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女士们,先生们,我现在宣布叛徒是谁。二十一号,请站出来。”
二十一号,没错,这是在叫我,这是我进门两个钟头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不得不站上前去,四十八双既恐惧又憎恨的眼睛紧紧盯住我,我不争气地哀号了一声,而人群中则一片骚动。
“安静!二十一号,取下你的面罩。”一号命令我。
我摘下面罩。
“三十七号,这个化名叫约瑟夫·罗杰斯的人,是你介绍到这里来的,‘以前做过丹佛公爵的二号当差,因小偷小摸被解雇’是你核实无误后的信息?”
“上帝作证,一切都查核无误。我找到两个仆人证明了他的身份。”这是三十七号,也就是裘克斯在说话。
一号看了一眼面前的一张纸,又看一眼表,“女士们,先生们,跳舞吧。”
跳舞的人在四周旋转,而我的双手被反捆着一动不能动。一曲告终,鼓掌声此起彼伏。
这时一号又说话了:“二十一号,现在开始审问你。你说你的名字叫约瑟夫·罗杰斯,职业是当差的,因为偷窃被解雇。这是你的真名吗?”
“不是。”
“你的真名是什么?”
“彼得·威姆西。”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那明显不是真的。”
“真正的约瑟夫·罗杰斯是谁?他在哪里?”
“这是您的手下没有发现的事情,真正的约瑟夫·罗杰斯在国外死了,于是我接替了他的身份。不是您的手下没有认真办事,而是我自信自己已经变成了罗杰斯。即使没有旁人在场,我也像他一样走路,一样行动,我读他的书,穿他的衣服,甚至我的思想也是罗杰斯的,这是天衣无缝地冒充别人的最好方法。”
“原来如此,那你是故意去盗窃你自己的公寓的?”
“显然如此。”
“那么盗窃你母亲公爵夫人时经过了她的同意吗?”
“当然,我母亲是个趣味高雅的贵妇,那个钻石冠冕实在难看,丢了反而落得清净。”我微笑着说,“请问,我可以抽烟吗?”
“不可以。女士们先生们,跳舞的时间又到了,请继续。”
但这时大家都没什么兴致了,所以舞姿也难看起来,个个像傀儡一样,踩到脚也成了常事。我旁观着他们蹩脚的舞步,尽量不笑出来。
“谁负责监视这个叛徒?哦,十五号,二十二号,四十九号。事情办得怎么样?他有没有和外界联系?”
“他可没有联系的机会。”二十二号代表他们发言,“他的信件邮包、电话、外出,甚至他的自来水管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邮包要检查、电话要窃听、外出要跟踪,连自来水管我们也时刻监视着,因为怕他用莫斯密码与人通话。”
“一切都没有问题吗?”
“放心吧,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叛徒,你必须从实招来,”一号警告说,“否则我们可不会客气,你干这件事是单枪匹马吗?”
“我可不想连累其他人。”
“这可保不准,该灭口的还是要灭口,这样才保险、安全。犯人的哥哥我想应该没有什么要紧的,因为那人是个蠢货,要是他知道他弟弟的计划早就吓趴下了;但是犯人的母亲和妹妹不能小视,他母亲不是已经和他串通过了吗?这两个人不能留。至于这个罪大恶极的叛徒二十一号,就由我来监视他!”
听到一号要对我的母亲和妹妹不利,我说:“先生,请不要伤害我的家人,我敢保证她们绝不知道咱们会里的任何秘密。”
“现在你害怕了?哈,已经太晚了!女士们,先生们,舞会继续——”显然,又到了跳舞的时候了。
但是他们可没耐性再跳了,“不——不!”他们集体喊起来,“不!还跳什么舞啊!先干掉他!把他干掉我们就赶快走!对,要马上散会,情况不容乐观,再拖拖拉拉下去,警察可就——”
“安静!”一号看了看激动的人群,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他不想犯众怒,说:“听从你们的意见,把犯人带下去,先让他了解我们的处理方法,然后用第四种处理方法把他灭口。”一号严肃地说。
会员们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看着我的胳膊被紧紧抓住,他们都开心极了,发出“好啊!好啊”的赞叹声。
“等一等,我会听从你们的安排,但请让我说清楚,我要体面地死。”
“体面地死?你想多了。来人,快把他带走。女士们先生们,我只告诉大家一点,这个犯人绝不会有什么体面的死法,会里的规矩大家是知道的。放心吧,各位!”
