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莫里斯·勒布朗
作者简介:
莫里斯·勒布朗,1864年11月11日出生在法国里昂,卒于1941年,享年七十七岁。一生创作无数,作品总计约二十部长篇和五十篇以上的短篇小说,其中代表作品有《亚森·罗平被捕》《空心岩柱》《虎牙》《神秘住宅》《三十口棺材岛》《水晶瓶塞》等。
故事梗概:
一声枪响打破了清晨六点钟的宁静,被惊醒的人们在大岩石上找到了贵族青年约翰·达莱斯加的尸体。是谋杀吗?如果是谋杀,为什么尸体上没有弹痕?是意外吗?如果是意外,那一声枪响难道是偶然?
(一)
在盖雷的马佐雷什镇,有一座城堡,它位于海岬之上,被克勒兹河围绕着,古典而不失韵味。法国历史悠久的达莱斯加家族世世代代便生活在这座景致卓绝的城堡里。然而,当来自巴黎的贝舒警官受命来到马佐雷什镇调查一桩被称为“‘老塔’事件”的案件时,古老的城堡连同周边的地产已不再属于这个古老的家族了,而盛极一时的达莱斯加家族也因此凋落得只剩下一名家族成员了。
事情的原委要从二十四年前说起。当年家族的继承人达莱斯加伯爵遇人不淑,被起了歹心的公证人骗走了几乎全部家产。迫不得已,达莱斯加先生向当地的一位工业家卡泽玛先生求助。卡泽玛为达莱斯加先生提供了二十万法郎的贷款,帮助他偿还了债务。
当时双方签署了一纸约定:“如果达莱斯加伯爵无法在五年内还清贷款,就将家族的城堡与地产都抵债给工业家所有。”据说,卡泽玛先生十分喜欢古城堡,曾多次要求出款购下,但都被伯爵断然回绝了,即便后者正身陷囹圄。
一转眼,距离双方立约已过去了四年零十一个月的时间,但不幸的是,达莱斯加伯爵突然因病去世了,一分钱也没有留给他的儿子约翰和女儿伊丽莎白。结果可想而知,无法还清债务的姐弟两人,在期限到来的时候被扫地出门,只能投靠收入微薄的叔叔。不久后,叔叔和工业家卡泽玛接连去世,作为卡泽玛的独子,乔治·卡泽玛成了古堡的新主人,而约翰和姐姐伊丽莎白——古老家族的最后两人——只好栖身于古堡之外的一幢狭小的古屋。
达莱斯加伯爵去世的时候,他的儿子约翰年龄尚小,随着他一天天长大成人,他也逐渐知道了家族曾有的光辉历史和没落经过。自从知晓了这些之后,约翰养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在夕阳西下之时坐在逼仄的庭院里,眺望那曾经属于达莱斯加家族的城堡以及城堡中被称为“老塔”的建筑。日复一日,约翰变得越来越忧郁,家族兴衰的落差及失去城堡的真相始终像梦魇一般困扰着他。
约翰常常独自一人躲进房间,埋头钻研有关家族历史的书籍,并整理百年来家里流传下来的各种卷轴。直到有一天,他在书堆里发现了一叠文件,出自他父亲的手笔,是父亲在破产后到去世前这几年间的收支账目。根据这份账目,约翰惊讶地发现父亲在经历了破产之痛后,顺利地做成了几桩有关土地流转的生意,赚了一些钱,加之平时勤俭持家,银行中的存款也日益丰厚了起来,并在去世前一个星期攒足了二十万法郎。
而且,账目显示在去世前的一个星期,达莱斯加伯爵取出了所有存款,可是这笔钱似乎并没有立即用来还债。起初,约翰和伊丽莎白百思不得其解,他们想不出父亲不立即还债的原因,但账目上一些奇怪的图示启发了约翰。
图示出现在账目的最后一页,纸上画着一个四分之三的圆周,圆周的右面是一个半圆,半径较小,被四条线切开了,其中两条线之间有一个不大的十字,整幅图画先后经过了铅笔的刻画和钢笔的描摹。
姐弟两人一致认为这张图示与父亲那二十万法郎关系密切。最后,还是约翰看出了图画所暗示的玄机:纸上画的是“老塔”外部的一张精确的平面缩影图,两个互相衔接的圆周表示了大小不同部分的方位,四条线则是城堡上的四处雉堞,而关键的十字则是达莱斯加伯爵藏匿二十万法郎的地方。
至于为什么不立即还款,伊丽莎白认为,可能是因为达莱斯加伯爵想在到期当天还清债务吧。遗憾的是,伯爵尚未将这件重要的事情告知子女便意外地撒手人寰。
上述的这些情况,是贝舒警官到达小镇之后亲自从伊丽莎白口中得知的。伊丽莎白现在已是家族最后的一个幸存者了,就在十天前的一个早晨,大概六点钟左右,人们在一块大岩石上发现了已经死去的约翰。除了头部的一丝擦破之外,尸体没有其他明显的致命伤,而在现场的树干旁发现了一些新折断的树枝。因此警方认定约翰是因为爬上大树后,树枝突然折断而不慎坠落身亡的。
