赉。
三十八年二月,把都儿、辛爱数部屯会州,挟朵颜为乡导,将西入,声言东。
忬遽引兵东。寇乃以其间由潘家口入,渡滦河而西,大掠遵化、迁安、蓟州、玉田,驻内地五日,京师大震。御史王渐、方辂遂劾忬、安及巡抚王轮罪。帝大怒,斥安,贬轮于外,切责忬,令停俸自效。至五月,辂复劾忬失策者三,可罪者四,遂命逮忬及中军游击张伦下诏狱。刑部论忬戍边,帝手批曰:“诸将皆斩,主军令者顾得附轻典耶?”改论斩。明年冬,竟死西市。
忬才本通敏。其骤拜都御史,及屡更督抚也,皆帝特简,所建请无不从。
为总督数以败闻,由是渐失宠。既有言不练主兵者,益大恚,谓:“忬怠事,负我。”嵩雅不悦忬。而忬子世贞复用口语积失欢于嵩子世蕃。严氏客又数以世贞家琐事构于嵩父子。杨继盛之死,世贞又经纪其丧,嵩父子大恨。滦河变闻,遂得行其计。穆宗即位,世贞与弟世懋伏阙讼冤。复故官,予恤。
杨选,字以公,章丘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授行人。擢御史,迁易州兵备副使。俺答围大同右卫,巡抚朱笈被逮,超拜选右佥都御史代之。与侍郎江东、总兵官张承勋解其围。忧归,再起,仍故职。四十年擢总督蓟辽副都御史。条上封疆极弊十五事,多从其请。以居庸岔道却敌功,进兵部右侍郎。
明年五月,古北口守将遣哨卒山塞,朵颜卫掠其四人。部长通汉叩关索赏,副总兵胡镇执之,并缚其党十余人。通汉子惧,拥所执哨卒至墙下,请易其父。
通汉者,辛爱妻义父也,选欲以牵制辛爱,要其子入质,乃遣还父。自是诸子迭为质,半岁而代。选驰疏以闻,自诩方略。选及巡抚徐绅等俱受赏。
十月丁卯,辛爱与把都儿等大举自墙子岭、磨刀峪溃墙入犯,京师戒严。帝大惊,谕阁臣徐阶曰:“朕东见火光,此贼去京不远,其令兵部谕诸军并力剿逐。
”明日,选以寇东遁闻,为将士祈赏。帝疑,以问阶。对曰:“寇营尚在平谷,选等往通州矣,谓追杀者,妄也。”帝衔之。寇稍东,大掠三河、顺义,围诸将傅津等于郑官屯。选遣副将胡镇偕总兵官孙膑、游击赵溱击之。膑、溱战殁,镇力战得脱。寇留内地八日不退。给事中李瑜遂劾选、绅与副使卢镒,参将冯诏、胡粲,游击严瞻等,俱逮下诏狱。又二日,寇始北去,京师解严。
初,谍者言寇将窥墙子岭,部檄严待之,而三卫为寇导者绐选赴潘家口。寇已入,选、绅惧得罪,径趋都城,屯东直门外,旋还通州。及遣镇等御,又不胜。
内侍家蓟西者,哗言通汉父子实召寇。帝入其言,益怒。法司坐选、绅、诏守备不设律斩,镒等戍。帝谕锦衣朱希孝坐以纵通汉勾贼罪,复下选诏狱。选不承,止承质通汉父子事,且言事已上闻。希孝录其语上,刑部如帝指论选死。即戳于市,枭其首示边,妻子流二千里。绅论死系狱,诏及镒等戍边。帝虽怒选甚,但欲诛其身,法司乃并坐其妻子。隆庆初,始释还。
赞曰:世宗威柄自操,用重典以绳臣下,而弄权者借以行其私。于是赐阘冗废职之徒事败伏辜,而出力任事之臣亦中危法受戮,边臣不得自展布,而武备綍矣。陈九畴、翟鹏、孙继鲁、曾铣皆可用之才,或谪或死,不以其罪。铣复套之议甚伟。然权臣当轴,而敌势方强,虽颇、牧乌能有为?丁汝夔之戮,于法诚不为过。然戎律之弛,有由来矣,而汝夔独蒙其咎。王忬、杨选于边备甚疏,宜不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