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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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3章

君臣之分,等于天地。今上名之曰总政,己亦居之曰总政。以其身居于宠利之极,耐弹忍辱,必老死于位而后已。古所谓元老大臣,乃如是其不知进退存亡者耶?大臣既无难进易退之节,天下安有顽廉懦立之风!举一世之人心风俗,糜烂于乞祼登垄之坑,滔滔而莫之止。是故陛下之治,前数年不胜其操切惨刻,而势焰烁人;后数年不胜其姑息委靡,而贤愚共贯。前之政自居正总,今之政自时行总,而皆不自朝廷总故也。所当论者十。

然君道莫先论相,而取人亦在君身,愿陛下勿以国本为儿戏。昔孔子以九经告君,而先之修身、劝贤。大抵谗夫女谒货利之交,一有惑溺,则内之心志决不清明,外之身体决不强固。矧以艳处之褒姒,而为善谮之骊姬,狐媚既以蛊其心,鹿台又复移其志。陛下之方寸,臣知其不能自持者多矣,抑何以贵德尊士,而修身取人哉!

其论国本曰:

陛下所以迟迟建储者,谓欲效皇祖世宗之为耳。然皇祖中年尝立庄敬为太子,封皇考为裕王,非终不立太子也。矧今日事体又迥然不同。皇贵妃宠过皇后。其处心积虑,无一日而不萌夺嫡之心,无一日而不思为援立其子之计。此世宗时所无也。凡子必依于母,皇元子之母压于皇贵妃之下。陛下曰“长幼有序”,皇贵妃曰“贵贱有等”。倘一日遂其夺嫡之心,不审陛下何以处此?此世宗时所无也。

景王就封,止皇考一人在京。今则章服不别,名分不正。弟既凭母之宠而朝夕近幸,母又觊子之立而日夜树功。此世宗时所无也。传闻陛下先曾失言于皇贵妃,皇贵妃执此为信。及今不断,蛊惑日深,刚断日馁,事体日难。此世宗时所无也。

前者有旨,不许诸司激扰,愈致迟延,非陛下预设机阱,以御天下言者乎!

使届期无一人言及,则佯为不知,以冀其迟延。有一人言及,则御之曰“此来激扰我也”,改迟一年。明年又一人言及,则又曰“此又来激扰我也”,又改二三年。必使天下无一人敢言而后已,庶几依违迁就,以全其衽席昵爱之私,而曾不顾国本从此动摇,天下从此危乱。臣以为陛下之御人至巧,而为谋则甚拙也。此等机智,不可以罔匹夫匹妇,顾欲以欺天下万世耶!

疏入,留中。时廷臣相继争国本,惟一本言最戆直。帝衔之。无何,杖给事中孟养浩。中旨以养浩所逞之词根托一本,造言诬君,摇乱大典,遂斥为民。屡荐,卒不用。一本既罢归,潜心《六经》濂、洛诸书,尤研精《易》学。与顾宪成辈分主东林讲席,学者称启新先生。里居二十五年,预克卒日,赋诗志之,如期而逝。天启初,赠太仆寺少卿。

子春,字若木,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历知高阳、献二县,征授御史。太仆少卿徐兆魁攻李三才,因痛诋顾宪成。春三疏首发其憸邪。出按湖广,请予礼部侍郎郭正域及光禄少卿顾宪成恤典。楚宗人以讦伪王事,锢高墙者甚众,春为讼冤,寻复请释回故宗家属,语甚切至。咸宁知县满朝荐久系,奏请释之,因请并释王邦才、卞孔时。又再疏劾守备中官杜茂,且备陈采榷之害,言:“臣不忍皇上听小人之谋,名出汉桓、唐德下,为我明基祸之主。”帝以湖广地为福王庄田。

春三疏力争,帝降旨切责。叶向高致政去,方从哲为首辅。春抗疏言:“今天下人材则朝虚野实,货财则野虚朝实。从哲不能救正,而第于福王则无事不曲从。

臣尝叹皇上有为尧、舜之资,而辅佐无人。仅得王家屏、沈鲤,又俱不信用。其余大抵庸恶陋劣,奸回媢嫉之徒,不意至从哲而风益下。臣闻从哲每向人言,辄云内相之意,是甘为万安、焦芳,曾赵志皋,沈一贯之不若也。”从哲疏辨乞去。帝慰留,而责春妄言渎奏,出为福建右参议。寻丁父艰。天启初,起故官。

召为尚宝少卿,历迁光禄卿。五年,魏忠贤党门克新劾春倚恃东林,父作子述,削籍归。

崇祯九年,召拜通政使。迁户部右侍郎,历尚书。总督仓场,条行厘弊十事。

以劳瘁予告。未几,起南京户部尚书。疏请皇太子出阁,从之。累疏引疾,不允。

九年,条上战守之策,并论贼三可击状。帝如议敕行。十一年,黄道周、刘同升等谏杨嗣昌夺情,被贬谪。范景文等疏救,春名与焉。明年正月,削景文籍,置春不问。春为御史,甚有声。及居大僚,循职无咎。会上疏请改折白粮,忤旨,罢归。是年卒。