伊丽莎白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悲剧,她冥冥之中认定这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一次谋杀,至于凶手则很有可能是城堡的新主人乔治·卡泽玛。有意思的是,贝舒警官的委托人正是伊丽莎白所认定的嫌疑人——乔治·卡泽玛,他希望巴黎的著名警官能够将真相调查清楚以还自己的清白。
(二)
在城堡里,贝舒警官见到了自己的委托人乔治·卡泽玛。他最多只有四十岁,长相一般,却有着利落潇洒的举止与气度。如今,“老塔”已经是他的产业了,警官刚一到,就被他带到了那里。穿过花草繁茂的私人公园,一座历史悠久的高塔赫然耸立在他们眼前,似乎摇摇欲坠。
这就是“老塔”了。塔尖刺向天空,塔脚正是克勒兹河的溢口,水流从这儿曲折地冲向周围岩石腐旧的河床。而塔的对面就是达莱斯加家的领地了。离岸大约十二米远的地方,一堵庞大的石墙耸立着,像潮湿的大堤,发出了闪烁的光亮。一个大平台高踞在石墙上方五、六米的高处,花园的小径直通这儿。可怜的约翰正是在这荒凉的地方从树上坠落掉进了河水,后又被冲到了大岩石之上。贝舒一边审视着周遭的环境,一边问道:
“一大清早,约翰为什么要爬树呢?”
乔治·卡泽玛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惊扰了一下,连忙回答道:
“也许是想从高处就近看看这座主塔吧,据说它是达莱斯加家族的发祥地。警官先生,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了。正如您所知,我三番五次给巴黎警署打电话,无非是想请您把事实调查清楚。我很苦恼,因为死者的姐姐怀疑是我蓄意杀害了他的弟弟,流言飞语已经严重影响到了我的声誉。请仔细地调查一下吧,我想你从伊丽莎白·达莱斯加小姐那儿也许可以得知更多有用的信息。我还有些家事需要处理,请您在调查完毕准备动身离开的时候通知我一下,谢谢了。”
说完,卡泽玛先生留下贝舒一个人,独自离开了。贝舒不敢怠慢,在“老塔”脚下仔细地探察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重要的线索之后便来到镇上。他先后拜访了教堂的神父和小镇的镇长,同样是一无所获。在旅馆吃过午饭之后,时间已是下午两点钟,他决定亲自去拜访一下伊丽莎白。
让贝舒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被佣人引入达莱斯加小姐的客厅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早已在小姐身边恭候多时了,那就是吉姆·巴奈特,著名的“怪盗”亚森·罗平的又一个化名。一见到贝舒进来,巴奈特立刻停止了与伊丽莎白的交谈并站起身迎接贝舒,对贝舒的到来,他丝毫没有感到意外。贝舒厌恶地看着他张开双臂,热情地招呼了起来:
“我料定你会来,我最亲的友人!今天早晨我就在报纸上看到你要到来的消息了,为了能够协助你,我立刻就赶到了这儿,一直等你呢!”
还没等贝舒向伊丽莎白介绍自己,巴奈特就抢先一步说:
“小姐,请容我为你介绍来自巴黎警察总署的破案大师、特派员贝舒先生。只要有他在,您就没有必要再担心了,因为我的这位朋友会在短时间内掌握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身着黑纱的伊丽莎白一语不发,她苍白着脸,冷淡地看了贝舒一眼,便低下了头。可能是因为过度的悲伤,也有可能是因为贝舒是受了乔治·卡泽玛的委托,伊丽莎白似乎并不愿意主动和警官说话。一时间,贝舒也一句话说不出来了,但他是因为惊讶,他没有想到巴奈特也在场,这个私家侦探总是插手自己参与的案件,贝舒对他无比鄙夷,因为他不是在办案的过程中戏耍别人,就是要狠狠地敲当事人一笔竹杠。
接下来的时间里,贝舒基本上保持了沉默,反而是活跃的巴奈特成为主角,不断地向伊丽莎白小姐提出了各种问题。虽然贝舒讨厌巴奈特,但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吸血鬼一般的私家侦探所提出的问题正是他本人想了解的。起先,伊丽莎白不愿意谈论案情的细节与自己对案件的看法,她强忍着悲痛,好几次都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哭了出来。巴奈特则不依不饶,丝毫没有顾及当事人的感受,他的第一个问题是:
“请问您最后见到弟弟的确切时间?这是我朋友贝舒先生想知道的。”
“晚上十点,当时我们吃完了晚饭,像往常一样闲聊了一会儿就各自回房间了。”
“他在晚上出去过吗?”
