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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布朗神父的圈套(1)

——【英】G·K·切斯特顿

作者简介:

G·K·切斯特顿(1874~1936年)先后发表过多篇文章、作品,涉及小说、评论、神学研究、随笔等多个领域,同时还以著名撰稿人的身份活跃于新闻界。他的作品散发着一种思想的韵味,其思维缜密,视野开阔,文笔讥诮而又不失深沉,其中以《布朗神父》系列小说最为著名。

故事梗概:

布朗神父的宝石十字架遭到大盗弗兰博的觊觎,最后聪明的大盗也确实通过玩弄手段得到了一个宝石十字架,然而,就在弗兰博沾沾自喜的时候,他却没有意识到这不过是布朗神父为抓他而故意设下的圈套……

(一)

我叫阿里斯蒂德·瓦伦丁,是巴黎警察局的局长。不是我自夸,很多人都说我是世间最能干的侦探,不管多狡猾的罪犯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我不敢说这一定是对的,不过请您看看镜子里的这个我吧——瘦削的黑黝黝的脸,脸的下端那一撮西班牙式的黑色短须,还有这满脸公事公办的神气,哪点不是一个伟大的局长、精明的侦探该有的!世间还没有我畏惧的犯人。

不过,这可能得排除那个人,那个我现在正在全力追捕,让我伤透脑筋的大盗弗兰博。弗兰博是个身材高大的加斯科涅(法国西南部)人,比他身材更大的,是他的胆子。看看他都做过什么大事小事吧,以我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可不简单!他曾在截取并偷看了一位年轻女士的全部信贷函件后,把他自己写的信用照相机拍成胶片,印在显微镜的载物片上,再把它们寄给那名年轻女士,使人家既莫名其妙又不知怎么解决,可以说这无疑是对她开的一个大玩笑。

还有,您知道他是怎么经营自己的牛奶公司吗?他曾在伦敦经营过一家赫赫有名的泰洛林牛奶公司,差不多有一千多个订户。但是,他这公司根本没有奶牛场,没有奶牛,也没有送奶车,更没有牛奶。把别人门前的小奶罐换个标签,放在自己的主顾门前,就是泰洛林牛奶公司的送奶方式。

这个人做事总是有自己的特色,让你哭笑不得的特色。据说,他有一次仅仅为了把一个旅客引入他设置的圈套,就趁深夜把一条街的门牌号码全部重新漆过。他还发明了一种轻便邮筒,将其放在僻静的郊区角落,专门等待着有人往里边投汇款单。你说他是怎么想出这招数的?

他还是一个令人惊奇的杂技演员,尽管他块头那么大,足足有六尺多高,但是他的动作那么轻巧,跳跃起来轻便得像只蚱蜢。他的拿手本领就是像猴子一样隐入树顶,让你白费力气,根本抓不着他。

还有些令人激动(当然,我指的是气愤)的故事呢:他在自己兴致上来又不知道怎样表达开心的时候,把一名官方刑事侦探倒提起来,让他头顶着地倒立,事后有人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干,他说是为了让侦探保持清醒。他还曾用胳膊挟着警察,在利沃里的路上大步飞跑,而且是两名年轻警察,一个胳膊夹一个。

说到他令人难以置信的体力,尽是些让政府、让我们警察局丢尽颜面的事情,这可真气人。除了这些没酿成流血惨案的案子(当然我不应该这么说,没有流血也是犯罪,起码他戏弄了政府的尊严),他的真正罪行主要是一些富有创意性的大规模抢劫。他的每一次作案都足以构成一个新鲜故事,每一次盗窃都堪称一项新奇的罪行。弗兰博在他的鼎盛时期(当然,我的意思是说他的猖狂时期),是一个全球知晓的人物,几乎每天早晨,日报上都刊登着他刚刚逃脱一件非凡罪行的应有惩罚,又在进行另一件非凡罪行的消息。有一段时间,这家伙不知怎的销声匿迹了(我猜他可能去度假了),那段时间可真是世界太平啊。

从比利时的根特到布鲁塞尔,又从布鲁塞尔到荷兰的胡克港,包括我在内的三个国家的警察都在费尽周折地要把这个犯罪老手捉拿归案。现在,这个赫赫有名的大盗可能来到了英国。我们推测他可能会利用正在伦敦召开的“圣体会议”,在与会人彼此不熟悉的混乱情况下,乔装打扮成低级神职人员或同会议有关的秘书等,来到伦敦盗窃一件重要的东西——宝石十字架。

(二)

宝石十字架对于盗贼来说,就像大肉之于禽兽一般,尤其是像弗兰博这样的惯犯大盗。如果我没猜错,弗兰博很有可能乘火车去伦敦,我可不能让他得逞。闲话少叙,我要马上出发了,这可是个高明的对手,我绝不能掉以轻心。

顺利乘上火车,我坐下开始理顺自己的思路。虽然目前我对对手这次行动的情况一无所知,不知道这个大盗会躲在人群中的哪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无论他伪装得多么巧妙,也无法掩饰他那独特的身高,足足六英尺呢!我认为,如果现在我的眼前出现一个高个子的卖苹果的女摊贩、一个高个子的近卫兵,甚至是一位雍容富贵的高个子公爵夫人,我都可以当场逮捕她们,因为那十有八九是高个子的弗兰博假扮的!