于孔兼,字元时,金坛人。万历八年进士。授九江推官。入为礼部主事,再迁仪制郎中。疏论都御史吴时来晚节不终,不当谥忠恪,因请谥杨爵、陈瓒、孟秋。乃夺时来谥,而谥爵忠介。大学士王家屏以争册立求去。孔兼上言:“陛下徇内嬖之情,而摇主鬯之器。不纳辅臣之言,反重谏官之罚。且移怒吏部,削籍三人。夫万国钦获罪申时行,饶伸获罪王锡爵,非获罪于陛下也。辅臣于数千里外,能遥制朝权若此,毋乃陛下以此示恩,欲其复来共成他图耶!自陛下有近日之举,而善类寒心,邪臣鼓掌。将来逢君必巧,豫教无期,申生、杨广再见于今,此宗庙之不利,非直臣等忧也。”帝得疏,怒甚。已,竟留中。

明年正月,有诏并封三王。孔兼与员外郎陈泰来合疏争曰:“立嫡之训,自古有之。然历考祖宗以来,未有虚东宫之位以候嫡子者。昔陛下正位东宫,年甫六岁,仁圣皇太后方在盛年,先皇帝曾不少待,陛下岂不省记乎?地逼则嫌生,礼殊则分定。愿收还新谕,建储、封王一时并举,宗社幸甚。”未报。孔兼又言:

“陛下坚持待嫡之说,既疑群臣谤讪,又谓朝纲倒持,遂欲坐谏者以无礼于君之罪。夫谓元子当立不容缓者,君子也。此有礼于君者,王如坚诸人是也。谓并封可行逢上意者,小人也。此无礼于君者,许梦熊一人是也。今欲以无礼之罪,而加之有礼于其君者,何以服人心,昭国法?臣又惟巫蛊之谤启于尧母;承乾之诛成于偏爱。自古乱臣,未有不窥人君之隙而逢迎以遂其奸者。始锡爵之两谕并拟,其负国误君大矣。既不能转移君心决计于初,乃以杜门求去为计。夫前无失策,一去可以成名。失而后争,争而不得,虽去不足塞责矣。人谓锡爵言无不尽,特苦陛下听断之不行。臣则云陛下悔心已萌,特忧锡爵感孚之未至。若姑云徐徐,坐视君父之过举,锡爵纵不为宗社计,独不为身名计乎?”会廷臣多谏者,其事竟寝。

亡何,考功郎中赵南星坐京察削籍。孔兼、泰来各疏救。帝积前恨,谪孔兼安吉判官,泰来饶平典史。孔兼投牒归。家居二十年,杜门读书,矩矱整肃,乡人称之无间言。

泰来,字伯符,平湖人。年十九,举万历五年进士,授顺天教授,进国子博士。见执政与言路相水火,上书规之,坐是五年不调。南京礼部郎中马应图,泰来同邑,又同年生也,十三年,上疏讥切执政,又力诋给事中齐世臣,御史龚懋贤、蔡系周、孙愈贤、吴定,而盛称吴中行、赵用贤、沈思孝、李植诸人。忤旨,谪大同典史。给事中王致祥、御史柴祥等希执政意,复连章劾应图,且言泰来为点定奏章。帝以应图既贬不问。泰来引疾归。久之,起礼部主事,进员外郎。疏请建储,不报。逾年遂卒,年三十六。天启中,孔兼、泰来俱赠光禄少卿。

于氏为金坛望族。孔兼祖湛,户部侍郎。兄文熙,大名兵备副使。再从弟仕廉,南京户部侍郎,有清望。史孟麟,字际明,宜兴人。万历十一年进士。授庶吉士,改吏科给事中。疏劾少詹事黄洪宪典试作奸,左都御史吴时来沮抑言路。

执政庇之,格不行。员外郎赵南星、主事姜士昌相继劾两人,并及副都御史詹仰庇。执政滋不说。吏科都给事中陈与郊素附执政,属同官李春开三疏讦南星、士昌妄言。帝止下春开疏,而留南星、士昌奏不发。给事中王继光、万自约不平,复抗章论时来等,词甚峻切。孟麟亦上疏力攻春开,语并侵执政,因求罢,不许。

孟麟竟自引归。春开亦谢病去,后以考察罢。孟麟寻召为兵科右给事中。

二十年,大学士赵志皋、张位言:“凡会议会推,并令廷臣类奏,取自上裁,用杜专权。”孟麟疏争曰:“自臣通籍以来,窃见阁臣侵部院之权,言路希阁臣之指,官失其守,言失其责久矣。陛下更置辅臣,与天下更始,政事归六部,公论付言官,天下方欣欣望治,奈何忽有此令?曩太祖罢中书省,分设六部,恐其专也;而官各有职,不相侵越,则又惟恐其不专。盖以一事任一官,则专不为害;即使败事,亦罪有所归。此祖宗建官之意也。今令诸臣各书所见,类奏以听上裁,则始以一部之事,分而散之于诸司;究以诸司之权,合而收之于禁密。事虽上裁,旨由阁拟。脱有私意奸其间,内托上旨,外诿廷言,谁执其咎?又脱有冯保、张居正者,夤缘为奸,授意外廷,小人趋承,扶同罔上,朝廷不得察其非,当官不能争其是,又谁执其咎?臣窃谓政权分之六部,不可以为专。惟六部不专,则必有专之者。是乃收揽威权之渐,必不可从也。”忤旨,不纳。

再迁吏科都给事中。三王并封议起,孟麟、于孔兼等诣王锡爵邸争之。又进《或问》一篇,别白尤力。尚书孙鑨、考功郎中赵南星掌癸巳京察,孟麟实佐之。南星以谗言斥,孟麟亦引疾归。召拜太仆少卿,复以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