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场讨论毫无意义,你们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你们无非是想从我们这里得到蛛丝马迹,或者说你们所认为的有用的信息。但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什么信息也没有。即便你们不相信我们,那也得有足够的证据才能逮捕我们,把我们留在这儿算什么意思呢?”
然后,他与他的朋友们一起站起身,扣起上衣的扣子,径直朝门口走去。突然,年轻的霍恩转过身来,盯着那些调查员说:“我想说,我曾经拒绝去杀一个人,为此在整个战争期间,我都在坐冤枉牢。”他的面孔苍白又让人觉得狂热,说完便离开了。
他们走后,留下的人还严肃地对视着。
布朗神父说:“我们根本没有胜利,即便是他们后退了。”
内尔斯显得很沮丧:“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除了被那个咒骂上帝的无赖霍尔基特辱骂这件事之外。不过不得不说,霍恩还算是个绅士,我认定他们知道内情,或者他们中的大多数与这件事一定有牵连。刚刚他们几乎就是承认了,他们是在嘲笑我们没有证据,干不了任何事情。神父你认为呢?”
神父沉思般地盯着他,眼里透出一点窘态和腼腆,说:“坦白地讲,我有一个办法。有一个人知道的东西肯定比我们多,不过我就不说他的名字了。”
内尔斯有些激动以至于他的单片眼镜儿都掉了下来。他朝上望了望,然后说:“虽然这是非正式的会议,但是如果你依旧这样我不能保证你的处境不会变糟。”
对于这种威胁,神父回应道:“我的处境不会改变,因为我来这儿只是为了我的朋友霍尔基特。我想这与他的利益有关,不过我想说的是,他马上就会脱离那个组织了。他不想再当一个那种意义上的社会者,而且我很确定他会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所有人都惊讶不已,内尔斯叫道:“那个一天到晚都与神父作对的霍尔基特?”
神父温和地解答大家的惊讶和疑惑,“不是这样的,他与神父作对是因为在他看来,他为了正义对抗全世界竟然会失败,因此他才诅咒上帝。除非他已经开始断定,神父一直都是这样,不然他怎么会指望他们为了正义对抗全世界?我提到这些,只是因为这可能使你们的工作简单些,缩小你们的搜查范围。”
“倘若这是真的,那个尖脸的无赖——伊莱亚斯就是嫌疑最大的人了,我不怀疑这点。因为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人中,最令人毛骨悚然,最喜欢讽刺嘲笑别人,也是最冷酷无情的人。”
布朗神父说:“他总是让我想起可怜的斯坦,他们俩可真像,害得我以为他们有什么亲戚关系呢!”
“哦,我说……”内尔斯正想发言,就被猛然撞开门的声音打断了。那个放荡不羁的年轻的霍恩又突然出现了,不过这时他的脸不再是自然的苍白而是不自然的灰白,好似受到了什么惊吓。
“你好,怎么你又回来了?”内尔斯又戴上单片眼镜喊道,口气里带着疑惑。
霍恩一言不发,脚步不稳地穿过屋子,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好像有点发昏,表情呆滞地说:“我和其他人走散了……我迷路了……我想最好是回来。”
毕生禁酒的霍恩竟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烈性白兰地酒,然后一口气喝下去了。
“你好像心烦意乱。”布朗神父说。
霍恩放低声音,手撑着自己的前额,对神父说道:“我可要告诉你,我见到鬼了。”
(五)
听到从霍恩口中吐露的那个字“鬼”,大家先是一阵恐惧,接着马上镇定下来。
“你在胡说什么,谁是鬼?”内尔斯吃惊地问。
“这座房子的主人——吉迪恩·怀斯,”霍恩更坚定地回答说,“站在他落下去的那个深渊。”
“简直是胡扯!”内尔斯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
“你完全错了,”布朗神父脸上挂着一丝微笑说,“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证据可以证明犯罪的真相,同样也有相当多的证据可以证明鬼的存在。”
内尔斯针锋相对地说:“我的工作是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并将他绳之以法,让别人见到鬼就跑吧!大白天这个时候,怕鬼那是他个人的事。”
“我害不害怕并不重要,再说我也没说我害怕他们。”布朗神父说,“我只是说我相信它们存在,我这个人无论如何都想多听点有关鬼的故事。你究竟看见了什么,霍恩先生?”
“我的朋友们已经走在前面,而我正穿过这片沼泽,沿着悬崖边的小道走去。大家都知道,海边有很多崩裂了的悬崖,有一种裂口或裂缝,他大概就是在那儿被扔出去的。我喜欢看奔腾的海水撞击崖边的情景,所以我经常走那条路。今晚我却没想到这些,只是感到奇怪,为什么在这样一个皓月当空的晚上,海水竟会如此汹涌澎湃,白色的水珠在月光下时隐时现。我看着水沫不停地飞溅,突然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伴随着高耸的海浪起伏。当银色水珠再次飞溅而起时,我带着极度紧张的心情等它们下落,然而它们好像凝固在空中,而不再落下去。时间对我来说,好像是神秘地固定或拖长了,我走近一看忍不住尖叫起来,我想自己是疯了。之前伴随着海浪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一张脸和一个人像,白得像传说中的麻风病人,比定在空中的闪电更让人害怕。”
“你是说,那就是吉迪恩·怀斯先生吗?”