没一会儿,凭借我锐利的眼光,火车上的人已经全被我搞清楚了。但问题是在哈维奇上火车或是在中途上车的人当中,没有一个身高有六英尺的,这可让我无从下手了!满眼看过去都是矮个子,出来旅行的矮个子铁路官员、三个矮小的蔬菜农场主、从埃塞克斯的一个小城上车的矮小寡妇、一个矮个的罗马天主教神父……

当我的眼光看到那个矮个子神父时,我忍不住放弃观察(反正也没有一个高个子)笑了起来。这个小个子神父像个小矮人一般,带着一种谨慎得让人发笑的气质。他的面目慈祥却有几分呆板,即使说那脸像诺福克汤圆也不为过。他的眼神像北海一样深邃,仿佛那里是思想深潜的地方,永远在思考什么似的(我敢保证他什么也没想,这种人就是这样,总是无趣的呆样子)。他带着几个棕色纸包,纸包散落着,他一定是来参加“圣体会议”的,各地淡泊无为的人都被这个会议吸引来,其中不乏他这样的人,哈,一个呆板的小个子。他们无依无靠,行为气质超乎我的想象,仿佛是从地里挖出来的鼹鼠。

说实话,我可不喜欢神父,虽然他们大多不是坏人,那清苦小心的样子还颇令我同情,但是他们可绝对和我不是一路人。再看看咱们身边这位神父吧,这家伙真是能不断逗乐我。他那破旧的大伞就那么掉在地上,换作是我,可绝不会用那旧东西。此时,他正在点头哈腰地和周围的人解释自己的行为。原来他那棕色纸包里有一些用纯银和蓝石头做的东西,他在说明自己小心看着纸包是有道理的。

“这神父可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呆子。”我不禁这么想,他那埃塞克斯人的坦率和他圣人般的单纯让我觉得又可笑又可叹。

终于等到这位神父要下车了,在他慌慌忙忙取伞离开的时候,我善意地走过去,提醒他说:“神父,您没有必要向别人解释自己身上带着银器,这也许会招来坏人的注意呢。请您小心,不要太单纯了。”我们的神父不知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只是向我笑了笑。

我真是个好人。

车到利物浦时我下了车,我要去苏格兰场办理身份合法手续,和英国警察约定,在我办案的必要时请求他们的帮助。事情很快办妥了,今天开局不错,你看,我在火车上做了好人,而且我确信没有漏过弗兰博,我决定在伦敦街上走走。

在维多利亚车站背后的街道和广场散步时,我忽然被一些东西吸引了。那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伦敦模式的广场,古老、别致、宁静。广场周围是高大但有些单调的房屋,非常豪华,我猜想里面现在并没有人居住。广场中央是长满灌木的荒凉场地,看起来像太平洋上的绿色小岛。四边建筑中有一边比其余三边高出许多,像座高台。在我随着目光欣赏建筑的线条时,忽然被一座饭店吸引了。这座饭店和周围的建筑并不协调,让我一时间以为走错了地方。它有一些独特的东西,就是那有着长长条纹的、柠檬黄和白色相间的百叶窗。这种窗户临街而设,在伦敦通常七拼八凑的布局中,显得分外高大。一段阶梯从街上直上前门,仿佛太平门的楼梯直通到二楼窗前。我站在这高大的窗前,点燃一支烟,一边继续凝望着一边思考。不知道为什么,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着我。

作为一个理应由理智支配的侦探,此时我很不好意思地承认,我在心底期待着有一些神奇的、不可预见的事情发生。对弗兰博的追捕没有差错,但同样也没有进展,我目前仍然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一点线索都没有。

(三)

一阵盲目地乱逛后,我觉得索然无味,便自语说:“为什么不尝试一些新的办法呢?”