“等一等!”我拼命喊道,“既然如此,我只想体面地快速死,我想我这里还是有些东西可以换来好死法的,一号先生,你愿不愿意和我交换?”
“我们有什么好交换的?会里可不会和叛徒做生意。”
“但您要相信,难道我对今天的结果从来就没有预想过吗?我可不是这样的傻瓜,我早有些安排,有一封信——”
“一封信?给谁的?在哪里?”
“现在它还没有交给谁,不过要是今天我有什么不测,那信自然就会到警察手里。”
“然后会怎样?”
“先生,”十五号忍不住了,大声说,“您可千万不要上这小子的当,我们已经监视他几个月了,非常严密的监视,连苍蝇都飞不出去,何况是一封信?绝不可能!他这是吓唬咱们呢。”
“信可是很早以前就发出去的,那时我还没有搬到现在住的地方呢!”
“那时你知道什么!不会有什么重要情报的。”
“这您就想错了。”我反驳道。
“还有些什么?”
“我的保险柜的暗码。”
“保险柜的暗码?这我们必然是搜查过的。”十五号插嘴道。
“里面有什么?”一号问。
“我们的组织机构表和这所房子的名字,无外乎就是这些小东西,没有什么重要的情报。里面的内容不打紧,我们只要在天亮前收拾收拾,从这儿撤走就没问题了。”二十二号自信地说。
听到这话,我不自觉地笑了:“那么保险柜的内层呢?你们一定也检查过了?”
没有人说话。
会长瞪起了眼睛厉声问道:“为什么没有人说话,你们都是哑巴吗?你们检查内层了吗?”
“哪里有什么内层,先生,这家伙又开始故弄玄虚了。”
“我不想和你争辩,”我从容地说,“只想十分肯定地告诉你们,保险柜里确实是有内层的。信不信由你,反正里面装的秘密不会要了我的命。”这下他们该害怕了。
“好吧,”果然,会长觉得有些不妙,问道,“就当你说的是真话吧。那内层里你放了些什么?我可不知道你还掌握了会里的其他秘密。”
“里面是——在座每一个人的姓名、地址、照片、指纹。”
人群一阵骚动,会员们个个露出恐惧的眼神。我没有心思去看他们的表情,我要紧盯住会长,这才是我的“大鱼”。
“你是怎么搞到这些秘密的?”会长发话了。
“当然我也做了很多工作,这两年我可没闲着,侦查侦查就什么都清楚了。”
“但是有人监视着你。”
“这我知道,被我知道的监视还能起什么作用呢?而且您放心,负责监视我的那几个人的名字和指纹就在我的册子上呢。鉴于他们每天都如此关照我,我可是把他们的信息放在了册子的最前面。”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掌握了这些情况?这压根是不可能的事。”
“我当然能证明。例如,让我想想,第五十号的名字是——”
“闭嘴!”会员们大喊起来,谁也不愿意暴露自己的名字,一时间会场嗡嗡声不止,会长举手示意大家安静。
“二十一号,你可要知道,我们会里专门有对付那些提名道姓的人的处理方法,相信我,那绝不是什么体面的方法。所以,要是你在这里说出名字,你可要小心了。现在大家不要慌张,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大家继续跳舞!至于二十一号,把他带到里面的房间去!”