“事后我听住在门口的老女仆说,她在早晨大约三点半的时候听到约翰出门的声音。我弟弟在前一天的晚上告诉我他喜欢在凌晨时分到平台高处去钓鱼。”
“在三点半到有人发现他尸体的这段时间里,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吗?”
“有,我听见了一声枪响,时间应在六点一刻左右。起初我以为只是偷猎者开的枪,但我再也无法入睡了。我穿好衣服,往平台走,我发现对面已经有很多人在那儿了……”
“可是,枪声与令弟的身亡似乎没有什么关系吧,因为尸体上并没有发现子弹穿过或擦过的痕迹,这是事实吧?”
“是这样,可是,”伊丽莎白小姐突然激动了起来,“可是,我坚信两者之间必有关联。我的弟弟身手一向矫健,并且行事谨慎,他不可能意外地坠树而身亡,更不可能故意去踩一根那么细的树枝,而且没有任何证据显示树枝是在当晚被约翰压断的。”
“小姐,我听说您认定这是一件罪案,而凶手正是乔治·卡泽玛先生,是这样吗?”
“是的。”
“可是您有证据吗?”
于是伊丽莎白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了一卷二十余页的文件,那正是她父亲的账目,并向贝舒和巴奈特讲起了从二十四年前到最近发生的种种事件。二人听完了伊丽莎白的讲述,注意力都落到了最后一页的图示上。沉吟了片刻,巴奈特说:
“你们可以和乔治·卡泽玛说明事情原委,并把钱取下来。”
“正如您所言,我和约翰确实找过他,之前我们两家之间的关系很冷淡,但他那次却很热情地招待了我们。可是,要想登塔取钱并非容易的事情,因为十五年前,塔楼的阶梯全部坍塌了,没有梯子,没有任何互相衔接的类似梯子的东西可供人攀登上三十米高的雉堞。架云梯同样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我和弟弟开始筹划如何登上塔尖,终于可以了……”
“但就在这时,卡泽玛先生却不再配合你们的计划,因为他爱上了您并向您求婚了。可却被拒绝了,他恼羞成怒,不再容许约翰接近‘老塔’,是这样吧?”巴奈特得意地说。
贝舒看见伊丽莎白满脸通红地点了点头,巴奈特继续说:
“可您的弟弟却没有善罢甘休,他要得到钱以便能够赎回一部分地产并为您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
“是的,约翰开始遥望高塔,长年累月地注视着那遥不可及的塔顶,设法登上塔尖的念头令他苦恼不已。他开始练习射箭,把带细绳的箭往高塔上射,他希望箭在掉下来的同时,细绳能够被另一根粗绳顺势拴上,并直达塔顶。他甚至找来了一条六十米长的粗绳,可是一切都是徒劳,失败已令他心灰意冷。在约翰死的前一天对我说:‘姐姐,你一定认为我太固执地想要达到塔尖了,是的,这是因为我确信会有一些有利于我们的奇迹发生,总有那么一个时刻,上帝会派天使助我完成正义的事业。’”
说到这里,伊丽莎白开始啜泣,待她稍稍平静之后,久未开口的贝舒警官问道:“那么,您相信您的弟弟是因为又一次冒险的尝试而丧命的?”
“是的。”
“可是,你所说的粗绳还在现场吗?”巴奈特接着问。
“在。我坚信是乔治·卡泽玛无意中发现了我的弟弟正在行动,于是就朝无辜的约翰开了枪……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弟弟的身上没有弹痕,然而直觉告诉我他就是凶手。”
“直觉?”巴奈特不禁冷笑了一声,“小姐,您要知道,直觉是不能作为证据的。况且,您可以想出卡泽玛先生的犯罪动机吗?”
伊丽莎白显然很激动,想说些什么,可是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巴奈特不再多问,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贝舒说了几句宽慰的客套话,欠身致意之后,便和巴奈特一起离开了这间被悲伤所笼罩的客厅。
(三)
告别了伊丽莎白,刚才默默不语的贝舒警官依旧一言不发,而巴奈特却兴致勃勃,喜形于色。在回旅馆的路上,他喋喋不休地议论着案情。
“那个倒霉的约翰真一个天真的孩子,他那样的行为幼稚可笑。如果他真的攀上了‘老塔’的顶尖,正像他本人所说的那样还真是个‘奇迹’了,但是,贝舒,谁说奇迹不会发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