但是,我自己也知道所谓的新方法,不过是随意的寻找罢了。不用去可预料的地点——银行、派出所、可能约会之处,而是要系统地到不可预料的地点去:每所空房子、每条死胡同、每条被封的小巷、绕着弯路才能找到的大路等。不要认为我疯了,我觉得有时候破案是需要一些非理性的力量的。一些引起追捕者注意的稀奇古怪的地方,也许正是引起被追捕者注意的地方。我因为被吸引而停下脚步观望的地方很可能在前一个小时也使得犯人停留。再看看眼前这醒目的窗,以及店铺的那段阶梯,还有那座寂静、古老、别致的饭店,这些都引发了我罕有的浪漫幻想和稀奇想法。所以我决定随意去试试,说不定就有什么发现。于是我走上阶梯,在靠窗子边的一张桌子前坐下,要了一杯不加奶的咖啡。

已经快中午了,我却还没有吃早饭。桌上摆着另一个人吃剩的早餐,这使我的肚子也饿了起来。于是我叫来招待,点了一些食物,随后一边继续想着那可恶的弗兰博一边吃早餐。那家伙每次逃跑的方式都那么奇妙,一次是用指甲刀,一次趁一所房子失火,一次是去交一封欠邮资的信,一次是让人们通过望远镜看一颗要毁灭地球的彗星。我自认为自己的脑筋绝不会比一个罪犯的要差,但可惜的是,侦探只是评论家,罪犯却是艺术家,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想到这,我只好自嘲地对自己笑笑,然后拿起糖,加了一点到咖啡里,想要给自己提提精神。

喝了一口咖啡,味道很奇怪,“难道我把盐当做糖放进咖啡里了?”我自言自语,咖啡苦中带咸。

我望了望装着白色细粒的器皿,是个糖罐,正如香槟酒瓶子装的是香槟酒一样不会弄错,里面放的应该是白糖啊。但奇怪的是,里面装的是盐。我又看了看其他的东西,旁边有两个盐罐,装得满满的,却是白糖,这真是奇怪。我又仔细地瞧了瞧,也许这就是这家店的特色,可能他们家的瓶子和别家的是不同的。但是,不对,这明明就是普通的糖罐和盐罐啊,没有任何艺术特色。我又向四周大范围地瞧了瞧,店里没什么人,一切都很正常,这地方整洁、轻快、平平常常。只是——哦,白纸裱糊的墙上不知被谁给溅了点黑色液体。我按铃叫侍者,想问个究竟。

侍者匆忙赶来,睡眼惺忪,头发还是乱蓬蓬的。

“你们每天早上都和顾客开这么巧妙的玩笑吗?”我让侍者尝尝糖罐里的盐,当然,不是为了追究什么责任,我相信这是某个侍者清早起来头脑不清时犯下的错误,所以想和侍者开开玩笑。

侍者打了个哈欠,陡然清醒过来,他尝了尝手里的白色颗粒,忽然很惊奇似的拿起糖罐看了看,又拿起盐瓶看了看,显得越来越莫名其妙。他突然说声“请原谅”,就匆匆走开了。几秒钟后,饭店老板和他一起赶来,老板也检查了糖罐,然后检查了盐瓶,他同样一脸莫名其妙的神色。

“拿盐换糖开玩笑,你们还有什么新花招?”我有心想开开这两位的玩笑。

突然侍者似乎发音清晰起来,几句话冲口而出:“我想……”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想,就是那两个教士。”

“什么教士?”我有些奇怪。

“就是那两个把汤泼在墙上的教士。”

“把汤泼在墙上?”我很是不解,我想这可能是一句当地的谚语吧。

“是的,是的。”侍者激动地说,一边指着白色壁纸上那块黑色污点,“泼在墙上,那里。”

哦,原来是两个教士泼在墙上的。

这时老板看出了我的困惑,过来详细地解释起来:“先生,是这样的。这是真的,不过我认为这和糖、盐没有什么关系。今天一大早,本店刚刚开门,那两位教士就来这里喝汤。他们都很安静,我想是可以尊重的人。一个付了账出去,另一个完全称得上是慢动作教练,过了好一阵子才把汤喝完,最后他也出去了。只不过在走开的那一瞬间,他很巧妙地拿起他只喝了一半的杯子,把汤泼在了墙上。我当时在后面的房间里,侍者也在后面的房间里,我出去时,店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墙上泼的汤。这没造成什么特殊的损害,但这是让人讨厌的无礼行为。我想在街上抓到那个人,不过他们已经走远,我只注意到他们转过街角走进了卡斯泰尔斯街。”

在我的脑海一片茫然之际,老板的话好像一阵闪电,证明了我之前关于无线索寻找的理论,仿佛有一个隐蔽的手指指着一个方向。我迅速站了起来,把帽子戴到头上,把手杖拿在手里。我知道要做什么了,付了账,我冲出玻璃门,很快就转到那条卡斯泰尔斯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