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要离一直被称为勇士,但是宋儒论及要离时认为,其他刺客——不管是专诸、豫让或者荆轲——都是为了报恩才答应参与刺杀的,而要离与阖闾无生平之恩,只是为了贪图勇侠之名,残身害家,这哪里是良士的作风?
所以,《东周列国志》的作者冯梦龙在“要离贪名刺庆忌”一回中,也写了一首诗批评要离:“只求成事报吾君,妻子无辜枉杀身。莫向他邦夸勇烈,忍心害理是吴人!”
贪名之心,贻害如此!在道家看来,人心就是名心,当名心退尽,人之私欲不存,天理突显,道心始生。当名心退尽,道心才会自然而生。
所以,陶渊明“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的境界会让人如此心生向往。现代人久在樊笼里,追逐名利之心日盛,甚至不少人在利益的追逐中尔虞我诈,原本纯净的心在红尘俗世中日渐蒙尘。
其实,一旦我们回归到世道本真上来,就会发现,人世的繁华与争斗都是负累,也是我们不快乐的原因所在。钩心斗角、追名逐利,不如宁静淡泊、抱朴归真,安守文人最单纯的本分。所谓“退尽名心道心生”,我们也可以如陶渊明一般“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身外之物何必以身相殉
人赤条条地来,也会赤条条地去,除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快乐、自己的感情,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不是说身外之物不重要,毕竟在赤条条的来去之间,还有平均七十多年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身外之物对于我们的人生、我们的幸福还是起着重要作用的。
但是,凡事总有轻重主次之分,身外之物再重要,毕竟不是幸福本身,更不能换来健康和生命。如果用这些东西去换身外之物,那这笔交易岂不是做得太亏?
在《庄子·列御寇》篇中,庄子向我们讲述了这样一则故事:
黄河边上,有一户贫穷、靠编织苇席为生的人家。一天,这家的孩子潜入深渊,得到一枚价值千金的宝珠。回到家后,父亲对他说:“快点拿过石块来坏这颗宝珠!价值千金的宝珠,必定出自深潭底黑龙的下巴下面,你能轻易地获得这样的宝珠,一定是赶上黑龙睡着了。倘若黑龙醒过来,你还能活着回来吗?”
自古富贵险中求,很多时候我们所追求的名利也好权势也罢,都如同火中取栗,就如从黑龙的下巴下面取珍珠,稍有不慎,便会以身相殉。
所以庄子一直试图告诉我们,权势名利这些身外之物虽好,却劳心伤神,甚至于还要冒着生命危险。既然如此,与其追求这些要用自己的身体生命做代价的身外之物,不如平平静静地享受生活中简单的快乐。
《庄子》中有一则著名的“曳尾涂中”的典故。
有一次,庄子在濮水之上垂钓。楚国的两位大夫受到楚王的谕旨来聘请庄子,这两人非常客气地对庄子说:“愿以境内累夫子!”意思是,希望能够把楚国的国务大事交给您,请您千万不辞辛劳。
庄子却一直专心钓鱼,完全不理会这两个使者,使者只好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庄子这才漫不经心地讲道:“我听说楚国有一只神龟,活了三千年才死。死了以后,楚王用丝绸把它包起来,供奉在庙堂之上。你们觉得对于那只神龟来说,它是愿意在富贵中死掉,还是愿意在烂泥巴里拖着尾巴自由自在地活着呢?”
那两个使者说:“那当然是愿意活着啊。”
于是,庄子就回答说:“往矣!吾将曳尾于涂中。”意思是,你们回去吧,我也宁愿活着,哪怕是在一堆泥巴里拖着尾巴活着。
名利虽好,权势虽好,可都比不上生命宝贵,这个道理所有人都明白,但很多人却总是执著于这些身外之物,这是为什么呢?原因不外乎以下三点:
一是觉得小小的牺牲可以承受,小小的牺牲换来更多的幸福,何乐而不为?