霍恩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内尔斯突然站起来,由于用力过猛把椅子都掀翻了。
“一派胡言!”他说,“不过,我们最好出去看看。”
“那是你们的事,”霍恩发狂似的说,“我再也不走那条路。”
“我想每个人都得去走一遍那条路了,虽然我永远不会否认,那条路曾经不只是对一个人充满危险,而是对更多的人充满危险。”神父郑重其事地说。
“哦!不……天主啊,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霍恩疯狂地挣扎着,他的眼珠转得古里古怪。他和其他人一同站起身来,但并没有朝门那边走。
不容许霍恩挣扎的内尔斯厉声说:“霍恩先生,我必须要求你带我到你说的那个地点去。我是一名警官,虽说你也许不知道,但现在这所房子已被我们的警察包围了。我想尽力用好的方式进行调查,但我不能放过任何线索,即便是鬼之类的荒唐事也不例外。”
整个大厅里是一阵沉寂,只有霍恩带着无法描述的恐怖样子,胸部起伏不定、气喘吁吁地站起来。然后他突然坐回了椅子上,变得异常镇定,开口说道:“我不能去,你可能也知道为什么或者你迟早都会知道,是我杀了他。”
房子里的人像是遭到了晴天霹雳,一片死寂。经过了一段鸦雀无声的时间后,布朗神父最终打破了死寂,他低沉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老鼠一般:“你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杀他的吗?”神父问着这位诗人。
坐在椅子上的这个看起来最不像杀人凶手的人回答:“我该怎么回答呢?”他咬着指头,“我想我是疯了,我知道他对人傲慢无礼,叫人无法容忍,我也明白我是在他统治的土地上。如果他不先动手打我……不管怎么说,我们开始扭打,他失足从悬崖上翻了下去。直到我远离犯罪现场之前,我都不敢去想,我犯了一个使我自绝于人类的罪,这个烙印将永远留在我的前额上,甚至在我的脑子里,我这才明白我确实杀了人。我迟早都得认罪,我一直都知道。”他突然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接着他说;“不要企图向我打探关于其他人的事情,什么密谋什么计划,你们什么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
内尔斯不放弃,说:“很难相信你们的争吵不是预谋的,联系另外两起凶杀案来说,肯定是有人派你们去那儿的。”
霍恩嘲笑地说:“我是杀人犯,但我不是叛徒,休想让我说什么对我伙伴不利的话。”
内尔斯气得在霍恩和门之间来回踱步,并且对外边的人安排着什么。他小声对秘书说:“我们都要去那儿,并且把屋里这个人也带上。”
屋里的这伙人一直认为在凶手已经招认之后再到海边的悬崖去“捉鬼”是愚蠢的,特别是内尔斯认为这是最没有脑子的行为,他很鄙视这一行为。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到那里一探究竟的好奇心和冲动,不过说到底,断裂的悬崖毕竟算是吉迪恩·怀斯的水中墓碑的碎石,这些碎石就盖在可怜的吉迪恩·怀斯那浸透水的坟墓上。所有人走出房间后内尔斯也走出房间,他锁上门,和其他人一起来到沼泽那边的悬崖。
(六)
陡峭的悬崖,在幽深的夜里平添了几分恐怖,崖底的水声果真像鬼的哭号一般。此时的内尔斯吃惊地发现,那位秘书——年轻的波特很快朝他们走来,脸色比月光还要惨白。
然后波特开始了今天晚上他的第一次讲话:“那儿真的有什么东西……就像他……就像怀斯一样,老天作证。”
原本镇定的内尔斯也倒抽了一口冷气,但他还是佯装冷静地说:“你是在说胡话,难道大家都在说胡话吗!”
“难道我还会认错吗?我有理由也很肯定那是他。”秘书波特十分痛苦也十分气愤地回答。
“或许吧,就像霍尔基特说得一样,他们有道理恨他而你是他们的一员吧。”内尔斯答道。
秘书有点迟钝地回答:“不管怎样,我认得他。告诉你,我能看到他在这地狱般的月光下,瞪着眼僵硬地站在那儿。”
说完他指着悬崖的裂口,人们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可以看到那儿有些什么东西在慢慢移动,带着点点的光和水珠,但是看起来已经有点固体化。他们爬了不到一百码远,走得更近一点的时候,那个不明所以的东西却又一动不动了,就像一尊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