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午夜撞见爱伦·坡(爱伦·坡悬疑惊悚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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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厄榭府之倒塌(2)

由思想主宰一切的王国,坐落在绿意盎然的山谷之中。那里有可爱仙女的房屋,和熠熠生辉巍峨耸立的宫殿,就连六翼天使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建筑。金黄色的旗帜,亮眼夺目,高悬在宫殿之巅,随风漫卷飞舞。代表思想的国王,在仙子仙乐的萦绕下,如坐云端,威仪高大。珍贵的宝石和珍珠装饰着华丽的殿堂,响彻殿堂的歌声称赞着君主的智慧,那时岁月静好。红墙绿瓦在光阴中渐渐斑驳,仙女的容颜也渐渐模糊。邪恶裹挟着悲伤,披起长袍侵入宫殿,占据着这荣耀之地,昔日的皇家繁华落尽,渐渐成为传说。一位旅人踏上征途,踏进这传说中美好的山谷,却只见一地皑皑白骨,惨败的宫殿伫立在高处,森森的鬼影在墙壁上掠过。滚滚呼啸的冥河,夹杂着群魔声声哀号与可怕的嘶吼。

这首曲子暗含的意味,让我想了很多。厄榭的观点并不新颖,但与其他人相比又大胆得可怕。有一种观念认为世间万物皆有灵,可在厄榭看来,就连无极世界的物也有自己的灵性。对于这一点,他深信不疑。在厄榭的想象中,祖传的庄园里那些石头的排列组合、遍布石头上的真菌、伫立四周的枯木,甚至从未变动的布局和湖水中的倒影都透着灵性。

他认为,湖水和石墙千百年来散发出的气息正在凝结,寂然无声地潜伏在纠缠不清的可怕影响力中。几百年来主宰着他家族的命运害他变成了眼下这副模样。我对这样的看法无须发表任何评论,也不会妄加评论。这段日子,我们研读的书籍也与这种幻想不谋而合。不难想象,多年来这样的书籍对病人精神状态的影响。

我们一同仔细阅读的书有:格李塞的《翠鸟与修道院》、马基雅维利的《魔王》、斯威登堡的《天堂与地狱》、霍尔堡的《尼古拉·科里姆的地下之旅》、罗伯特·弗拉德、让·但达涅与德·拉·尚布尔合著的《手相术》、狄克的《忧郁之旅》、康帕内勒的《太阳城》等。

我们共同喜爱的是教士爱梅里科·德·盖朗尼著的《宗教法庭手册》。其中,《庞波尼斯·梅拉》中关于古代非洲森林之身和牧羊神的章节,能让厄榭如痴如醉地看上好几个小时。

不过他最爱的,还是那本珍贵的黑体四开奇书:《梅因茨教会合唱本之悼亡预日经》。那是一本早就被人遗忘的教堂手册。这本书让我想起他通知我噩耗的那个夜晚。他毫无预兆地通知我玛德琳小姐去世了,又说打算将妹妹的尸体放在府邸主楼的一间地窖中14天。而正是那本奇书中疯狂的仪式令这位忧郁症患者选择了如此奇特的做法。

当然他这样做自有其世俗的理由,我不便随意质疑。他说他一想到死去的妹妹那非同寻常的病和医生冒失殷切的探问,再想到要把可爱的妹妹葬进偏远冰冷的祖坟之中,他就决定要这样做了。

这让我不禁想起刚到厄榭家那天,在楼梯上看到医生时他那阴郁的脸色。我不愿意反对他,毕竟他的做法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也称不上有悖于常理。我遵从厄榭的要求,亲自帮他料理了丧礼的相关事宜,我们抬着装有玛德琳小姐尸体的棺椁,缓缓走向准备好的安放之处。

由于多年未曾开启,地窖中的空气稀薄,连火把也差点熄灭。我们谁也没仔细看一看这地窖,只觉得它狭小黑暗,潮湿沉闷。它的上面正对着我的卧室。地窖通向外面长廊的四壁和地板,连同那扇沉重的铁门都包裹着黄铜。

显然,这地窖在遥远的封建时代曾扮演着死牢的角色,近些年才渐渐改建成库房,存放火药或者其他易燃的物品。伴着铁门开合传出的刺耳嘎吱声,我们把那令人悲伤的黑黢黢的棺椁放在可怕的地窖里。为了最后一次瞻仰遗容,我们缓缓地移开尚未钉上的棺盖。

这是我第一次注意到他们兄妹二人在样貌上是如此相似。大概厄榭看出了我的诧异,低声解释了一下。我才知道,他与死者是孪生兄妹,两人天性里有着许多不可思议的共同之处,是彼此惺惺相惜的那种相通。出于对死者的敬畏,我们的视线并没有在她身上逗留太久。她在最美好的年华被疾病夺去生命,尸体看上去与所有患严重硬化症的人一样。她的胸口和脸上还似乎泛着淡淡的红晕,而嘴角却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格外骇人。我们重新盖好棺盖,钉牢钉子,心情沉痛地回到上面的房间。但那里似乎比地窖好不了多少。

悲恸欲绝地过了几天,厄榭精神紊乱的病征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他忘了平日里要做的事,就连行为举止也迥然不同。他像是要逃离什么似的,从一间屋子逛荡到另一间,步伐凌乱而仓促。他原本病态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如尸体一样呈死灰,本来明亮的眸子,也彻底黯淡了。我再也听不到他那喑哑的嗓音,现在的他说起话来像是受到了惊吓一样颤抖。有时候,我真觉得他是因为心中藏着什么令人压抑的秘密,才如此不安,想要攒足勇气倾吐;有时候,我又觉得一切只不过是他的幻想,因为我亲眼目睹他对着空无一物的地方苦苦凝视,好像在聆听什么。他的表现吓坏了我,也感染了我。我觉着他身上那股荒诞迷信的气息,正一寸寸地潜入我的心底。

这样的感觉在玛德琳小姐停放在主楼地窖的第七个还是第八个深夜里显得尤为深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在床上辗转难眠。我拼命排解心中的紧张,努力说服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房间里蛊惑人心的家具和破烂的黑帷幔,我不会这样。

(六)

那正是暴风雨前夕,狂风吹得黑帷幔在墙上飘摇,拍打着床边的饰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可是我的努力无济于事,我开始难以抑制地全身颤抖,一个恐怖可怕的梦魇压了上来。

我喘息着,挣扎着,厮打着,终于挣脱了它。我赶忙起身,房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我只好仔细倾听。当人处于黑暗中时,总是迫切地希望听觉能帮助自己。我听到某个低沉又模糊的声音,它总是在暴风雨停歇时响起,没有规律,没有来源。强烈的恐惧感铺天盖地地涌来,吓得我连忙穿起衣服,焦急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想把自己从可怜的境地中解脱出来。我刚走上几步,就听见附近的楼梯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我不由得精神紧张,竖起耳朵,生怕那是可怕的怪兽。好一会儿后,才辨别出那是厄榭的脚步声。

一转眼,他来到我门前。他轻轻敲了敲房门,就提着一盏灯走了进来。昏暗的灯下,他的面色照旧一片死灰,眼睛却是狂喜,他似乎压抑着病态的歇斯底里,朝我走来。虽然他的样子让我害怕,但自从他走进这屋子,我似乎感觉安心了。

“你没看到吗?”他环顾四周后,突然说道。他像是为了向我证明什么,小心谨慎地遮好灯,快步走到一扇窗子前,霍地打开,嘴里说着:“难道你那会儿什么都没看到?别着急,你马上会看到的。”窗外,暴风雨正咆哮着。