当我们为了金钱、事业没日没夜地忙碌,废寝忘食,日夜颠倒的时候,我们想的却是忙完这段时间,再给自己好好放个假。殊不知,忙完了这段时间还有下一段时间,健康的损失却再也无法弥补。那些时刻被过劳死、亚健康困扰的白领、商人即是此类。
二是侥幸心理,总觉得坏运气不可能降临到自己头上。
就像那些火中取栗、探骊得珠的投机家和冒险家一样,不是不知道危险,只是总觉得危险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来。那些绳之以法后才后悔莫及的贪官奸商,莫不是此类。
三是及时行乐的心态,即使以身相殉又如何?人生得意须尽欢。
在这样的人看来,他们明知道自己的名利权势都是用健康和生命换来的,但是他们不在乎,认为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那些以身试法的惯犯匪徒就是此类。
所以,道理容易讲,做起来却不容易,道理谁都懂,可是如果不想遵循这个道理,谁都能为自己找各种理由。
无论是什么原因让我们用自己的幸福、健康和生命换取那些身外之物,我们都应该认真在心里盘算一下,这是否值得。
名利,不是幸福的终点站
在《庄子·至乐》篇中,庄子论述了人生在世什么才是最大的快乐,开篇庄子就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天下有没有最大的快乐呢?有没有可以存活身形的东西呢?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又依据什么?回避什么又安心什么?靠近什么又舍弃什么?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
接着,庄子对这个问题给予这样的回答:世上的人们所尊崇看重的,是富有、高贵、长寿和善名;所爱好喜欢的,是身体的安适、丰盛的食品、漂亮的服饰、绚丽的色彩和动听的乐声;所认为低下的,是贫穷、卑微、短命和恶名;所痛苦烦恼的,是身体不能获得舒适安逸、口里不能获得美味佳肴、外形不能获得漂亮的服饰、眼睛不能看到绚丽的色彩、耳朵不能听到悦耳的乐声。假如得不到这些东西,人们就大为忧愁和担心,以上种种做法实在是太愚蠢啊!
两千多年前,庄子就将这个问题的答案写在那里,可惜两千多年后的今天,这样的故事还在不停地重演。正如那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许多人的眼里,“名利”依然是快乐的最大源泉,是对快乐的终极追求。其实,就像庄子所说的那样,贪赃枉法者们追求的其实不外是身体的安适、丰盛的食品、漂亮的服饰、绚丽的色彩和动听的乐声,但到头来还不都是一场空吗?
一个人是否追求名利,往往取决于一个人的荣辱观。荣辱观是一个人人生观、处世态度的重要体现。有人以出身显赫作为自己的荣辱,公侯伯爵,讲究某某“世家”、某某“后裔”;有的人则以钱财多寡为标准,所谓“财大气粗”,“有钱能使鬼推磨”,“金钱是阳光,照到哪里哪里亮”,以及“死生无命,荣辱在钱”,“有啥别有病,没啥别没钱”,等等,这些话正揭示了以钱财划分荣辱的现状。
以家世、以钱财来划分荣辱毁誉的人,尽管具体标准不同,但其着眼点、思想方法是一致的。他们都是从纯客观、外在的条件出发,并把这些看成是永恒不变的,从而忽视了主观的、内在的、可变的因素,导致极端、片面的形而上学的错误,结果最终吃亏的是自己。
持这种荣辱观的人,就会拼命追逐名利。这种欲望不可遏止,最终导致某些身居要职的人铤而走险,走向贪污、腐败的道路。而攫取不义之财,必然会遭受法律的惩罚。
《庄子·秋水》篇中有言:“得而不喜,失而忧,知分之无常也。”意思是说:得到了荣誉、宠禄不必狂喜狂欢,失去了也不必耿耿于怀、忧愁哀伤,得失界限不会永远不变。一切功名利禄都不过是过眼烟云,得而失之、失而复得的情况是经常发生的。能够意识到一切都可能因时空转换而发生变化,就能够把功名利禄看淡、看轻、看开,做到“荣辱毁誉不上心”。
庄子的朋友惠子在梁国做宰相,庄子前往看望他。有人对惠子说:“庄子来梁国,是想取代你做宰相。”于是惠子恐慌起来,在都城内搜寻庄子,整整三天三夜。
庄子见到惠子,说:“南方有一种鸟,它的名字叫鹓,你知道吗?鹓从南海出发飞到北海,不是梧桐树它不会停息,不是竹子的果实它不会进食,不是甘美的泉水它不会饮用。一只鹞鹰寻觅到一只腐烂了的老鼠,鹓刚巧从空中飞过,鹞鹰抬头看着鹓,发出一声怒气:如今你也想来怒叱我吗?”
在庄子的眼里,名利并不是一件值得追求的东西。幸福和快乐有很多种,但名利肯定不是其中之一,名利或许是达到幸福的一种手段,是一种路径,但是如果把名利当成最终的幸福,当成幸福的终点站,那么,我们也就误入歧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