(四)
我被带到一个黑黝黝的屋子里,看守的人就站在门外。会长好像去交代什么事情,并没有马上跟来。我安静地坐在小黑屋里,把从进门到被揪出来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事情又仔细回想了一下。
两个钟头前,前面的三位老兄依次进去后,我也走上去用熟练的暗号叫门。门开后,没有什么人来接待,我走进左边那间布置得像办公室的屋子,那里面有一张办公桌,一个保险柜,两把椅子。一个身穿晚礼服的人坐在办公桌后,看着放在他面前的一本大册子。我随手轻轻关上门,一声咔嚓的响声,我知道,弹簧锁被锁上了。
我走到办公桌前作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我是二十一号,先生。”说完就恭顺地等候着。穿晚礼服的人抬起头来,我看到他的黑绒面罩上那个极其醒目的白字“一号”。显然,这就是会长了。
我看不到他的长相,只见一双蓝得发冷的眼睛正上下打量着我,那眼光使我感到不安。这时他示意了一下,叫我摘下面罩,我照他说的做了,这是会长核实身份的一部分。
“不错,二十一号。”他的声音冷酷无情,就像他的眼神一样。随后一号做了一个叫我出去的手势。好了,终于没问题了,我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戴上面罩,出了屋子,来到开会的屋中。
这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在地面一层,原本是两间,现在被打通了。屋子里的灯很亮,就像所有二十世纪郊区的住宅一样。它的装饰中规中矩,屋角的一个留声机里传来爵士音乐,那附近有大概十对男女在跳舞。他们有的穿着礼服,有的穿着粗呢便装,但不论穿着如何,他们都戴着面罩。
我并不想跳舞,所以走到屋子一个角落里的酒吧坐下,身子靠在吧台上。管酒吧的也是个戴面罩的家伙,我向他要了一杯双份威士忌,然后慢慢地品尝着。
人到齐之后,留声机被关掉,一号出现在门口,威严地站着,旁边还跟随着一个仪态高贵的女人。她穿着黑色的衣服,身材修长,头发和面孔被绣着白色“二号”的黑色面罩遮掩了;但是她那雪白的胳膊和胸脯,以及从黑色眼睛里露出的锐利目光,都让我觉得这女人不仅体态动人而且意志坚强。
一号慢慢走上台,那女人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低垂,看不出在想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她似乎有些紧张和不安,因为她的双手一直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
“女士们,先生们,”一号发话了,“非常遗憾,今天有两名会员缺席了。”会员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四周,想清点一下人数。“缺席的是我们忠实勇敢的会员十三号和四十八号,他们在一项行动——就是搞到考特—温德尔夏直升机设计图的行动中被逮捕了。”会场有些乱了,大家的眼神都有些惊慌。会长继续说:“他们的失败不是偶然的,他们的被捕是有计划的,我们的会里出现了叛徒!”
一阵交头接耳的嗡嗡声顿时在会场里响起。
“大家不要担心,这两名忠实的会员已经有了彻底的归宿,我们会里为他们免除了被诱投降的考验,免除了被带到公开的法庭上受审的困窘,免除了在狱里被长期监禁的苦头。对他们的命令我早已下达,刚刚已经得到报告,他们已经被灭口了。所以大家不必担心这两名会员在严刑拷打之下会供出些什么。”
好像麦田里刮过一阵风,会员们听到一号的话后都觉得后背一阵寒气。
“现在我请十二号和三十四号办理这桩事,当然只是一些后续工作,那就是对遇难者家属的抚恤工作。这个工作一定要办好,十二号和三十四号,你们听到了吗?能否完成这项任务?请举手示意一下。”有两只手举了起来。
会长看了一下表,继续说:“时间到了,女士们,先生们,请你们邀舞伴跳舞吧,不要因为这件事扫了兴。”
音乐再次响起来,我转身看到旁边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姑娘,便邀她做我的舞伴。姑娘点头同意,我们默不做声地跳起舞来。
过了一会儿,那个姑娘轻轻地说:“究竟是怎么了?”她的声音实在很轻,因为她说话时连嘴唇也没有张开,“我真害怕,您呢?不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吧?老天,真是让人恐惧。”姑娘用眼睛望了望我,声音依旧是轻轻的。
“会长就那样把人灭了口,这的确叫我害怕,不过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然可不能保证安全,一切听会长的就可以了。”我安慰这个姑娘。
“那两个家伙真可怜——”
姑娘的话还没有说完,我被旁边的一个人拍了拍,“请不要交谈。”拍我的人用严峻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我们,搂起他的舞伴又进到舞池中。我的舞伴显然被吓住了,打起寒战来。
一曲终了,大家停下步子,拍了拍手,又都僵硬地站在一号面前,等着下一步的指令。
“女士们,先生们。刚刚已经和大家说了,我们中有了叛徒,要知道,我们最近的失败不是偶然。这就是我们召开今天这次大会的原因,我们要抓住这个叛徒!”会长的声音高了起来。
说到叛徒,大家都防备起来,仿佛蜗牛碰到了一只手指一样,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往回缩了缩,打算离旁边的人远一些,一时间气氛十分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